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往事：一個男人感情的自白

　　(虛構)

　　(1)

　　冉冉日出幾臨窗，百鳥爭寵樹上狂。

　　何時露染楓葉紅，攜手郊外拜蒼茫。

　　有人說:"時間會改變一切" ，你相信嗎? 我相信過，但現在不信了。我用二十多年的時間，因為刻意去忘記一個人，結果直到今天我依然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忽然想起她，那一臉的燦爛和嫵媚。

　　忘記有時真的很難，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你們說我花心，我欣然接受，因為你們沒有錯，我就是喜歡女人。我喜歡女人的溫柔，體貼入微，殉道精神和那些為愛而固執的擔當。難道不是? 女人美麗了世界，人性和道德!可偏偏天下就沒有男人能做到這偉大的萬分之一!相對而言，男人活得比較自私，虛偽和缺乏獻身精神(我是男人，我也罵我自己)。

　　我用一分鐘認識她，卻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喜歡她。在別人眼裡污穢不堪的世界，在我的面前卻是多姿多彩，生動豐富。我對生活沒有仇恨，抱怨和奢望，有的只是期待。而她能夠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就是我心中的一個願望。對與這份似是而非的感情，我能放下，當着世人的面時。也能拾起，在我品嘗一個人的孤獨和寂寞時。而事實是，她曾經美麗了一個少年人的情懷和夢想!

　　這次回國，潛意識裡一直希望能再次和她相遇，但又怕真的見到她時，一切都悖離記憶的軌跡，讓我再看不到那微微驟起的眉頭，如鶯的呻吟(我們第一次相遇，她就被我的自行車撞得飛了起來)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數十年執着的浮想聯翩。

　　那年我還只是個不黯世事的少年，打架鬥毆我可以當仁不讓，但對感情的事，卻還處在朦朦朧朧的幼稚中，只知道心中喜歡的女孩，就不露聲色的去保護她，愛惜她，更不允許別人欺負她。

　　記得那是75年的一個夏天，我剛學會騎車不久，就像被剛放飛的野鴿子一樣，在馬路上放肆的飛奔。在一個轉彎處，由於來不及剎車，我把一個正過馬路，背着幾乎能遮住整個屁股大書包的女孩撞得飛了起來，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我有心虛，不是為那個女孩受傷的輕重，而是怕別人說我耍流氓。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趁人沒注意逃之夭夭。當我扶起地上的自行車時，卻無意中看到一張讓痛苦扭曲的臉。許是良心發現，我不顧自己的腿痛，默默背起那個女孩就往附近的醫院跑。一路上，我總覺得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起初我還有些無地自容，但很快逆反心理就占了上風，說吧，說吧，去你媽的。。。我悲壯的在心裡罵着娘，腳上卻像生了雙翅膀，飛翔在良心和道德之間。她起先還在我的背上掙扎，後來就柔順的把頭依偎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但她的淚水和我的臭汗還是混在一起濕了我半面衣裳。

　　她骨折了，腿被打上石膏牽引在高處。大人們如何達成的協議我不曉得，我只記得我和母親帶着水果罐頭去病房裡看過她幾次。每當我母親關心的問她還痛不痛時，她總是默默，卻使勁的搖着頭。兩個小辮子就像兩隻淘氣的黑蝴蝶似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我偷偷的去醫院裡看她，卻從未進過她的病房。只是悄悄站在門外守護着，像個不負責任的衛兵，當走廊里有人經過時，又裝做若無其事的離開一會，生怕別人猜到我的心思和在意。我開始惦念她，也許是因為我造成她的痛苦讓浮躁的心有了愧疚，但我還是怕別人說閒話，也怕她誤會我，所以一直沒有勇氣(這可比打架需要更大的勇氣)去面對她，面對自己。記得我最勇敢的行為也不過是悄悄跑到她的病房們前，翹着腳從門上的小方窗口處偷偷的看她幾眼。

　　至今在我的記憶里，還保留着她的憂鬱和一個少年人因激動而踹踹不安的情懷。

　　直到有一天她病床上已然物是人非，我才恍然大悟，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我也曾幻想着某一天能在城市裡的某一個角落再一次與其邂逅，但奇蹟卻始終沒有出現。我還多次的去過撞她的地方，但我只看到一張滿是痛苦的臉的幻像，而沒有真實的她。我甚至站在她倒下的地方，任憑過往車輛傳來的謾罵聲和行人詭異的目光在我眼前，身上鼓譟，流連。

