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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鵰時代 (2)
送交者: 庸人 2006年11月14日15:48:1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庸人


 金錢眼

老爹死了,死得是罪有應得。

天冷後,鄉里的頭頭們將老爹發奮圖強,終成萬元戶的光輝事跡報到縣裡去
了。縣領導記得老爹的養雞場,於是派人送來一面錦旗,大意是“勞動致富帶頭
人”之類的鼓勵。老爹想讓來人給領導帶回兩筐雞蛋去,來人卻死活不敢要,說
領導是國家幹部,國家幹部怎麼能拿老百姓的東西呢?老爹斜着眼睛看了看鄉長
和書記,二人一個勁點頭道:“當然當然,縣裡領導能要你的雞蛋嗎?你這個人
呢,滿腦子都污七八糟的。”

再後來老爹成了驢人鄉封神榜的第一人,着實風光了一陣子。所有鄉親見了
老爹都一水地單挑大指:“大老,好樣的,我家揭不開鍋了,借我點錢吧?”
“大老啊,我們家山牆下雨給下塌了,支援我五百塊磚吧?”“大老,鄉里給了
你多少獎金,該請大夥喝酒了吧?”折騰到後來,連老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難
道我真成了萬元戶嗎?可我那一萬塊錢到底在哪兒呢?

萬元戶的風光只是表面效應,是臉皮的事,副作用很快就顯露出來了,債主
們全上門了。先是同村的社員們,大家拿着“雞條”找老爹要雞錢,後是親戚們
爭先恐後地催要開辦養雞場的借款。大家都說:“大老,你已經是萬元戶了,你
腰裡粗啦,還能在乎我們這三瓜倆棗的?”但老爹老媽手裡的確是沒有錢,於是
只好給人家作揖打千賠不是,後來他們都想給大家磕頭了。

人的壞名聲都是這麼來的,有了錢卻不惦記着大夥,有了錢卻不還賬,這不
是為富不仁嗎?時間一長,老爹的名聲在驢人鄉算是臭到底了,大家都說:這家
人得不了好報應。

進入十二月,山里便到了滴水成冰的季節,雞蛋的產量也降到了冰點。

老爹是雞官,他擔心雞兒們受不得寒冷,特地在雞舍中生起了爐子,每日裡
早中晚要去加三次煤。有一個早晨他去雞舍加煤時,在半路上摔了一跤,老爹把
腰給扭了。他琢磨着雞應該比人皮實些,那天便偷了個懶,歇了一天。

第二天再到雞捨生爐子時,老爹驟然發現有十幾隻蛋雞打蔫了。不僅僅是打
蔫,雞兒們流鼻涕,流眼淚,還一個勁咳嗽、打噴嚏,甚至賴在地上不起來。老
爹狠狠一跺腳,壞事了,這些雞是感冒了,時髦的詞叫做禽流感,農村人則直接
叫做雞瘟。他知道一旦處理不當,整個養雞場都將染上可怕的瘟疫,到了那一天
養雞場就是算功德圓滿了,唯一的選擇是關張歇業。老爹當機立斷,叫來老媽和
二兒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十幾隻罪魁禍首殺了。

中國農民向來是勤儉持家的,看着十幾隻斷了脖子的蛋雞,老爹決定:不能
糟踐!於是一家人將死雞運到家中,開膛、去毛、過熱水,不一會兒的工夫,病
入膏肓的蛋雞就變成了白花花的肉雞。他們在後院支起了大鍋,準備把這些雞全
燉嘍,吃!對了,在運雞的路途上,老爹他們曾經看到了腿子,當時大家誰都沒
把他放在心上。腿子是老四海家的鄰居,他望着滿滿一獨輪車死雞,不住地搖頭
晃腦,口水一直流到褲襠上。

雞收拾完了,正準備下鍋呢,鄉長和書記就來了,而且是提着鼻子來的。鄉
長、書記就跟算計好了似的,一進門就直奔後院,進了院子就看見了桌子上成堆
的鮮嫩肉雞。

鄉長揉搓揉搓眼睛,大叫道:“大老啊,你家可真是有錢啦!咱驢人鄉打有
人那天起,就沒誰一口氣燉過這麼多隻雞呀!”

書記也道:“怪不得人人都想當財主啊!當了財主就是舒坦,想吃多少就吃
多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人髒俱獲,老爹只得舔着乾癟的嘴唇道:“雞瘟,我家雞場有雞瘟了,我怕
糟踐東西。”

“拿雞瘟嚇唬我?拿雞瘟嚇唬我是不是?啊?哈哈哈,有你的!”鄉長手指
點着老爹的腦門,一臉誇張的笑容。

書記歪着嘴臉道:“大老,你這個小農意識怎麼就改不了呢?你現在是萬元
戶啦,心胸應該放開闊一些嘛!我們一進門你就拿雞瘟嚇唬人,有意思嗎?我們
能要你的雞吃嗎?我們能嗎?”

鄉長也道:“就是,我們能吃你的雞嗎?”鄉長揪着老爹等回音,老爹不敢
答茬,他只得自問自答說:“不能!”

