一路走來（三）

開門的是女婿，滿臉愁容，頭髮凌亂不堪，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手裡抱着熟睡的小玟玟，我湊過身子看了小孫女幾眼，大聲嘆了一口氣，這天都快塌下來了，只有她可以安然無恙地睡覺。

“有消息嗎？小婕找到了嗎？”我急促不安地問張明。“沒有，我給她的幾個好朋友都打了電話，仍然沒有一點線索！媽，你說怎麼辦，要不就只能報警了？“ 張明壓低嗓子小聲地問我，同時又朝他媽媽住的房間看過去，生怕她聽見了。

這種情況真的急死人啦，報警的話動作就太大了，等於是驚動所以人，街仿鄰居，大家會怎麼想，這家子出什麼大事兒了？這中國人就是好面子，家醜不可外揚，好像面子比里子更重要。

不過，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女兒攤上這麼個抑鬱症，如果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里子面子都沒了呀，我在心裡掙扎着。

突然想起女兒她爸了，儘管我們離婚許多年了，不過關於兒子女兒的事情，我們還是會商量溝通的。他是醫生，這種事情該怎麼辦他應該比較有發言權。

“要不給你李叔叔打個電話，看看他怎麼說？“我仿佛一下找到救星似的，忽然開了竅。

我拔通了前夫的電話，他的第一句話讓我安心了。他說“你終於想到我了，女兒發生這麼大的事兒，你們就穩得住，把她當醫生的爸爸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怎麼說也是我的閨女兒，關鍵時刻不忘她爸爸，放心吧，就讓她在我家住幾天，我陪陪她，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再把她送回去。“ 他一付若無其事的口氣。

“唉，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和張明呢？看把我們急成什麼樣了！”我有些抱怨道。

“本來是想明天早上一大早就給你和張明打電話的，這深更半夜的，怕吵醒你了。“ 哦，他還滿有理的。我好奇地問“小婕是怎麼去到你家的呢？“

“她昨天下午給我打電話，疑疑遲遲地口氣，讓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一再追問，她才說最近一直情緒不好，家裡人都又很忙，她覺得很孤單無助，有時候會有想死的念頭，又捨不得可愛的小玟玟，所以打電話向我求救。我聽了很難受，我的閨女怎麼走到這個地步呢？我和她約好晩上我開車去接她。等我車到她家門口的時候，她早已站在外面等着我了，她匆忙上車後，叫我趕快走。也怪我太大意，怎麼說也應該進屋去給張明打個招呼吧。” 海健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一路上女兒都在哭，反覆述說着心裡的痛楚，我意識到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她整個發病過程，誘因，症狀表現，用藥情況，治療進展，我滿腦子都是這樣那樣的疑問，到我家後，本想認真與她聊聊，結果我看她很疲倦，就讓她睡了。我自己反而睡不着，一直在查詢有關產後抑鬱症的資料。這不，你的電話就打來了。”

幾天后，我和張明一起開車去海健家把小婕接回我家，因為在路上的時候，小婕一再表示不願意回她自己的家，主要是擔心與張明的媽媽相處不好的問題，怕又受到刺激加重她的抑鬱病情。

最近女兒在我家住的日子裡，我一邊幫着照顧病中的女兒，一邊還要幫着帶小孫女兒。雖說很忙，但是有機會充分了解一下女兒的生活和心理狀況。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慚愧，出國後一直忙忙碌碌，加上我又是一個性格好強的女人，總是想女人無論如何都要自立自強，平時也這麼要求兩個孩子，他們的爸爸做醫生我做護士工作，各忙各的，少有時間陪伴孩子們，除了生活學習必須的事情，他們倆從小就比較自覺，很少讓我們大人操心。

我比較喜歡外國人的為人處事方式，尊重別人，尊重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我基本上不批評我的小孩兒，鼓勵為主。總的來說我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們有什麼事也喜歡找我說說。我有什麼事兒也會開誠布公地告訴他們，儘管有一些大人之間的問題他們不一定能夠完全理解，我還是會盡力而為地與他們溝通，讓他們有一個家庭成員的參予感。