　　(2)

　　霜重人寂寞,月下幾徘徊。

　　攜香慰君意,款款伴歌來。

　　直到有一天母親買菜回來，無意中提到在市場遇到了她母親。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在心裡期待已久的事情就這樣被老天玉成了。懂事以來，我還從來沒有那樣認真的聽過母親講話，那天我甚至連細節也在心裡默誦了數遍，她在省政府工作，離婚(老公有了外遇)，有一個女兒在澳洲念大二。

　　我沒有馬上去找她，因為當時心裡很亂。一時想不好如何去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真實，就好像蓄滿了水的大壩，突然間開了個口子，水起鬨般的一起向外湧出，而你想做點什麼，卻不知從哪兒下手。

　　人這輩子，往往在實現目標的過程中很努力，也很期待，但得到結果後，熱情就會像退潮的水一樣勢能驟減。沒有她的音訊時，我千方百計的尋找她，現在有機會見到她，我卻猶豫起來，雖然我也很激動，但卻不似火燒眉毛一樣的迫不及待。我選了一個下午，還特意換了身非常休閒的裝束，我認識她時，就是穿的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我這樣去見她，也許還是她記憶里的樣子，彼此之間也不會有太多的陌生感。

　　當我敲開秘書處處長辦公室的門時，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女子迎了出來，看着有些慌亂的我說:

　　"我想你這幾天就會來，我媽告訴我碰到你母親了。"

　　她竟一下子就認出了我，而且一臉從容。使我如何也找不到當年那個一說話就臉紅，一付天真模樣的小女孩的影子。雖然透過歲月的侵蝕還依稀能辨別出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外，我們幾乎就是一對完全陌生的路人。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生活的磨難的緣故，我們活着的人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着原來的自我，更何況我本來就對她的情況知之甚少呢。

　　她說讓我等一會兒，她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我們一塊兒出去吃個飯。我客氣地說:

　　"不用了，我還有事。"

　　"有什麼事情都等到明天去做，既來之則安之。"

　　我想還欠她的沒有還呢，於是我說: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就坐在她對面的沙發里等她。

　　她打了幾個電話，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才略顯不好意思的沖我笑了一下說:

　　"別介意啊，明天有個全國的會議由我們處主辦，上面也有人來，沒辦法，家裡家外都得操心，好了，現在我們走吧。"

　　我們上了她停在院子裡的黑色奧迪車，駛出了那個被綠蔭覆蓋的省政府大院。

　　"我老了吧?" 她用親人才有的口氣問我，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答所非問的說:"我都有白頭髮了。"

　　坐在汽車裡的她和剛剛在辦公室里那個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女處長簡直判若兩人，讓在人不經意間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這不禁讓我的心裡再一次涌動着想更多了解她的願望。

　　"這麼多年，你過得還好吧?" 我明知故問:

　　"挺好的，大家不都是這樣過的嗎，也許你們在國外的人不一樣。"

　　她顯然不願意提及她的過去。

　　"在哪兒還不都是一樣，中國人走到哪裡都是中國人。" 我想我是犯忌了，就隨口應承着。

　　她把車徑直開到了郊外，就在草香隨風飄進車內時她不帶如何感情色彩地說:

　　"今天帶你去吃農家飯，那裡人少安靜，每當我被俗事困繞時就喜歡去那裡懷舊，以後我再領你去別的地方。"

　　"客隨主便吧。" 我小心翼翼的附和她。

　　"我特愛聞這綠草的味道，讓人有一種回歸自然的感覺。" 她有些陶醉的自言自語，我從她的墨鏡里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能感覺得到，她很放鬆，也很想往這種偷得一日閒的灑脫。

　　我們進了一個門口掛滿紅燈籠的院子，裡面高低錯落着幾十個不同風格的農家屋子，村姑打扮的服務員們忙碌穿梭於其間。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迎上來，滿臉堆笑，在他的引導下，我們來到一個有火炕的屋子裡。