老爹琢磨着,這二位可能是受到了縣領導的感召,學好了。立刻笑道:“不
是我不想給你們二位吃,我是怕這東西髒,吃壞了肚子。”說着老爹拎起四隻白
孱孱的死雞,遞到鄉長面前道,“都是鄉里鄉親的,我能捨不得嗎?”

鄉長瞥了眼死雞,沒言語。

書記笑道:“大老,我們不是來吃你的雞的,你也千萬別多想。我們是來通
知你的,縣裡這兩天又要來人了,要調查衛生狀況,重點查的就是你的養雞場。
這人怕出名豬怕壯啊,你現在有名啦,有名了就得做大家的典範,千百雙眼睛都
看着你呢。”

老爹點頭道:“是是,我一定好好干,我不能辜負了大家。”

鄉長氣呼呼地說:“不辜負?不辜負誰呀?怎麼個不辜負啊?就您那個養雞
場能過關嗎?滿地雞屎,隔三里地就能聞見臭味,行嗎?”

老爹大張着嘴:“咱農村的雞窩都這樣。”

書記道:“那是一般人家的雞窩。你的養雞場是個企業,企業的產品是要走
向市場的,是要走向全國的。衛生標準是由國家規定的,就是給你們規定的。你
的雞蛋要是把全國人民的肚子都吃壞嘍,你負得起這個責嗎?萬一要是出口了,
讓外國人吃了,人家能不噁心嗎?”

老爹、老媽同時搖頭:“負不起。”“噁心。”

“我看你也負不起。”鄉長瞥了眼地上的死雞道,“現代化的養雞場是有上
下水管道的,雞得喝流動的自來水,你家的雞場有嗎?”

老爹趕緊搖頭。

書記道:“現代化的養雞場要有通風設備,雞舍里不能臭氣熏天,你家的養
雞場有嗎?”

老爹不得不搖頭。

鄉長大吼道:“現代化的養雞場要用暖氣,不能在雞舍里燒煤爐子。一氧化
碳就是煤氣,一氧化碳要是進了雞的身子,就等於是進了雞蛋,一進雞蛋,這雞
蛋就等於中煤氣了,誰敢吃中了煤氣的雞蛋?你家的養雞場能做到嗎?”

老爹拼命搖頭,他心道:暖氣是城裡人享受的玩意兒,自家的雞怎麼一下子
比城裡人都金貴了?

書記拍着老爹的肩膀道:“大老,這一關你是過不去了。”

老爹、老媽趕緊給二位是作揖打千,兩人誠惶誠恐地說:“您二位給我們想
想主意啊,我們家四海上學的費用全指望這個養雞場了,他是咱們驢人鄉的第一
個大學生啊。”

書記痛苦地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驢人鄉就你一個專業戶,我們能不
幫你們嗎?可這事啊,它不是我們倆說了算的。”

鄉長也道:“沒辦法,那是縣裡的人。”

老爹道:“沒辦法也得想辦法,縣領導上回視察養雞場的時候說了,有條件
要上專業戶,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把專業戶扶持起來,您兩位創造創造條件還不
成嗎?”

書記笑道:“嘿嘿,大老的記性挺好,那這條件怎麼創造啊?”

老爹看了老媽一眼,一狠心道:“要不,要不,您二位請縣裡的同志吃一頓,
吃頓好的。”

書記嘆息着說:“看來也只能把他們的嘴堵上了,好歹算個主意。可你說說,
吃什麼呀?咱們驢人鄉連一個像樣的飯館都沒有,人家能瞧上咱們什麼呀?再說
了,拿什麼請客?咱鄉里也沒錢啊,頭年的農業稅還沒收上來呢。我們倆進山收
稅,山里那群窮鬼恨不得挖坑把我們倆活埋嘍。”

老媽發着狠道:“縣裡來了幾個人?”

鄉長道:“不多,七、八個吧。”

老爹又是一狠心外加一跺腳,將所有的死雞都拎起來了。“全給他們吃,讓
他們全吃,吃得乾乾淨淨的,就把嘴堵上了。”

書記怒道:“那怎麼行?這是你們家的雞,從小雞崽子養到這麼大,不容易
啊!怎麼能要你的雞呢?”

老爹又給書記作了個揖:“只要能把他們的嘴堵上,讓我把這關過去,我獻
給鄉里還不成嗎?”

鄉長馬上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們可沒要你的雞。”

老媽也道:“沒要,沒要,是我們送給你們的。”

書記點頭道:“行,今天晚上給他們燉雞吃,爭取讓他們直接去別的鄉查,
大家都落一省心。”

老爹感激地點頭:“對,省心就好,省心就好啊!”

鄉長和書記又寒暄了幾句,然後就拎着死雞走了。老爹家裡只剩下一地雞毛
和滿院子腥臊惡臭的雞屎味兒。老媽欣慰地拍打着前胸:“鄉長和書記真是替咱
們着想啊,等四海有了出息,得好好報答報答他們。”

老爹心裡一動,好像明白了點什麼,原來如此啊!

