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夏宜臥床養胎，遇到法定休假日，梁浩然也不能帶着全家出去遊玩，更不可能接受朋友的邀請去參加野餐會。考慮到彥成奶奶在暑假裡要帶着彥成回國，而她基本上什麼地方都沒去玩過，梁浩然特地為她報了加東三日游，讓她跟着團把蒙特利爾，魁北克城，尼亞加拉瀑布等地都玩了一圈，特地給導遊另外塞了些小費，要人家多照顧她。

 

彥成奶奶出去玩的那幾天，彥成早上由梁浩然送去上學，下午由李奶奶接回家，晚上李奶奶陪他過去睡——因為這邊沒有他的床。

 

張韻的表哥被救援隊救出，受點輕傷，在不幸的人群中算非常幸運了。主要是他有些地震應急知識，躲在一個衛生間的牆角，保存了性命。張韻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又抽時間過來看夏宜。

 

梁浩然陪夏宜去專科醫生那裡做檢查，做完B超，醫生恭喜他們說，夏宜肚子裡是雙胞胎。

 

梁浩然看看夏宜，夏宜看看梁浩然，都不能置信，可掃描圖上清楚地顯示是兩個胎兒。

 

夏宜脫口而出：“是男是女？”

 

專科醫生說：“B超還看不出來。你要不要做羊穿？做羊穿的時候可以檢測出來。”

 

夏宜已經超過35歲，做羊穿是為了檢驗孩子是否正常。夏宜很猶豫，因為之前她有先兆流產的症狀，醫生說過，如果保不住，那是孩子先天不好，是自然選擇。如果不做羊穿，萬一孩子生下來有問題，對孩子對大人都不公平；如果做羊穿，有感染而造成流產的風險。

 

她看看梁浩然。梁浩然頭大，把責任往老婆身上推：“你決定。”

 

夏宜只考慮幾秒鐘，毅然決定還是做羊穿。這方面她非常清醒。兩個孩子，萬一生下來不好，其中的辛酸和艱難，不是她能夠用來冒險的。

 

專科醫生為他約日期，她回家好好養身體，力爭自己在這段時間內增強抵抗力。同時老中醫說她養得不錯，可以稍微走動，但是嚴禁房事。

 

夏宜的臥室有一面朝南，她只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或者坐在單人沙發里曬太陽，有時候也會扶着扶手慢慢下樓梯到玻璃房裡透透氣，賞賞花。

 

聽到老婆肚子裡有兩個的那天，梁浩然晚上回房的時候對夏宜說：“哎，七七，你不是說過酸兒辣女嗎？你現在既嗜酸又嗜辣，該不會這次要一步到位來個兒女雙全？那我真是太能幹了！”

 

夏宜好笑：“跟你有什麼關係？生不生雙胞胎完全是女方的作用！男人一次奉獻的精子成千上萬，女人的卵子只有一枚兩枚，你那些小蝌蚪里只有一隻兩隻可以勝出。如果是同卵雙生，那是一隻受精卵分裂成兩個，要麼都是男的，要麼都是女的；如果是一男一女，肯定是異卵雙生，是兩個受精卵同時着床，跟你更沒關係了，完全是我的功勞——一般人一次產生一隻卵子，我同時產生兩隻，怎麼會是你的功勞？”

 

梁浩然一時無話可說，停了足足三分鐘，開始狡辯：“怎麼不是我的功勞？你家又沒有雙胞胎傳統！如果是同卵雙生，那是因為我的精子活力指數高，為整個受精卵帶來活力，像核爆炸一樣迅速裂變。沒有我的精子，你那光杆卵子能分裂嗎？如果是異卵雙生，那麼我來告訴你，知道為什麼你家沒有雙胞胎傳統，別的女人一次只排一隻卵，而你排兩隻嗎？”

 

說着他把頭湊到夏宜眼前，神秘兮兮地反問她。

 

夏宜頭一次聽這種“高論”，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麼來，好奇地問：“為什麼？”

 

