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七十六章 一個母親的征途

天漸漸地亮了，一聲雄雞響亮的啼叫引起了此起彼伏的雞鳴聲。鄉間的白霧將晨曦里的遼闊田野掩映得朦朦朧朧。

陳妍儀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遠方出神。室內是陰沉沉的，這種老式房子堅固，采光黯淡，每天陽光短暫地照射進來，不久便消失無蹤了。 

寒假時，陳妍儀隨着蔡峻回到了浙江寧波鄉村的老家。立刻，一座高大的、有着城牆般圍牆的莊園出現在她的面前。當她被那扇黑漆大門吸進去的時候，她就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房屋很多，足有上百來間。有道堅實的磚牆和冰冷厚重的鐵門，將前面的正院和後方的內院分開。

蔡峻叮囑過陳妍儀，鄉下封建，與風氣開放的上海灘完全不一樣。蔡家的規矩森嚴，男女大防。除了至親的家人外，男客和僱工不許進女眷居住的內院，而女眷也不能隨意到正院走動。

一位五十多歲高瘦的女人在內院的廳堂里接待了他們。她端坐在紅木椅子上，做出威嚴的形象。

蔡峻向陳妍儀介紹說這是他的母親，她的身體不太好，常年靜養。

他又向他母親介紹陳妍儀：“ 這是我的未婚妻陳小姐，她是位大學生。”

蔡老太太並未開口，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目光上下左右、從頭到腳地打量着陳妍儀，特別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了片刻。

忽然，門帘一掀，從裡面跑出來一個小女孩， 大約五、六歲，女孩用驚喜的神情望着蔡峻，叫道：“ 爹爹， 爹爹。。。”

緊隨着， 一位面色蒼白瘦削、但也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青色綿裙下的是一雙三寸金蓮。

小女孩歪着頭打量着陳妍儀，問道：“ 你是誰？你幹嘛拉着我爹爹的手？”又對女人喊道：“ 娘，娘，我要你和爹爹帶我去廟會玩。”

女人望向陳妍儀身上，尖刀般銳利的眼光飛了過來，臉上卻帶着兩朵虛假的笑，說道：“ 陳小姐，孩子小，不懂事，請您多包涵。”

當那刀光劍影掠過陳妍儀眼前時，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厭惡。原來這一切都是欺騙，蔡峻的妻子並沒有去世，只是得知真相之時，已經太遲了。

陳妍儀的眼前發黑，氣極攻心，一陣天旋地轉，地面向她撲來，她暈倒了，失去了知覺。

醒來之時，陳妍儀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紅木雕花的大床上，窗外皎潔的月光映照進來，輕柔似朦朧銀紗。蔡峻坐在床邊，面露疲憊之色。 

“ 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欺騙我？” 陳妍儀憤怒地質問道。

“ 最親愛的，我。。。我不敢對你說實話， 是害怕失去你。” 蔡峻啞着嗓子， 慢慢地說：“ 我愛你， 我太愛你了。你放心，這次我父親給了我一大筆錢， 這筆錢可以供我們在上海過得舒舒服服的。 明年等我畢業之後，我伯父在教育廳當官，他答應幫我在大學裡找一份教職。等我當上了教授，你就是教授夫人了。我們住在

上海，再也不回鄉下， 好嗎？”

她還能夠相信他嗎？

月光清冷地照進來，沒有感情，沒有溫度。這有着高大院牆的房子多麼像個堅固的牢籠，而大腹便便的她被困在這個牢籠里，寸步難行。

這個世界裡的女人纏小腳，講究三從四德，男尊女卑，夫為妻綱。不懂唐詩宋詞，更不知莎士比亞為何物？

忽然間，陳妍儀從天之驕女的大學生成為人們背後竊竊議論私奔的小妾：“ 哪個好人家的女孩沒嫁人就懷孕？不知羞恥!”

“ 上海灘的女人可開放了，隨隨便便就和男人睡覺。她們還跳什麼交際舞，在舞會上公然和男人摟摟抱抱。真不要臉!”   

