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通知書

華純

昨晚在公司宴會上喝多了酒，老李迷迷糊糊地聽見太太在樓下打開了電視，他一睜眼，突然想起今天要開車送女兒桃子去大學參加入學考試，急忙一骨碌翻下床，往身上套起替換的衣服。這整整一年裡，桃子幾乎沒休息過一天，每天忙於學校和私塾，埋頭補習繁重的高考作業。老李見了就感到心疼。眼看今天就要做最後的一場衝刺了，他心裡不住地禱告，人生之關鍵，桃子絕對不能考砸了。

下了樓，食桌上已經擺滿豐盛的早餐，妻子從院子裡回來，不安地報告，外面的雪堆還沒有化完，早上又開始下起雪，你們路上多加小心，開車別太猴急了。

桃子的臉色雖然顯現睡眠不足的蒼白，但還是帶有點自負的底氣。她的聲音像爸爸，不急不躁，難得哭訴受過什麼委屈。

老李喝完一杯牛奶，清亮着嗓子給女兒一聲送援，“下定決心，不拍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頑張ろう−（日語：加油）”這就是老李在家裡習慣採用的方式，中日兩國語言交叉，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充分表達他要說的意思。

桃子翻了翻白眼，不耐煩地挖苦老李，爸-，你酒醒了沒有，不要路上遇到警察被攥住不放。

老李趕緊去洗臉間一遍遍地漱口，再喝下滿滿一杯咖啡。完畢後他招呼說，好嘞，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老李發動車子，一溜煙跑上了公路。雪下的不大，相對於前一陣一整天大雪飛揚，不知令人安心了多少。但是氣溫似乎在下降，冷得路人紛紛縮起了脖子。老李駛過一個紅綠燈交叉口，桃子看見班上同學在另一輛停下的車上，高興地招了招手，互道“乾巴爹”（日語“加油”的譯音），同學去的方向是路程很遠的另一個大學考場，很快就在路道上分開了。

老李的車爬上了斜坡，前方需要急轉彎，但是他發現了不對，結冰的路面形成了險情，來來往往的車輛有輪子打滑。突然一輛車失控，滑下坡向老李的座車衝撞過來。老李秒速反應，急倒車繞到一棵樹後，只聽得一聲巨響，事故車仰成四腳朝天。這個畫面來得太突兀，沉寂了幾秒鍾後，老李才反應過來是出了車禍。他趕緊撲過去救人，司機不幸受傷，人剛被拉出來，坡上又滑下來一輛，狠狠地撞成了一堆爛鐵。事態加倍嚴重，玻璃碎片沾着血跡散落在四面八方。幾部警車亮閃着紅燈從下坡方向迅速趕來，很快在路口豎起禁車出入的黃牌。路邊人家聞訊紛紛走出家門加入破冰的隊伍，用鐵棍砸碎冰面，清理出通行的路面。這時老李才想起馬上要參加高考的女兒，他推開要他做筆錄的警察，看見女兒簇簇發抖地躲在大樹背後。桃子第一次見到交通事故抬出流血的死人，那場面實在可怕，她滿眼恐懼地撲到老李懷里，放開聲哭得稀里嘩啦。終於，父女倆發現耽誤了最重要的大事，離考場開卷時間只剩下一刻鍾左右。老李心急火燎地看着手錶，急忙找警察商量對策。處理交通事故的警察了解到實情，決定通過呼叫中心緊急調來車輛，火速送老李的女兒去大學應試考場。

這一段焦急等車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很難熬，老李知道勝算的把握不大，他慣於提前一小時出門的行動可能為今天帶來了千分之一救場的機會。但他不能逼女兒去實現這個奇蹟。這時他就對桃子大聲地說，來，兩手按住腹部深呼吸一下，再做一下，繼續做下去,……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我們分析一下今天的情況，不管考場會發生什麼結果，都不是大事，我可以用我四十年來的人生經驗來證明。

真的嗎？爸爸，你不在乎我這一次會徹底失敗？

是的，錯過了這一次，明年還可以再試嘛。別害怕，老爸經歷過無數次失敗，被騙子耍過，被生意人陷害過，被公司解除過職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人活着，經驗過這些事，下次就會更好地去做。所以，今天你要好好放鬆自己，別覺得一切都很糟糕啊。

爸爸，有您真好！車來了，我先走了。

桃子，晚上回家我們一起烤牛排哦。

一個月後，奇蹟終於發生了。郵遞員送來大學寄出的入學通知書，老李家裡頓時充滿了歡樂和眼淚。老李豎起拇指一再夸獎：桃子啊，打小起你就是讀書人的料，那天你在最後一分鍾入場應試，處驚不變，沉着應對，終於迎來實現人生夙願的局面，實屬不易啊！爸爸媽媽要向你學習了。

謝謝爸爸，這里有你的一份功勞，要不是你長年累月堅持每天提前一小時到公司上班，我怎麼會擁有這極其幸運的最後一分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