只是他們倆分別成家立業後，我們之間的交流明顯減少了，或許這是我做為母親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吧，否則女兒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兒子到是很坦誠，他和洋媳婦之間有個約定，就是決定不要小孩兒，他倆都喜歡旅行，喜歡去全世界看看。這也挺好的，只要他們開心快樂我就開心了。雖然他爸爸總是嘮叨着希望他們李家有個傳種接代的人，沒有李家孫兒仿佛缺點什麼似的。嘮叨歸嘮叨，現實就是這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尤其在國外，誰也不能為誰做主。

說實話，以前生兒子的時候我也被產後抑鬱症折磨得夠嗆，那個時候也沒怎麼多想，自己咬着牙稀里胡塗地走過來了，可現在又輪到自己心愛的女兒，難道這個病還可以遺傳嗎？為了女兒的心身健康，我的確很想知道產後抑鬱症究竟是個什麼病，治療效果，復發的幾率及誘發因素。

在與女兒近距離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慢慢地從女兒口中得知一些她患病時的經歷和感受。

我問“你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抑鬱了呢？女兒說“媽，你問我，我又問誰去呢？發生了就發生了，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最初是什麼樣的感覺，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患上抑鬱症的呢？“我輕聲問道。

“如果說什麼感覺的話，應該是生小玟玟的當天晚上。因為是剖腹產，術後麻藥失效後，醫生怕我會因傷口疼痛不能睡覺，所以就提前讓我服了止痛藥和幫助睡眠的藥。整個下午和晚上我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本來一直期盼着看看剛出生的寶寶長什麼樣子，結果當護士阿姨晚上把寶寶抱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完全沒有預想中的那種興奮的感覺，反而有些反感，不想看她，也沒精力和心情。當時我心裡就有一個警覺，自己怎麼這麼冷漠？“。

停噸了一會兒，小婕接着說“第二天，第三天，我同樣地昏昏欲睡，本來計劃第三天就開始母乳餵奶了，但每一次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看着寶寶哭着餓着的樣子，我在心裡默默說着，寶貝對不起，我是愛你的，只是我很累。這樣就錯過了最佳母乳餵奶的時機，孩子無奈習慣上了奶瓶喝奶。我又開始自責，心情很差。看到其他母親開心地抱着她們的孩子餵奶，我無地自容，我怎麼就高興不起來呢？“

本以為出院回家就好了，可是回家以後情況更糟糕，在醫院裡的時候，每天有嬰兒房的護士照顧孩子們，只是到餵奶的時候才把每個孩子抱到各自的母親身邊，所以大部分時間新媽媽們都是可以好好休息睡覺的。回家後才發現，問題那麼多。小嬰兒一會兒就要吃了，吃完又拉巴巴了，好不容易清靜下來，正要睡着，她又哭着吵着鬧着，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就這樣左折騰又折騰，我的生活完全沒有了規律，一切按嬰兒的速度節奏進行。我忍着傷口的疼痛，嚴重的睡眠不足，吃飯也是東一口西一口，完全沒有味口，儘管張明一直在想幫這幫那，可他能幫什麼呢？月子還得我自己坐。加上他媽媽時不時的冷言諷語，我真的很崩潰，無非就是說我不能幹，沒有給他們張家生個男孩子。哼，這是什麼年代了，還這麼重男輕女？“說到這兒，小婕有點激動。

我遞上一杯水“小婕別激動，喝口水，慢慢說！“ 接過水杯，她喝了一口水，情緒穩定下來，又講到”媽，你從來不慣我們，我也不是一個好吃懶惰嬌生慣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提不起精神來。我知道張明也很為我難過，我們倆經常手握着手，四目相對眼淚汪汪。最讓我覺得難過的是，我為什麼對寶寶沒有興趣，不想抱她，也不想餵她，而且還有點討厭她，恨她的情緒，認為今天的一切不開心都是因為她的到來造成的，你說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孩子是無辜的呀！所以我恨我自己，恨這個世界，我想肯定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讓大家不安寧，我老是朝壞的方向想，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只想哭，有些時候我還想如果沒有了我，大家是不是會過得好些呢？我是不是應該去死呢？反正就是成天糊思亂想。“

“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兒就不高興，越是這樣，張明的母親就越看不慣我，故意找我的岔子。我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儘量躲着她。你說這樣活着有什麼意義？還要持續多久？”女兒反覆問我。

唉，我又怎麼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