第二天,驢人鄉出了大事。

檢查衛生的領導是不是真來驢人鄉了,誰也說不清楚,但鄉長、書記和腿子
都被送進了縣醫院。鄉長和書記在半路上就咽氣了,腿子是到了醫院後才死的,
解剖結果是他們的肚子裡全是雞腿肉。再之後,縣公安局的人來了,他們將老爹
押上囚車。幾分鐘後,驢人鄉的所有驢人們抄起鋤頭、火把和鐵杴,號稱是給鄉
長、書記和腿子報仇,一把火就將老四海家的養雞場燒了。

老媽在一天裡被嚇昏過去四次。

頭一回是得知鄉長他們病倒的消息,老爹一拍大腿說道:“完了,吃雞吃出
毛病來了。”老媽昏了。

第二次是鄉里傳來噩耗,鄉長、書記和腿子全死了。老媽昏了,老爹也昏了。
老四海的四個弟弟挨個搶救,醒來後夫妻二人哭天搶地、相互埋怨。老媽說:
“全怪你,沒事開什麼養雞場啊?”老爹說:“你這個臭婆娘,要是聽我的早把
病雞埋了,是你捨不得。”

第三次昏倒是縣公安局的警察來抓人,他們說:“老四海家的一家人百分之
百是壞分子,毒死了自家的雞,然後給幹部吃,把幹部毒死,他們是發泄對社會
的不滿。”老爹被押上警車時,一個勁地朝老媽揮手:“讓四海安心讀書,別告
訴他,別告訴他。”老媽昏了。

第四次就不用說了,群情激昂的鄉親們往山坡上一衝,老媽就昏過去了。這
次她是自己醒過來的,醒後便揪着老四海的二弟道:“別告訴你哥,別告訴你哥。”

其實老爹的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被抓到縣公安局後
並沒有受到絲毫的虐待,警察們忙着調查取證,忙着幫驢人鄉料理後事,沒工夫
搭理他。老爹獨自被關在小黑屋裡,是越想越窩囊,越想越憋屈,只一天的工夫
就死了。後來公安局的同志也覺得蹊蹺,特地把縣醫院的醫生請來,想弄明白老
爹是怎麼死的。醫生把老爹的腸子都翻出來了,也沒有發現任何死因,最後醫生
搖着頭道:“內傷沒有,外傷沒有,沒有自殺,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怎麼就會死
了呢?”

主管這個案子的警察叫老景,其實他才二十來歲,因為姓老名景,所以叫老
景了。對了,姓老的都是驢人鄉出來的,老景也是,而且也是縣高中畢業的,比
老四海高了三屆。他清楚驢人鄉的底細,便向醫生諮詢道:“您說說,這人能把
自己窩囊死嗎?”

醫生道:“我也沒碰上過這種事,要是自己把自己窩囊死,那死得真夠慘的。”

老景沒再說什麼,只得通知老四海家來領屍體。至於投毒案的事本來就是道
聽途說,公安局沒發現一絲證據,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爹死了,家裡再不通知老四海就說不過去了,於是老四海就收到了那封簡
潔扼要的電報。

第二天一大早,老四海就從北京跑回來了。

老四海坐的是第一班長途車,發車時天還沒亮呢。

他懵懵懂懂地坐在長途車的後座上,車子顛簸得厲害,腦子裡也一直在顛簸
着同一個問題,老爹怎麼會死呢?身強力壯、百病不侵的老爹怎麼能死呢?一頓
飯能吃五個饅頭外加兩個煮棒子的老爹怎麼會死呢?暑假他在養雞場時,老爹曾
偷偷告訴老四海:“兒子,爹要是真成了萬元戶啊,你自己在北京找個老婆,我
在老家再給你找一房。咱們來個兩頭大,兩邊都是獨生子,你一樣能要兩個兒子。”
雄心壯志、心懷深遠的老爹怎麼就死了呢?

長途車開過石景山,一路西行。

不久,群山便歷歷在目了。

那時的長途車都是血紅色的,而且頂着個大鼻子,開動起來聲勢驚人,就跟
推土機似的。據說這種車是五十年代從蘇聯進口的,運營時間都快三十年了。當
時坐這種長途車外出旅行不僅需要一定體魄,更需要相當的膽量。

老四海從不把坐車當回事,他年輕,精力旺盛,身體也好。但別人就難說了,
長途車剛進山,車上就有好幾個人開始嘔吐了。

老四海思索着老爹的死,琢磨着驢人鄉,思索着養雞場,卻怎麼也想不出原
委來。最後他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再度睜眼時長途車已經開到南款了。老四海
在行李架上找自己的背包,怪了,背包不見了。老四海大驚,急忙向身邊的乘客
詢問背包的下落。

有個中年婦女問道:“是紅的嗎?”

老四海說:“是紅的。”

中年婦女拍着大腿道:“哎呀,讓人家拿走啦,頭三站就下車了。你這個年
輕人也真是的,一睡就是好幾個鐘頭,怎麼也不注意點啊?”

老四海問:“是什麼人拿走的?”

又有個老大爺道:“反正是個人,誰知道是什麼人?”

老四海這叫氣呀,包里放着自己僅有的十五塊錢,這個斷子絕孫的賊!

