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走好（二）

媽媽48年大學畢業後，有過一份不錯的工作，是一家美國人開辦的救濟處，一個高知聚集的地方。解放前動亂，美國人跑了，媽媽也有失業彷徨的日子。解放了，上了幹校。從此捧上了鐵飯碗。歷經了政治運動的磨難。曾錯過了兩次可能的婚姻良機。遇到了有緣分的我們的父親。爸爸要比媽媽大十歲，有過一次婚姻。前妻去世後留有兩個未成年的兒子。我認為媽媽還是一位厚道的後母。也許自己有着相同的經歷，他和爸爸一塊支持了大哥上完了電校、又上了浙江大學，成了位大學老師。幫助了有殘疾的二哥雲中，在工廠里找了份工作。二哥是一位技術超群的車工，還多才多藝。他們對我母親也很好，也很尊重。不幸二哥於2002年去世。大哥與大嫂在媽媽病中常來探望，想點子買她能吃的東西送去。大嫂更是每周不來便會打電話來問候。媽媽也為他們的成長，進步，成家，添子高興。記得67年9月30日，文革武鬥的日子，媽媽、平兄和我在市婦幼保健站等大嫂生產。媽媽還教大哥，大嫂如何給嬰兒洗澡。全家都很高興許家添了長孫，只有我想換大嫂旁邊床的白胖小女孩。這次她老人家病危住院還擔心遠在成都的小剛（二哥的小兒子）能不能照顧得過來他的生病的母親、丈人和一對雙胞胎的兒子。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眾叛親離，史天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1970年夏天，受到了衝擊的父親，在我小學畢業那年病倒了。因為糾纏不放他的所謂歷史問題而至影響到的16歲剛滿就於1968年下放到皖南山區的兒子，他的上調、上學。儘管他在農村表現積極，是縣積代會代表，組裡的五位大姐姐和兩位小哥哥都走了。他從一個城市少年長成了一位農村青年，也不能放他過關。記得爸爸講：你們整我不要緊，我心裡坦蕩，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和國家的事。但是為什麼要不放過子女，要影響他們的前程。記得爸爸生病前夕，媽媽被下放農村，爸爸晚上常出去求下去招工的人。我晚上在窗前的寫字檯前，邊做作業看書、邊等他。非常害怕，一聽到爸爸特有的腳步聲在窗外響起，我就大叫“爸爸”，聽到他的回應我就萬份高興。每晚我都要等他回來，才安心的去睡覺。
記得70年夏天，爸爸中風前，在廚房裡做飯，突然頭昏，天暈地轉，喊我拿小椅子給他坐下歇一歇。這種事情發生了兩次。也許是媽媽知道了，或還是也想回來幫虎兄上調。總之，媽媽回來探親了。爸爸可能一下放鬆了下來，病發了出來。記得夏天的早晨，爸爸突然中風，被送進中醫學院，住在走廊里。文革中的高音宣傳喇叭下，沒有好醫療條件，再加上醫院的誤診，病情加重，左半邊癱瘓，留下了終生殘疾。
接下來的日子可以想象，對媽媽來說有多麽的艱難。爸爸嚴重偏癱，需要人照顧。工資，因定成叛徒從13級高幹降成了平民20級。媽媽需要照顧爸爸不能再回農村，這樣工資要扣發，虎兄在農村，我和平兄都還在上中學。面對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殘疾的丈夫和政治上的迫害。精神上、體力上、經濟上的壓力多麽的大。
病中的爸爸，脾氣非常暴躁。雖然他也很愛這個家和媽媽，但他的苦悶也要發泄。對外不行，只能對自己最親的人了。也只有親人能不計較，能忍受。爸爸發病期間，機關後院宿舍里常聽人說，許伯伯又在用拐棍砸桌子了。我們家只要爸爸挨着坐過的餐桌和寫字檯都留有他砸的棍印。平兄和我都挨過他的拐棍。那時爸爸整夜的鬧，因手腳變形而疼痛難眠。夜裡發起火來，媽媽稍起來遲一些就會把尿壺連同尿摔到媽媽的身上。可憐的爸爸、媽媽！
除了伺候爸爸，媽媽還要操持一家人的飲食起居，督促我們學習。只要我們學習，她就把所有的家務活全攬了。常常對我們說，現在不要數、理、化，將來一定還會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要是放學回來晚了，她就會找到學校里去，還會直接摸到班主任的家，詢問我們的學習，表現。媽媽這種教子持家的方式也影響了我們對待下一代。媽媽是犧牲自我，成全全家。
伺候爸爸的14年間，媽媽只離開過他兩次。一次是去探望下放在山區農村，在山上砍樹受傷的大兒子、虎兄。去親自看看他的生活、勞動情況。回來心疼地說他怎麼能睡在那麼潮濕的地方。長期下去不得關節炎嗎？無可奈何。
我想虎兄能從一個68屆初中生，實際只有受過初一教育的人，能靠自學和應屆的高中生一起參加78年高考，中了縣狀元，這不光是他自己勤奮努力的結果，也離不開媽媽對他的督促、教育和鼓勵。
還有一次出門，就是送我高中畢業下放回皖南老家。接受送大兒子下放農村的經驗，這次媽媽送我下放回爸爸老家。一個女孩下放會令她更多一層擔憂。千叮嚀、萬囑咐，還把我安頓在前面的兩個哥哥的舅舅家。離別的時候，我和一蘭姐送她坐上去縣城的大客車上，媽媽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悄然落下。後來媽媽告訴我，她從來沒有這樣流過淚。這種眼淚，直到我自己成了家、出了國，才經歷了一次親人離別，那種充滿了耽心、捨不得的無聲落淚。
在那段艱難歲月里，媽媽的頭髮很快就變白了，開始還要我幫她一塊染一染。後來白的越來越多、乾脆就隨它去了。
76年鬧地震，任何人都不能睡在家裡。媽媽竟然一個人帶着癱瘓的爸爸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汽車跑到了在山裡工作的虎兄處避難。我從老家跑去看他們，爸爸挺高興見到我。媽媽特擔心他會在那兒鬧起來以至影響虎兄。住了個把月，過着沒有抽水馬桶，要去河邊洗衣服的生活。
那段時間，要算二兒子少讓她操心。沒有下放，留城，找了一份工作。又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順順噹噹的考上了大學。可是在改革開放期間開始兼職經商。可把老太太的心都操碎了，一直後悔以前對他關心少了。
鄧小平上了台，恢復了高考。在當時、那史無前例的十二屆初、高中畢業生一起參考，只有4.8%比例的錄取率的情況下，媽媽的三個子女、我們都考上了大學。媽媽在動盪的年代叮囑我們的話“將來一定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實現了。媽媽不顧一切的支持我們上大學。連一直關心我們家的石老都擔心說：三個孩子一起上，負擔的起嗎？媽媽高興。就盼着這一天！
三個子女上大學，給媽媽精神上帶來莫大的安慰。特別在農村的我。但是對媽媽的生活上並沒有減輕負擔。雖然爸爸越來越難伺候，但他也是我們家的一個支柱。媽媽又忙着給中央組織部的爸爸老上級寫信，陳訴爸爸的情況，在老上級的親自過問下，爸爸終於平反了，但是，他再也不能站起來工作了。政治真無聊！
爸爸終於陪伴着媽媽看着我們三個子女大學畢業，成家和即將成家。還和他想要見的小小妹合了影。於84年10月23日離開我們，終年7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