“ 生個兒子， 給蔡家生個傳宗接代的男孩子!” 蔡老太太望着她的肚子，期盼地說。似乎這就是她的全部價值所在。

在極度的懊悔和痛苦中，陳妍儀仿佛看見了一個慈愛的身影，那是她的母親。

“ 媽媽，媽媽。” 她在心底里呼喚着母親，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紛紛滾落下來，打濕了枕頭，她哭得肝腸寸斷，頭腦昏亂。

耳邊又模糊地響起離開家鄉時母親對她的千叮萬囑：“ 媽媽愛你，任何時候你遇見了困難，就告訴媽媽，媽媽就會過來幫你。母女連心，不管離得多遠，我們的心靈是相通的。” 

陳妍儀仰望着窗外的那輪皎潔的明月，媽媽，你在哪裡？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母親成了她心中最後的執念，心中無邊的痛楚化作求救的呼喚：“ 媽媽! 媽媽!”

遠在千里之外的香港老家，陳妍儀的母親秦霞影同樣也在苦苦思念着女兒。

自從日軍封鎖了香港之後，秦霞影只收到女兒的一封信，信中含糊地提到她結婚了，已經懷有身孕，年底即將生孩子。

秦霞影心急如焚，女兒生孩子是件大事，在這個關鍵時刻，她要陪伴在女兒身邊。

除了這封信外，她再也沒有收到女兒的隻字片語，寄去的信也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這種無邊的思念和擔憂讓使秦霞影坐臥不安，精神緊張到了極點。她每天都在等待着女兒的消息，不思茶飯，迅速地消瘦了。

有人推門進來，是鄰居錢嫂，她關心地問：“ 阿妍有信來嗎？”

秦霞影搖搖頭，錢嫂安慰道：“ 阿妍這麼聰明，她不會有什麼事的。” 見灶冷鍋清，錢嫂說：“ 你還沒吃飯吧？ 我去做碗雲吞麵給你吃。”

“ 我不想吃， 沒胃口。” 

“ 那也不能淨餓着呀， 把身體弄壞了怎麼辦？就是勉強吃也要吃一點。”說着，錢嫂走了出去，過了一陣，她端着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麵進來了。

“ 來， 趁熱吃點吧。” 錢嫂耐心地、溫言相勸着。

秦霞影拗不過錢嫂的好意，她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了幾口，就心情沉重地把碗放下了。

“ 唉，你這樣子怎麼能行？” 錢嫂嘆息着。

月亮升起了，星光隱約，日夜交替，時光緩慢沉重得令人窒息。

“ 媽媽， 媽媽。” 迷茫中秦霞影仿佛看見女兒的臉，聽見女兒在呼喚媽媽的聲音：“ 媽媽，救我，救我。”

母女連心，似乎有着心靈感應， 秦霞影覺得女兒肯定是出事了。

在這一刻，秦霞影在心中做了個決定，她要到上海去找女兒。

“ 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 秦霞影毅然決然地說：“ 女兒需要我，我要去上海。”

錢嫂喊：“ 上海那麼遠，現在又是打仗的時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人，孤身獨自去上海，不要命了？”

秦霞影堅決地說：“ 我一定要去! 現在局勢好轉了些，我去找交通署的王先生，他認識的人多，神通廣大，可以替我安排買火車票。”

“ 你千萬別做傻事，那麼遠， 路上又不太平。火車常常翻車，還有土匪襲擊。再耐心等等，阿妍也許明天就有信來報平安了。”

“ 不， 不等了。” 秦霞影斬釘截鐵地說。

她是個果斷的女人，一旦做了決定就立即行動起來。中藥鋪交給老夥計劉伯打理，裁縫店讓店員經營，這幢老宅，就托鄰居錢嫂照管。

“ 將中藥鋪和裁縫店的生意打理好，一切都不要擔心，等我回來再好好感謝大家，拜託了。” 依依惜別之時，秦霞影對前來送行的眾人說，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這樣，秦霞影獨自地、勇敢地踏上了一個人的漫長征途。千山萬水，危險艱難，也阻擋不住母親對女兒深深的愛。

。。。

自從沈鵬將軍給心腹警衛老張下了暗殺秦風的命令之後，老張悄悄回到了上海，一直在尋找着下手的機會。

無奈每次秦風外出的時候沈雲飛都親自接送，警惕性極高。投鼠忌器，老張怕失手傷到了少爺，再加上少爺是神槍手，如今槍法比自己的還技高一籌，他不敢輕舉妄動。這一拖就是幾個月。

1940年11月19日，軍統蘇州站和上海忠義救國軍在鐵路車站唯亭站附近炸毀了天馬號專列，列車上日本高官和汪偽政府官員等共175人死傷。

沈鵬將軍僥倖逃得性命，受了輕傷，回到南京的府邸休養。老張聞訊後急忙趕回南京隨侍左右，暗殺秦風的行動也就隨之暫時耽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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