此時司機嚷道:“包里有啥重要物件沒有?”

老四海說:“就是幾件換洗衣裳,還有十五塊錢。”

司機大聲道:“算啦,就當那小子他爸爸要死,給他爸爸買藥吃吧。”

老四海哭喪着臉道:“我爸爸已經死了,我是回家奔喪的。”

這時剛才說話的老大爺立刻歡喜起來:“小伙子,他把你的晦氣偷走啦,你
要交好運啦。”

“真的嗎?”老四海不信。

老大爺高高興興地說:“你家死人了,是帶着一身晦氣的。可那小子把你的
東西偷走了,就等於把你的晦氣也偷走了。那個賊呀他要倒霉。嘿嘿,小伙子,
爸爸死了沒關係,誰的爸爸都難逃一死。好好混,這就是好運的開始。”

老四海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難道我爸爸還死對了嗎?他不知道老大爺的理論
是否管用,但交好運總比一直倒霉下去要好一些。

我們前面說過了,從南款到驢人鄉有二十里路,而且這山路是可以走車的。
如果運氣好的話,沒準能碰上輛拖拉機。運氣不好就只能走着了,對於山里人來
說,這點路也算不得什麼。老四海並沒如老大爺祝福的那樣,他一路上連輛自行
車都沒碰上,只得悶頭走路,一口氣就走出了十里地,是又渴又餓,一心想找個
地方歇歇腳。

遠遠的,他看見那棵神樹了,神樹下似乎坐着個人。老四海想:向他要點水
喝吧。再走下去,嗓子眼就該冒煙了。

如今是冬天,神樹整個都枯萎了,密集的枝枝杈杈糾纏在一起,活像半空中
張開的一個大網。樹下盤腿坐着的一個傢伙,也看不出年齡來,反正是不小了。
此人生得尖嘴猴腮,精瘦無比,而且還有點禿頂。他兩隻圓溜溜的小眼睛四處亂
轉,眼眶裡幾乎全是黑眼珠,跟狗眼差不多。

此時這傢伙正坐在石頭上喝水呢。

老四海走過去,上下打量他幾眼,看得出這傢伙不是驢人鄉的人,是過路的。
老四海禮貌地說道:“大哥,給我一口水喝行嗎?”

瘦子將腦袋昂到最高處,然後從上到下一點一點地審視起老四海來,最後他
的眼睛落到老四海手上,驚喜地叫道:“這塊胎記不錯呀,整個就是一葫蘆。”

老四海將手藏到身後,不滿地說:“我們家老人說這是福相。”

瘦子欣慰地點了點頭:“瞎話是張嘴就來,好,好!哎呀,老天爺有眼,不
錯,他還真是塊材料。”

老四海沒明白他在說什麼,苦笑着道:“大哥,我想喝口水。”

瘦子竟把水壺藏到身後去了,依然點着頭道:“一表人才,說話的聲音聽着
也順耳,看樣子肚子裡還有點兒墨水。行啦,就是你啦。”

老四海眨巴着眼睛,心道:這小子不是人販子吧?但他們的販賣對象大多是
女人和孩子,女人是不懂事,孩子是沒有防範能力。卻從沒聽說還有販賣小伙子
的。他雖然並不害怕,但臉色還是有點泛青。

瘦子嘻嘻笑着道:“別害怕,別害怕,我不是壞人。小子,你要交好運了你。”
老四海依然眨巴眼睛,隨時準備逃跑。瘦子熱情地將水壺遞給他,老四海卻不敢
喝了。瘦子微笑着說:“我今天看見這棵大樹,心裡那叫痛快,這棵樹絕對不是
凡樹啊。我估摸着,這棵樹和我有些緣分,所以本高人就在樹下許了個心願。我
要收個聰明的徒弟,做我的傳人。誰第一個從我面前走過去,誰就是我的徒弟。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輕輕地,你就來了。”

老四海連放了好幾個屁,亂七八糟,胡說八道,滿嘴漂輪船,這傢伙的腦子
保證是出問題了。他幾乎是獰笑了一聲:“您是做什麼的呀?難道海燈法師是您
師兄嗎?”

“我跟他們沒什麼關係,我們不是一派的。”瘦子道。

老四海的心臟忽忽地顫悠了幾下,難道自己真碰上武林高手啦?東邪西毒南
帝北丐,這小子似乎與他們都沒關係,那他到底是幹什麼的呢?中神通?

瘦子看出了老四海心中的疑慮,自豪地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
復來呀。那些武林中人是靠身體吃飯的,屬於低級趣味的範疇。咱們呢是靠腦子
吃飯的。嘿嘿,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吧?”