梁浩然一臉的這你都不明白的表情，得意地小聲在她耳邊說：“那是因為你老公我本領高強，次次讓你高潮迭起，刺激了你體內的雌激素分泌，比別的女人旺盛，所以能排兩隻卵。”

 

還高潮迭起？他演電視劇啊？夏宜把臉扭過一邊，笑着推他：“你胡說八道！”

 

梁浩然切了一聲說：“你不信？你沒覺得你嫁給我後變得更容光煥發，更美麗動人嗎？當初某人還不肯嫁——”他又開始第N+1次翻舊賬。

 

夏宜怕了他了，連忙打斷他說：“好，好，都是你的功勞，你勇猛，你本事大，你——”

 

梁浩然對這些吹捧受之無愧：“七七同學，你嫁給本帥真是不一般的好命啊。這種一箭雙鵰的好事有幾個人能做到？！別的女人要受兩次苦才能辦到的事，你現在只需一次就可以完成。”接着他又湊過去，用商量的口氣說，“老婆，這次一生就倆，一步到位，我們以後可以不要生了吧？”

 

夏宜冷靜地問他：“如果能生兩個女兒或者一兒一女，那我就不生了。但是如果這次生兩個光榔頭怎麼辦？”

 

兩個光榔頭？！加上彥成是三隻孫猴子，將來上天入地——梁浩然想起來頭皮一陣陣發麻。

 

夏宜接着說：“我過去有個女同事小名叫九如，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爸爸媽媽就是一直想要個女兒，生到第九個才算如願，所以叫九如。”

 

九——個？梁浩然轟然倒地。

 

夏宜羊穿的結果有三個：第一，孩子沒問題；第二，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一男一女龍鳳胎；第三，羊穿本身很好，沒有造成感染。

 

夏宜拿到結果，快高興瘋了！梁浩然比她更高興，一邊仍舊向老婆吹噓自己本領高強，一邊軟磨硬泡地讓夏宜答應生完這次以後再也不生，一邊打電話給丈母娘家和小姨家報喜。

 

他威脅夏宜說：“我讓你完成有兒有女的心願了，你也要照顧照顧我的感受啊。你要是不答應，等你生下來，我就自己跑去做結紮，看你怎麼生！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啊，人家說男人去結紮，性慾會衰退，到時候吃苦的還是你。”

 

對丈母娘的口氣就完全兩樣：“媽，今天報告結果出來了，龍鳳胎，目前胎兒發育很好。她很好，她太了不起了，反應那麼厲害，整天悶在床上，也不叫苦不叫累。真的？懷雙胞胎反應比一般懷孕要厲害？這個我不知道。好，現在我明白了，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好，好。我不辛苦，我身體很棒，你放心好了。現在家裡有人幫忙，既不會累着七七，也不會累着我。”

 

他跟李莉這麼說：“小姨，你要升級做姨婆了。這次是倆，一男一女，太厲害啦。”他沒說明到底是誰厲害，是他還是他老婆，“再過一陣子胎象很穩定了以後可以買衣服啦，藍色粉紅色都要買，嬰兒車也要雙座的，嬰兒座要兩個，車子也要換成七座麵包車。這次還是要買美國車，費油就費點吧，結實，安全。”

 

那邊李莉絮絮叨叨跟他講一些注意事項，吃什麼有營養，孕婦在保胎的同時也要注意適當地活動活動等等。她說：“你們需要什麼儘管說，我在這邊給你們買了寄過去。”

 

梁浩然聽李莉說吃核桃給胎兒補腦，就到處找核桃。西人超市裡只賣核桃肉，夏宜嫌太甜太膩，吃不下。他到中國人的超市去買，好容易找到了，還是那種小核桃，既不新鮮，吃起來只得一點點，用來消磨時間還行，說到營養怎麼看怎麼不象能有多少營養的樣子。最後他在ANDY的指點下，在一家伊朗人的超市買到，一起買了夾核桃的夾子，晚上在臥室的台子上鋪了張塑料桌布，給老婆夾核桃。