　　"先生，炕要燒嗎? " 我不知所以然的看了看她，"燒吧，別太熱了" 她從容不迫地說，看得出她是這裡的常客。

　　"你會盤腿嗎?" 她看着我很體貼的問了一句。

　　"不會，你不用管我，我坐在坑沿就好了。"

　　我的韌帶一直很硬，上小學做廣播體操時，就彎不下身子，隨着年齡的增長，就愈發彎不下去了。

　　"想吃什麼自己點，就咱倆你用不着客氣。"她隨手遞給我一個菜單，

　　"你看着點吧，我沒有忌口。"

　　"那我就隨便點了" 她說完轉過身去和等在一旁的小伙子說:

　　"苯雞燉蘑菇，家燜鯰魚，貼餅熏兔肉，醬炒苯雞蛋，大豐收，烤玉米各一盤，再來四隻清蒸河蟹，就先來這些吧。"

　　"等一下" 她突然喊住正轉身準備離開的服務員，問我:"你想喝什麼酒?"

　　"不喝了吧?"

　　"不行，今天一定要喝點。不滿你說平時除非情不自得已，我也是滴酒不沾，但今天特殊。"

　　"好吧，那就要啤酒吧。"

　　"先來一拎(6瓶)，一半青島純生，一半無醇。" 她向對她的部下一樣對服務員發號施令。

　　"我一會兒要開車，你喝純生吧，味道好些。" 她停了一下，又半開玩笑地對我說:"這麼多年了，我的腿一到陰天下雨就不舒服，讓我不’恨‘你都不成啊。"

　　"我可不想你，怕你長大了找我算賬，要我賠你腿，如果再有什麼三長兩短，你還。。。。" 我口不對心的說。

　　"怕我賴上你? 你當年那麼淘氣，我躲還來不及呢。說真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沒有把我忘了啊?"

　　她的眼眶有點濕潤，

　　"我這個人沒什麼值得稱讚的地方，如果懷舊還算是優點，我勉強不是十惡不赦之徒。尤其是你，還是我一塊心病，想到你那時痛苦的樣子，我就內疚，甚至恨自己。"

　　我有些動情，但儘量不讓對方察覺出來，故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懺悔我的過失，糾結和愧疚。

　　我們像親人似的邊吃邊聊，但我始終都沒敢說出我對她的感情。時間在我們的交談中不知不覺就過去了，6瓶酒一會兒就見了底。從她的談話中我了解到，82年她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念完研究生後就被分配到了省政府工作，就再沒挪動過對方。她的孩子很獨立，現在國外半工半讀，也很爭氣，基本上不用她操心。她現在一心撲在工作上，生活卻馬馬虎虎，得過且過。

　　"你就不想再找一個?"

　　"當然想過，但這不像買菜，找工作那麼容易。我看上的，人家不一定喜歡我。喜歡我的，我又看不上，所以就這麼一個人素着呢。"

　　關於如何離的婚，她自己不說，我也不好多問，這畢竟是人家的隱私。

　　隨着談話的深入，似乎熟悉的東西多了起來。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被我傷害過的小姑娘，只是搖頭時沒有了那對像飛舞的蝴蝶般的小辮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濃密的短髮。在某個瞬間，我被一種幻覺圍繞起來，那個皺着眉頭的小女孩再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更離奇的是她在我背上不停地掙扎和捶打我肩膀的感覺又明晰起來，並模糊了我的意識。。。。。。

　　我不記得是怎樣走出那間簡陋的農家房舍的了，只記得在她的攙扶下，我鑽進了她的車子，靠在坐椅靠背上時，我已經完全醉了，是心裏面很滿足的那種醉。搖曳的路燈飛速的從我半閉半張的眼前滑過，我真的有些糊塗了，不知今昔是何年，也不知此身何處。。。。。。

　　(3)

　　做人堪回眸，來去皆憂愁。

　　何時成飛鳥，奮發向自由。

　　這是怎樣的一個夜啊? 我，在一個近乎桃色香艷的美夢中陶醉着並極力扮演一個好男人的角色。女人的面孔已模糊不清，但感覺卻澎湃激盪着，如饑似渴的精神和縱慾的肉體互相慰藉，溫暖。。。。。此刻我對精神愉悅的需要似乎比肉體上的快感更加迫切。一個好女人，在似是而非中，便溫柔了一個男人半生的欲望，然而這女人卻是我在夢中虛構出來的美麗，像雨後的彩虹轉瞬即逝。