老四海馬上擺手:“別說‘咱們’,我還是不知道您是幹什麼的。”

瘦子眼裡出現了讚許的光芒:“好,鑼鼓聽聲,說話聽音,一下子就抓到關
鍵了。看來你真是有這個天分,不簡單。我告訴你吧,我是騙子,可不是一般的
騙子啊,是高手。”

“騙子?”要不是趕着要回家奔喪,老四海幾乎就要笑出來了。這傢伙大言
不慚地說自己是騙子,看樣子還挺自豪的。如今公社變成了鄉,生產隊變成了自
然村,戲子變成了藝術家,廢銅爛鐵都成了博物館的寶貝,難道騙子也要平反嗎?
想到這兒,老四海張開雙手,作投降狀,“我身上沒錢,你什麼也騙不走,我勸
您啊,還是干點正經事吧。”

瘦子露出冷冷的牙齒,斜着眼睛說:“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以為騙子是些什
麼人?我告訴你,上到聖人皇帝,下到平民百姓,沒有一個人不是騙子,不過是
成功與失敗的問題。天下一家騙,這騙來騙去的,不過是名利兩個字!你知道塞
萬提斯嗎?”

老四海是中文系的學生,自然知道,點頭道:“知道,那是《堂? 吉? 坷德
》的作者。”

“好,肚子有貨,越有貨就越有本錢。”瘦子更加興奮了,背着手原地溜達
了幾步,“塞萬提斯是個大作家可也是大騙子呀,北美巨人的局就是他設的。前
後幾十年,把一個地方的旅遊業都給發展起來了,騙得是何等智慧呀!”

老四海聽說過這件事,那是世界考古史上最大的恥辱。但那不是塞萬提斯干
的,是柯南? 道爾干的,這二人前後差了幾百年。據說柯南? 道爾寫《福爾摩斯
》寫累了,便和朋友們設了個局。他們事先埋下了巨人的假骨頭,是石膏做的。
過了一年,哥幾個把假骨頭挖出來了,硬說是史前巨人的化石,結果轟動一時,
參觀者成千上萬。在當地幾乎形成了一個長久不衰的巨人觀光業,騙局在很久之
後才被後人識破了,但人們更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於是來參觀的更多了。瘦子把
塞萬提斯抬了出來,明明是為了提高騙子的身價,但身價再高也是騙子呀,何況
這傢伙還是個傻騙子呢。老四海知道他的話里有破綻,卻不願意點透了,最好讓
他一直傻下去吧。

瘦子見老四海不說話,以為自己的話起作用了。接着道:“小子,你知道漢
高祖劉邦嗎?”

“知道,沛公啊!”老四海道。

“那是啊,沛公在騙子發展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瘦子越發興奮了。老四
海卻想不出劉邦為什麼也成了騙子?瘦子真是喜歡騙子這行當,他就像說評書似
的,眉飛色舞、張牙舞爪。“想當年,沛公和西楚霸王在洛陽大戰,霸王一箭射
中沛公的胸口。沛公是應聲落馬,幾十萬漢軍是集體譁然。一眨眼的工夫,沛公
便翻身上馬,手舉羽箭罵道:項羽,你小子不夠個爺們兒,你射我腳指頭幹什麼,
回去應該好好練練箭法。結果漢軍們群情激憤,最後將項羽全殲在陔下。你說說,
能當着幾十萬人的面兒,紅口白牙地說瞎話,那騙得是何等英雄何等氣魄啊!小
子,你明白了嗎你?”

老四海大張着嘴,照他這麼說,天下人不是騙子的倒不多了。但他依然抓住
了這傢伙的把柄,這個事的確是有,但劉邦和項羽是在滎陽開戰的,不是洛陽。
看來這傢伙的確是傻得可以了。老四海只得晃着腦袋道:“說,您想騙什麼呀?”

“騙錢。”瘦子道。

老四海再次張開雙手:“我告訴你了,我沒錢,我的錢在路上被人偷了,您
還是找別人吧。”

瘦子急了,頓足捶胸地說:“我不是要騙你的錢,我是想收你做徒弟,咱們
倆一起去騙錢。”

老四海冷笑道:“如果我想當騙子的話,絕對比你做得好,為什麼我要做你
的徒弟呢?”

瘦子大笑道:“道兒分三六九,佛有南北東西,你懂得什麼?不過井底的蛤
蟆,干咱們這行的,那是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的。”

老四海道:“那你說說,做一個成功的騙子應該注意什麼?”

“就三個字,穩、准、狠。”瘦子忽然一伸胳膊,瘦骨嶙峋的爪子露出來了。
他掰着手指頭道,“穩字最重要了,干咱們這行的一定要穩重,該下手的時候再
下手,不該下手的時候,眼前就是給你個金山也只得干看着。一不穩當就進去了。
准,這一點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有眼力,要看得准,什麼人能騙,什麼人不
能騙,一看一個準,否則保證要翻車。狠,記住,狠是大手筆,比前兩條都要重
要,是畫龍點睛的。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啊。事到臨頭,對待你親爸爸都應
該有股子狠勁,要騙就要騙到底,千萬不能心軟,誰心軟誰完蛋。我七七年就從
老家出來了,在社會上混了快十年了,我就總結出這三條來,今天全告訴你啦,
師父我夠意思吧?”