 

夏宜說：“三個月已過，再補也補不到腦了。倒是我聽人家說，吃核桃補頭髮。”

 

補頭髮？呃，補頭髮也行。最好小毛頭一生下來就能梳辮子。

 

梁浩然一邊收集核桃仁，一邊說：“老婆，孩子生下來，女兒我來負責，兒子你來負責。”

 

夏宜切了一聲說：“憑什麼啊？女兒我來負責，兒子你來負責。”

 

梁浩然說：“七七同學，我發現你不正常。人家都說異性相吸，媽媽跟兒子親，爸爸跟女兒親，你怎麼反着來？”

 

是啊是啊，他梁浩然最正常，功勞都是自己的，錯誤都是老婆的。

 

張韻買了一套藍色和一套粉紅色的小衣服前來祝賀，順便又給夏宜做了幾隻拿手的川菜。她聽夏宜滿臉幸福地敘述她跟梁浩然爭着搶着要負責女兒，就說她：“你要當心這種偏愛苗頭。將來孩子生下來，你們就拼命寵女兒，兒子成了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當心給他造成心理陰影。”

 

張韻在為懷孕做準備，讀了些幼兒教育的書，開始為夏宜肚子裡的小男孩抱不平。

 

夏宜辯解：“不是說女兒要富養，兒子要窮養嗎？”

 

張韻糾正她：“窮養不等於冷落！”

 

夏宜心情很好，馬上承認錯誤：“是，是，我不會冷落兒子的。”她感覺張韻有些悶悶不樂，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問，“你怎麼啦？感覺你好像不開心。”

 

張韻怒氣沖沖地說：“氣死我了！我昨天在家裡搞換季，清洗，打掃，收拾整理雜物，發現了他的一本舊課本裡面有幾張女人的照片，有的是單人的，有的是他跟那女人親親熱熱的合影。我問他是不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他嗯嗯啊啊的，也不否認。”

 

夏宜犯暈：“他比你大好幾歲吧？認識你之前有些經歷也很正常——”

 

張韻打斷她說：“正常？正常他結婚前為什麼不跟我說清楚？他好像跟那女的還同居過！他早說啊，早說我就不嫁給他了！”

 

夏宜微笑：“你看看，他哪裡敢跟你說啊？跟你說你不嫁給他，那他不就虧大了？”

 

張韻反問：“那就可以欺騙我嗎？”

 

夏宜說：“什麼叫欺騙啊？你問他，他說沒有，那叫欺騙；如果你問都沒問，他當然不會主動說，這最多叫隱瞞，怎麼能叫欺騙呢？好了，我看你是無理取鬧。不管他以前有過什麼歷史，那都是認識你以前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憤怒什麼啊你？”

 

張韻被夏宜這一說，覺得很難反駁，又有些於心不甘，嘟囔一句：“憑什麼啊？我嫁他的時候可是白紙一張，也以為他是白紙一張，過了幾年發現這紙是張花紙，噁心不噁心啊！”

 

夏宜以手撫額，搖頭笑道：“我算服你！你少年兒童啊？你老公那個年紀，可能不可能是白紙一張？你自己傻，不問清楚，還要怪別人！”又問，“你跟他吵架了？後來怎麼處理的？”

 

張韻自嘲地說：“我是夠傻的，居然會以為我是他的初戀。我問他保留着這些照片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有朝一日跟前女友重溫舊夢。他說他沒這種想法，那女人比他還早結婚。我說人家先不要你你還保留着人家的照片？你既然忘不了她你幹嘛跟我結婚啊？結果他把那女人的照片給燒掉了。”

 

夏宜駭然：“你太過分了！不管怎麼說，那是他的一段歷史，你怎麼能讓他一筆抹煞自己的歷史？他真的燒了？”

 

張韻點頭：“燒是燒了，可卻是紅着眼圈燒的。什麼意思？還捨不得？把我氣得，就跑出來了。”

 

