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服既成 福生若夢

 杜海玲

我不是把“浮生若夢”寫錯了，是福生，地名，東京都西部一個小城。人口八千人，面積10平方公里，其中3平方公里被美軍基地占據，所以使用面積不過七公里，一座安靜的小城。

車站前有一個麥當勞。這是一個普通的麥當勞，但對於我們一同去福生的幾個朋友來說，它又十分不同，是有意義的麥當勞。所謂意義，大概總是人們賦予的。

1985年的早春二月，在這間麥當勞里，侯孝賢跟着編劇朱天文，第一次見到佘愛珍。

佘愛珍是誰？畢業於上海啟秀女中，1934年嫁給吳四寶——上海青幫頭目、著名黑社會人物。所以，佘愛珍當過“極道的女人”。命運流轉，後來她被捕過、被保釋過，從上海到香港，從香港到日本，1954年3月在東京福生再次結婚。 

佘愛珍的第二任丈夫胡蘭成，與養女

我這里寥寥數語，想來其間故事是跌宕起伏，盪氣回腸。侯孝賢見到她時，她已85歲，但依然讓侯孝賢驚艷，稱她“又繁複，又華麗，又大方，又世故”。後來侯孝賢一直想拍一部電影，叫《上海愛珍》。電影沒有成形。

但麥當勞還在。

2024年也是早春二月的同一天，我們尋到這家麥當勞，吃一份尋常套餐，望向窗外站前早開的河津櫻花。

在麥當勞外，穿過日本小城恬靜的街，順着小河，有一處清岩院。一株臥梅在早春的陽光里花影綽約，走近了有清香。

寺院裡一位身穿圍裙在操持的女子，我們問，有一位作家……她立即帶我們去到“幽蘭”的碑前。

是給張愛玲寫“上海的雲影天光，世間無限風華，都自你窗外流過。粉白四壁，乃是無一字的藏經閣，十八般武藝，亦不敵你素手纖纖”的胡蘭成。

雖然留下那麼多文學話題，並至今被文藝人兒們求索孜孜。但多少風月無邊也都是俱往矣。所以說，福生若夢。

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倒是在福生這個小城完成了“歲月靜好”——想來也不過是隨命運之波逐流。

其實，我並不那麼迷張與胡那些錦繡文字了。朋友們約我去福生，於我竟首要是踏青。這是“春服既成”的時節啊。

每到這季節，我都會想起“春服既成”這四個字，出自論語。孔子與弟子們春天在書齋，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談人生談理想。幾個弟子心想，要與孔子談人生，那要高大上啊，於是都說雄才偉略胸懷天下那種，只有一個學生說，其實我只想：“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穿上春天的衣服，與五六個朋友，帶上六七個少年，在河邊沐浴，在山上讓清風吹拂，一路歌詠而回。結果孔子說，這也是我的理想啊。

這天，我們看了清岩院的梅花和“幽蘭”，又在侯孝賢見佘愛珍的麥當勞吃了漢堡包。回程電車上，一路說笑。

友人說，這樣浪費一天的時間，多麼美好啊。

我也覺得，多少書中珠玉，都不及現世安穩眼前身旁可聊天友人們熠熠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