老四海依然在冷笑:“全沒用,如果想騙錢的話,眼珠一轉就行了,用不着
你那套虛頭八腦的東西。”

瘦子怒道:“別吹牛,說大話吹大氣的我見得多了。”

老四海的手向周圍一指:“我隨便設個局就能騙來錢。”

瘦子四下看了一眼,神樹周圍是一個人都看不到。瘦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騙我是沒門的,我的錢都存在銀行里呢,我不上當。”

老四海指着神樹道:“我就用這棵樹弄錢。”

“胡說,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瘦子狠狠啐了一口。

“我要是弄來錢,你怎麼辦?”老四海覺得“騙”這個字實在不好聽,於是
就改成了弄。

瘦子哼哼着道:“你要是真能用這棵樹騙來錢,我就不當你師父了,我當你
師兄就行。咱們墳地改菜園子,拉平了,怎麼樣?”

老四海也急了:“我從來就不想當騙子,你別老師父、師兄的好不好?”

瘦子厚着臉皮說:“你讓我見識見識怎麼用樹騙錢,至於當不當騙子,那是
以後的事。”

老四海要強的勁頭也上來了,二話沒說,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鉛筆刀,走到神
樹面前。他知道在當地人的心目中,神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沒有人敢在樹幹上
瞎寫亂畫。老四海用鉛筆刀在神樹的樹洞周圍畫了個圈,然後小心地把圈印挖深
了一些,又糊上些泥土,掩蓋了刻痕。遠遠看去,方型樹窟窿外側的樹皮上出現
了一個圓圈,連同樹窟窿,活脫脫就是一個大銅錢。

瘦子捧着下巴,嘴裡發出噝噝的聲音。“這是什麼東西?即使你畫得好,頂
多也就是個賣藝的,和騙錢沒關係。”

老四海不搭理他,畫完圓圈後,又將神樹的樹皮刮下一片,露出白燦燦的木
心。他在木心上小心翼翼地刻上幾個字:“飛錢入洞,萬事大吉,天降祥瑞,保
佑蒼生。”

老四海刻完字,拍了拍巴掌,回頭沖瘦子道:“三天后的中午你再過來,准
備來拿錢。”

瘦子的臉轉換了幾種顏色,但依然有點不服氣,冷笑着說:“我明白,你要
利用這些人的愚蠢和迷信,讓大家把錢扔進去。可從這地方路過的人,一天裡連
二十個都沒有,你不是瞎折騰嗎?”

老四海胸有成竹地說:“三天后,你來不來?”

瘦子道:“我來。當不了你師父,還能當你師兄呢。”

“你要是再提騙子的事,我跟你沒完。”老四海大聲叫了起來。

瘦子覺得自己特委屈:“你就是騙子,你這手法就是騙子的手法,古書上有。
只不過你是沒看準地方,從這兒經過的人太少了。”老四海扭臉要走,瘦子一把
拉住他:“你要是不來怎麼辦?”

“我要是不來,我的祖宗是太監。”老四海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後傳來瘦子
讚許的笑聲。走出十幾米,老四海就想起來了,我爸爸死了,我居然和這傢伙在
神樹下閒聊了半天,真是罪過呀。想到這兒,老四海撒開雙腿跑了起來,不一會
兒就看見驢人鄉的炊煙了。

老四海與瘦子打賭是有必勝把握的。

明天便是臘月十五了,臘月十五是南款最大的集,四村八鎮的人都會去南款
趕集,預備年貨。從明天開始這條路就會人來人往了,所以說人流是不成問題的。
另外他認為既然白雲觀的假銅錢能把北京人騙得瘋瘋癲癲的,神樹上忽然長出個
真銅錢來,驢人鄉的人不得樂瘋嘍?搞不好老神樹會因為自己的壯舉,來個枯木
逢春也說不定呢。

離村口還有兩里路,老四海便看見二弟張着胳膊遠遠跑過來,他趕緊迎上去。
二弟手裡拎着條麻袋片,隨手披在老四海肩膀上,又給他系上一條白腰帶。“哥,
娘讓我在這兒等你。”老四海點頭,此時他的眼淚也忍不住了,稀里嘩啦地往下
掉。二弟接着道,“哥,我給咱爹糊了電視,和真的一般大。”

老四海說:“好。”

二弟又道:“我給咱爹糊了冰箱,比真的還大。”

老四海又說了聲:“好!”

二弟最後道:“我還給咱爹糊了一台洗衣機呢,和真的一樣大。”

老四海動了下腦筋,不滿地說:“咱家連自來水管子都沒有,糊一台洗衣機
有什麼用?”

二弟道:“咱媽說了,咱家是沒有自來水,可閻王爺的宿舍里有,不能讓咱
爹受了苦。”

說到這兒,老四海的腦子終於轉過來了,一把揪住二弟的脖領子:“咱爹到
底是怎麼死的?”

兩里路,兄弟倆大約走了十分鐘的光景,但這十分鐘足以把老爹的死因說明
白了。老四海昨天夜裡一直在琢磨老爹的死,他為老爹設計了七、八種死法,但
怎麼也沒想到老爹是窩囊死的。最後老四海終於弄清楚了,老爹是大前天死的,
按照農村守七的規矩,應該是三天后下葬。

老四海跑進驢人鄉,一眼就看見了山坡上的雞舍,如今那裡已經成了一片廢
墟,空中還瀰漫着一股焦臊的雞屎味。二弟告訴他:“驢人鄉的所有驢人都參加
焚毀養雞場的行動了,現在又都跑到家裡來祭奠老爹了,看來大家還都是有良心
的,關鍵時刻總不會坐視不管。”老四海向二弟腳下狠狠啐了一口:“良心?他
們是怕咱家還不起錢!”