　　我醒時，已經是下午4點，滿眼的陌生，讓我在經歷了短暫的失憶(我完全記不起這是個什麼地方和發生了什麼)後，恍惚回憶起昨夜路燈的斑駁和如置身搖籃般的沉醉。我似乎圓了一個從少年時期就萌生的夢，但卻沒有期待的結果。

　　在確定房間裡沒有其他人以後，我掀開身上的毛毯，裸身去廁所方便了一下，又胡亂洗了把臉。回來後發現客廳的桌子上有張用信封當紙的字條，上面歪歪斜斜的寫着:

　　"我去上班了，沒有時間為你準備早餐，出去時隨手帶上門就行了，電話聯繫，xx。" 很匆忙的字跡。

　　我一點也不餓，只是頭有些痛和旋暈的感覺，腦子裡還滿是昨夜的酒水和激情所展現出來晃動的畫面。

　　我信步走出這個花園似的公寓區，在附近找了一家比較乾淨的小吃店裡坐下來，先給她打了個電話，但手機沒人接，我突然記起她們今天開會，她是主角，一定很忙。我要了碗綠豆粥，一個花卷，一碟小菜和一個鹹蛋，剛吃了幾口，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她。

　　"吃飯了嗎?"

　　"我正在你家附近的小吃店呢。"

　　" 我剛才忙着會議發言沒有聽到你的電話，別介意啊。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喝酒，明晚我在羅曼宮給你賠罪，1201房間，7點整，別忘了阿。我得去會議室了，今晚還得。。。你自己多保重。"

　　吃公家飯的女人也挺可憐的，往往人們只看到她們風光的一面，卻不能體會到她們背後的苦惱和無奈，我胡思亂想着並慢慢地喝了半小碗粥，就起身離去，我實在沒有胃口。

　　晚上我躺在床上，眯縫着雙眼，在窗外殘缺夏月的沉默中，浮想聯翩。人這一生，人和事走馬燈似的來來往往，是非恩怨，記住的和忘記的，重要和不重要的，其實都是過眼煙雲。

　　我忘不了那一夜，和你喜歡的女人做愛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偶爾腦子裡還會出現她的影子，感覺中還有她舌唇的熱度和裡面的溫柔。

　　我們從年輕開始就努力積攢一筆金錢，為了將來養老之用。而在我們經歷的人生過程中，何曾不也留下許多回味無窮的記憶，我們沒有必要去甄別它們的好壞，因為美醜之間，都是相對的，可以相互轉化，就像我們在看自己照片時，即便是同一張，不同時期也會有不同的感受。既然我們面對自己都是如此，又何必太在意身外的人和事呢? 經歷了是一筆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財富，是無價之寶，而享受過程往往比結果更讓人刺激和有意義。等我們老邁不堪時，做為精神花園中那一朵朵吐露芬芳的綺芭，可使我們生活還能像年輕人一樣充滿想往和樂趣。

　　不要太在意身邊發生的事情，得到和失去。讓自己活得灑脫些，只要過好每一天，我們的生命就有意義。

　　愛就愛了，愛是不求回報的。愛的意義體現在它的過程中，美麗也在過程中，而在這個過程中雙方都互為得到。生活的每一天都有愛不好嗎? 沒有愛的生活就像在沙漠中行走一樣，索然無味。

　　難道只有結果才美麗? 其實人生是由無數個過程組成的，重結果的人，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快樂。如果我愛了，我就對自己說，小子，你好福氣，還可以愛。有愛的人心裡光明，沒愛的人內心陰暗，而純粹的愛是沒有得失要求的!

　　愛更是一種感覺，它美麗了生命，讓人變得純粹和高尚，愛不是權衡利弊的結果，能用理智規範出來的絕不是真愛。愛就愛了，何必計較，何必重得失，何必看結果呢?

　　此刻我的心裡只有她，一個在茫茫人海中光耀我生命的女人。娶她,然後一起走完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