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辦好手續，看我發呆的神情道你看什麼呢？我回過神來告訴她剛才有個女孩進了衛生間，從背影看非常象小灣。燕子立即說你等着，我去衛生間幫你看看。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說算了，沒那麼巧的事。燕子取笑道你是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送燕子到登機安檢處，燕子說好了你回去吧。我說我看你進去再走也不遲，不在乎這麼幾分鐘。燕子說謝謝你陪我玩了這幾天。我由衷道該說謝的是我，你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讓我難得地過上幾天輕松快樂的日子。一年多了，我沒哪天像這幾天這樣輕鬆快樂。

燕子凝視着我好一會兒，眼圈有點紅了說記得那次在公園湖邊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就象我親哥哥一樣。你好好注意身體，飲食規律些，絕不能不吃早餐。不僅為了你父母，為了小灣，也為了我。處事要冷靜，不要輕易跟人動手打架，免得老教人擔心你。

燕子發自內心的關切感染了我，難捨之情激盪在我胸懷。我忽然覺得她要是在深圳讀書該有多好，常常可以見到她的笑臉，讓我也感染她的朝氣與快樂。我壓抑着強烈的不舍之情說我知道，我以後會多注意。小師兄你也保重，如果再遇到讓你心動的人一定勇敢去追。

燕子燦然一笑，張開雙臂說讓小師兄抱抱。我微笑地抱住了她，像擁抱自己最親近的親人。燕子在我耳邊道不許和江湖中的人混在一起，否則我饒不了你。我說好。燕子又道兩年後回四川，不能象現在一樣一身排骨，難看死了。我笑了說這也要管啊？燕子狠狠道我是你師兄，就是要管，聽清楚沒有？我說聽清楚了。

燕子走了。坐在回城的交通車上，我望着窗外一架架起飛的航班，揣測着那一架是燕子乘坐的。她走了，我又要回到枯燥而寂寞的生活，心裡空虛甚至有一種莫名的煩躁。我眼前浮現燕子關切的眼神，燕子沙灘上的話突然湧現我腦海，她說的心動之人有沒有可能是我？我和小灣都是她的朋友。我不安起來，情不自禁地回頭望向機場，仿佛期望能看見燕子乘坐的那架飛機。

她說過我就象她親哥哥，怎麼可能是我？應該是她大學裡遇到的人吧。我自嘲一笑。那個人應該比李濤更英俊瀟灑更有才氣，否則怎麼可能讓一向驕傲的燕子心動？燕子這次來深圳似乎跟以前有所變化，冷靜堅毅聰慧之外不僅多了一份女性的細膩和溫柔，而且增添少女羞澀的嫵媚，是那個人讓燕子真正長大了，我心底竟微微泛起難以言曰的醋意。

燕子走後不久，陳剛和陳秀邀我和幾個朋友吃晚飯。他兩個星期前跳槽到競爭對手的電子廠擔任技術部門主管，工資翻番。酒酣耳熟之際陳剛豪情萬丈地說準備買房子，明年春節結婚。席間他問起河南人最近有沒報復。我看了眼陳秀，陳秀正關切地注視着我。我說還好沒什麼事。陳剛道早知沒事就不搬了，現在剛簽了租約兩個月不到又想買房子，沒準還得丟押金。看來那場架把他們真的打破膽了。我說你們好歹是安安心心過的這兩個月，至少睡得踏實。陳剛道那倒也是。

飯後大家餘興未盡，一起到歌廳唱卡拉OK。路過一間酒吧時，我隨意透過玻璃牆往裡瞥了一眼，一個白色衣裙長發過肩背影苗條的女孩在彈鋼琴。過了酒吧我忽然感覺有點恍惚，女孩的白色長裙喚起機場那一幕。最近一段時間那一幕時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我越來越覺得那個身影象是小灣，後悔沒有讓燕子跟進去衛生間去幫我看看。我心裡突然一緊，彈鋼琴的會不會是小灣？小灣小時在姑媽家也曾學過幾年鋼琴。

我對他們說你們先去，我有點事，回頭就來，然後快步跑到酒吧，推門進去，走到鋼琴台前，那女孩恰巧隨着音樂曲調抬起頭，看見我有些詫異，然後莞爾一笑。我認出是左薇。

我掩飾住內心的失望，禮節性地笑了笑。侍應生過來問先生你有位置了嗎？我本想立即離去，但既然照了面，左薇還邊彈邊含笑望着我，這樣走了似乎有些失禮。我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要了一杯紅酒。