兄弟倆跑進家門,老四海知道靈堂就在堂屋,直接沖了進去。

老爹沒有遺像,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擺了個牌位,寫着老爹的名字和生辰八
字。桌上還放了些香燭紙馬,桌子下就是二弟說的洗衣機、冰箱、電視之類的東
西。也真是難為二弟他們了,東西雖然是紙糊的,但與真傢伙一般無二。

二弟說:“咱爹的棺材就在後院停着呢。”

由於堂屋門關着,老四海並沒看見棺材。

老四海進門時,一群婦女正圍着老媽唱喪歌呢。由於驢人鄉一連死了四個人,
這群女人的嗓子都唱劈了,乍一聽來就像磁帶即將報廢的感覺一樣。

四弟把堂屋的門打開了,老爹躺在後院中央的兩條條凳上,確切的說應該是
老爹的棺材躺在上面。老四海一時間有點糊塗了,老爹與那幾塊破木板之間有什
麼關係?此時三弟衝上來,迅速在老四海腰上又系了一條白帶子,而老四海竟渾
然未覺。他慢慢走到棺材前,舉手在棺材板上敲了幾下,然後又把耳朵貼在木板
上,細心地聽起來。

婦女們已經不唱了,集體瞪着老四海。老媽也不敢哭了,大叫道:“老頭子,
我知道你死得苦,可你不能纏着四海不放呀,他是你親兒子。”

老四海大為驚奇,誰纏着自己不放了?自己不過是覺得老爹不應該躺在木板
子裡。此時有個同姓哥哥從外面沖了進來,手舉一條木棒,大喊道:“叔,小輩
兒對不起你啦。”說着,木棒在老四海後腦勺上狠狠敲了一下。老四海頓時癱倒
在地,人事不知了。

半個小時後,老四海醒了。老媽摟着他的腦袋道:“娃兒啊,認識媽不?”
老四海差點被氣哭了,自己為什麼不認識老媽呢?他本能地想說點別的,但看到
老媽眼中的驚恐越來越盛,擔心又要挨打。趕緊點頭道:“認識,認識,您是我
媽。他,他們為什麼打我?”老媽這才欣慰地長出口氣:“四海,你別恨你叔伯
哥哥,他不是打你呢,他是打你爸爸的魂呢。”

老四海是氣得渾身疼啊,從小他就聽說過這種死人還魂的事,看樣子要麼是
胡說要麼是有意報復。他沒心思追究挨打的事,揪着老媽道:“我爸的事,家裡
有什麼打算呀?”

老媽說:“出殯啊。後天出殯,明天你去拜茶桌,謝謝叔叔大爺們幫忙。”

老四海急道:“我問的是我爸死的事。”

老媽奇怪地說:“我說的就是你爸死的事啊。”

老四海是當代大學生,法制觀念自然比一般人強些,叫道:“告他們,濫用
職權,逼死人命。”

老媽大瞪着眼道:“告誰呀?”

這一來老四海果然沒話了,對呀,告誰呢?告鄉長、書記騙吃他們家的雞,
可二人以身試雞,已經死啦。告腿子通風報信,嘴饞口爛,可腿子也鑽進棺材了。
告老景他們胡亂抓人,亂用職權,可那三人的確吃了自己家的雞,吃死的,人家
是例行調查,而且也沒有任何警察刑訊逼供的證據,告誰呢?實際上老四海與老
景是認得的,他知道老景一心想當個好警察,一心想為民除害,為人很正,應該
干不出那等壞事來。還能告誰呢?告鄉親們把自家養雞場燒了,告他們縱火?可
人家是為了保一方平安,燒的是瘟雞場。難道老爹就這麼死啦?這就算是壽終正
寢啦?

老媽嘆息着道:“人死啦,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辦喪事吧。辦完喪事,家
里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打頭的騾子先受苦,兒啊,你就是打頭的騾子,你可
不能恨你媽呀。”

第二天,老四海在族中老人的指點下,開始拜茶桌了。

在中國農村,辦喪事是件異常隆重的大事,有錢的要大辦,沒錢的苦撐着也
要大辦。辦事的中心內容就是吃流水席,籌備宴席是需要人手的,於是街坊四鄰
都來幫忙,其實他們本人也是吃喝的主力。但中國人往往講究個禮數,吃喝的事
就當沒看見,本人往往也認為是理所應當的,但“幫忙”的事任何人都要牢記於
心的,於是便多了一項拜茶桌的程序。拜茶桌就是向曾經鼎力幫忙的街坊們表示
感謝,孝子扛着哭喪棒遊街,鄰居們在門口擺上茶桌,號稱是慰勞。孝子看見茶
桌就要跪拜,而且還得磕上幾個響頭。要是按老四海的心思,拜茶桌的手續乾脆
就免了,燒自家養雞場的就是這夥人,憑什麼要感謝他們?老媽說:“都是親戚,
都是親戚。”於是逼着老四海去。

老四海扛着哭喪棒,二弟捧着老爹的牌位,三弟抱着食罐,四弟、五弟傻子
一樣在後面跟着,大家浩浩蕩蕩地玩兒起了發喪大遊行。

驢人鄉的鄉親們真給面子,家家門口都擺上了茶桌,老四海是逢桌就磕頭,
最後腦門子都成黑的了。那天大家整整折騰了大半天,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鑼打
鼓,又是跳大神,直把兄弟幾人累得眼珠子都直了才算了事。此時的老四海,膝
蓋都彎不下去了,是讓幾個弟弟背回家的。

一進家門,老四海便一頭扎在床上,再也不起來了。

那天晚上老四海的夢是一串接着一串,最後連自己夢見什麼都不知道了。後
半夜,二弟一把將老四海推醒,愣磕磕地將一碗涼水遞到老四海面前:“哥,你
喝吧。”

老四海大是驚奇,自己的確是渴了,但二弟是怎麼知道的?老四海把水喝了,
然後揪着二弟問:“你咋知道我渴了。”二弟不名所以地說:“是你自己說的。”
老四海說:“我睡覺呢。”二弟摸着腦袋道:“難道大哥是說夢話了?”

原來老四海真是說夢話了,他在夢中揪着二弟道:“二弟,你幫我扛着(哭
喪棒),我喝口水去。”二弟信以為真,趕緊給老四海倒了一碗水。

喝了水,老四海睡不着了,他想起師兄來了。今天中午就是二人打賭的時刻,
可上午要去給老爹下葬,哪兒有工夫搭理他呀?老四海當然不願意再與那個騙子
有什麼瓜葛,但又放心不下樹洞裡的錢財,萬一被那小子獨吞了怎麼辦?後來他
一骨碌爬起來,從桌子下抄起一個老鼠夾子,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年輕人就是體力好,無論白天累得什麼樣,睡了一夜,精力便馬上恢復了。
老四海跑出驢人鄉,半個小時後就到了大槐樹下。天還沒放亮呢,老槐樹如大山
上生出的一堆兒小山,高大、陰森,沉默不語。

老四海四下查看了一眼,樹洞依稀,圓圈依稀,自己刻下的字跡同樣依稀。
不同的是神樹上多了幾條紅布條,褲腰帶一樣將老樹纏了個結實。老四海明白,
這是善男信女們給神仙送的禮物,不禁大為高興,自己的謊言果然奏效了。

老四海小心翼翼地把手探進樹洞,探到一半又縮回來了。他找了一根樹枝,
在樹洞裡扒拉幾下,稀里嘩啦的,果然有些物件而且沒有危險,老四海這才把手
伸進去。老四海幾乎是驚恐地慘叫了一聲,我的天,樹洞裡的硬幣足足有兩寸多
厚,而且還間雜着不少毛票。老四海的第一個感覺是,媽的,我怎麼沒帶個口袋
來?然後他又憧憬起臘月二十三來了,那天南款的集更熱鬧,人更多呀!

老四海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裝滿了硬幣,他還專門騰出個上衣兜來裝毛票,他
估計這些錢得有六七十塊,三個月的伙食費都夠了。當老四海摸到最後一個口袋
的時候,他發現了那隻老鼠夾子,老四海獰笑着將老鼠夾子裝好,然後平平穩穩
地放進樹洞。那個瘦子居然想當自己的師兄,下輩子吧!

回家的速度慢多了,老四海覺得自己像個小丑,走起路來,身上嘩啦嘩啦地
亂響,他雙手托着褲子兜,一步一探地往前走。

天蒙蒙亮,四野空寂無聲。

老四海是山里長大的,在山裡能聽到一般人聽不見的聲音。大約走出了三、
四里地,老四海就覺着前方有個黑影,由於此人在山路上行走的動靜很大,他斷
定這傢伙不會是當地人。老四海覺得自己是有產階級了,應該小心才對。於是就
悄悄藏到一棵大樹後面。雖然不清楚對方的來路,但這麼早就走山路的外鄉人,
估計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不一會兒,前方果然跑來個瘦高的身影,他急匆匆地跑卻又跑不了多快,不
時地被山路上的石頭、樹枝絆上幾下。老四海差點笑出聲來,這傢伙就是那個想
給自己當師兄的瘦子,他這麼早就來了!

瘦子在大樹前停留了三秒鐘,喝了口水,又使勁擦了擦汗。老四海真有心叫
他一聲:“您別去了,錢已經在我手裡了。”但他一想起師兄即將被老鼠夾來個
迎頭痛擊,便狠狠捏住自己的嘴唇。你小子也不是好東西,大家說好了中午見面,
你天沒亮就跑來了,把你手指頭夾掉了才好呢。

師兄歇息了一會兒,便直奔神樹方向跑去。老四海擔心他來個回馬槍,師兄
一走,他就拼命地朝驢人鄉的方向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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