左薇一曲彈完，掌聲中優雅地點了下頭，長裙飄飄走了過來在我對面坐下，笑道流氓，沒想到你會到這裡來。我說我也沒想到你在這裡彈琴。左薇說這只是她的業餘工作，她喜歡彈琴，同時又能賺點外快，何樂而不為？你今天怎麼想到到酒吧喝酒？

我說街上路過看見你彈琴，看着背影有些熟，就進來看看。左薇高興道是嗎？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呢？我說她回四川了。左薇說她很漂亮啊，而且還有一般女孩少見的英武之氣。我說你誤解了。我沒那麼好的福氣，她是我的小師兄，不是女朋友。所以說叫你別看走眼了，我小師兄那樣的人，萬里挑一。我怎麼可能配當她的男朋友？對了，我送她走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從背影上看蠻象你，還以為是你。左薇道是嗎？我最近沒去過機場。我們就見過兩次你就記住我的背影了？

她的唇角含着一絲調侃的味道。也許是飯局裡酒喝多了，我的頭腦變得遲鈍恍惚。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望向杯中的紅酒。機場那個身影在我腦海里映現。左薇說她得去彈琴了，如果我喜歡聽什麼，她可以彈給我聽。我隨口說我一個大老粗沒什麼音樂細胞，你隨便彈什麼都行。左薇抿嘴一笑說大老粗也會講音樂細胞四個字？說完飄然上台。她坐在琴前微一沉思，修長白皙的十指按上了琴鍵，指尖流淌出一首我曾經熟悉卻記不清名字的曲調，撩動着我的心弦讓我迷失。悠然間夜色里小灣羞澀的面孔浮現在我眼前，淚水湧入我眼眶，我仿佛依稀聽見小灣在夜色輕柔地說I, 灣灣, take you 林躍  to be my husband,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from this day forward until death do us part.

我低下頭，雙手支額不敢再前視，任由淚水長流，肺腑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不知過了多久，等我留意到鋼琴聲已經消失時，我擦了眼淚抬起頭，不知何時左薇已經坐在了我對面，靜靜地凝視着我。我想我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盡落她眼中，沒有什麼好再掩飾，便直接問你剛才彈的曲子叫什麼名字。左薇低聲道保羅·塞內維爾的夢中的婚禮，法語原名Mariage D amour。

我再次顫動了，淚水不可抑制地再度流出。好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我擦了淚說你不用再彈琴了嗎？左薇道你還想聽？我說下次吧，我得走了。我把最後一點酒一口飲盡，起身走到前台說買單。前台說有人已經替你買了。我說誰？前台微笑道就是彈琴的那女孩。我側過身，左薇依然靜靜地注視着我。我們靜靜地注視了三四秒，我轉身離開了酒吧。

我沒有去卡拉OK廳，我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去唱歌。我一個人躑躅在街頭，街頭的喧譁全然與我隔絕。行走的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那靈魂唯有無盡的寂寞和蒼涼籠罩。那曲夢中的婚禮反覆在我腦海縈繞，陪伴着小灣夜色里羞澀的笑顏。

在我的記憶里，自從因為拒絕和燕子練器械被師傅趕回家使我覺得羞辱而流淚，我再也沒在人前哭過。不料十年之後，僅僅因為一曲鋼琴讓我全無預兆地突然間精神崩潰，任由痛楚象渲泄不止的洪水破堤而出，在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年輕女人面前淚流滿面。這簡直是一種恥辱，同時讓我震驚，我可以在鋒利刀尖下冷靜，卻無法在音樂魔力里自控，軟弱如一灘泥。我告誡自己，左薇的琴聲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誘惑寂寞的我跳入，讓我沉浸迷失，遠離那個清秀的女孩和她的琴聲才能遠離傷痛。然而那種忘我盡情的沉浸卻無時無刻地誘惑着我，即便沉浸只是一種淚水長流的傷痛和失態。

我控制着自己第二天沒去酒吧，但那音樂每夜縈繞着我的腦海誘惑着我。第五天晚上，我終究抵禦不住鬼使神差地去了酒吧。彈琴的是一個中年男士，他彈的曲子沒有喚起我內心的共鳴。我心不在焉地聽着，等到九點左薇都沒出現。離開時我裝着不經意似地問前台左薇怎麼沒來。前台說左薇生病請了假。站在酒吧外我猶豫良久，撥響左薇的手機。左薇在電話那頭微弱地餵了聲。我遲疑了幾秒說我是流氓。左薇說我知道是你。你去酒吧了嗎？我說去了，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些了嗎？左薇說昨晚從酒吧回家時淋了點雨，有點感冒。我說你好好休息，我掛了，不打攪你了。左薇叫了聲等等，然後是半天的靜默。她低聲道流氓，你能來看看我嗎？我剛剛睡醒，還沒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