夏宜無語，只說：“我覺得你做過頭了。這種事，吃吃小醋他會覺得你愛他，鬧得太過他會覺得你很無理很潑婦。”

 

張韻氣急：“我無理我潑婦？哈！夏宜，如果你們梁浩然有個什麼前女友的照片藏着掖着，或者哪天找上門來，你會怎麼樣？”

 

夏宜微笑：“你以為沒有啊？至於照片，他不用掖着藏着，都在相冊里，只不過上次來的時候，行李太多，沒帶過來，都擱在我H市的家裡。上次春節來你們我家玩，你記不記得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蔣小姐？她是阿浩的初戀。”

 

這次輪到張韻張大嘴巴，驚呆在那裡。

 

夏宜看她這樣子，覺得好笑，接着說：“他把照片燒了，說明他還是愛你的。你也夠狠的，能把一個大男人逼成這樣，燒前女友的照片來向你表忠心。但是你能逼他把那段歷史從他腦子裡抹去嗎？如果那女的已經成家，如果他沒跟那女的有任何來往，保留張照片算什麼呢？留着這點美好的回憶又如何？如果他把跟自己有過感情，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貶得一錢不值，你就高興了？反正如果是我，我不會高興，我會認為我老公人品有問題。你心理不平衡，是因為你覺得你是一張白紙嫁給他，你沒有經歷，所以你不能理解。但是你想想，你單純是因為你的環境很單純，生在部隊長在部隊，後來一直念書，沒碰到什麼合適的男人，但是你老公上學，工作，留學，打工，怎麼可能會沒有一點點感情經歷？你要找一張白紙的男人，只能找個年紀小點的，可是你又喜歡成熟男人，成熟男人又不可能沒有經歷——你真是自相矛盾得厲害！”

 

張韻無語，心裡已有鬆動。

 

夏宜說：“我自己是離過婚的。我跟彥成的爸爸鬧離婚的時候，為了爭財產幾乎反目成仇。可是現在如果他遇到什麼困難要我幫忙，我想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他畢竟是彥成的親爹，他活得不好，對彥成有什麼好處？就算沒有彥成，我們也做過那麼多年的夫妻，那些年，他對我不錯。現在夫妻緣分沒了，總有點特殊的情分，跟一般人不一樣。我想如果我幫他，阿浩也能理解，就像他幫他的初戀，我也能理解一樣。”

 

夏宜在臥室里，半靠在床上跟張韻說閨房話，房門開着。梁浩然切了半隻西瓜，插上牙籤給她們端上去，走上樓梯的時候正碰到張韻在怒氣沖沖地控訴老公的“罪行”，不好進去，站在樓梯口，把裡面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一邊在心裡感嘆。他一點都不同情張韻的老公，他自己是個有經歷的男人，為什麼要去找個像張韻這樣沒什麼感情經歷的單純女人？這樣的女人，“純潔”是“純潔”了，可是正因為沒有經歷，就缺了理解，同情和包容。成熟的女人如夏宜，可能在別的中國男人眼裡，她不“純潔”，但是因為她有經歷，她就有理解，有同情，有寬容。蔣思菡也好，孟小芸也好，她從來沒提過要他把她們的照片或者其他留在他那裡的痕跡都銷毀。蔣思菡的照片他有不少，孟小芸的照片他幾乎沒有，因為當年他離婚的時候，把跟她有關係的東西都留給了她。

 

她甚至還替他做些幫助蔣思菡的事，這要換了張韻，大約他們要鬧翻天了。他想，如果他娶個像張韻這樣的女人，被逼着燒掉初戀的照片，他會怎麼樣？估計就算不鬧離婚也要冷戰幾個月，然後他把照片轉移到辦公室或者小姨家。

 

而且在他眼裡，他的老婆並沒有不純潔。他知道她的感情很純，不攙雜質。她若愛一個人，會全心全意，全力以赴，正因為如此，她對於真情的付出才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託付。

 

梁浩然不知道張韻的老公是在什麼情形下跟張韻結婚的。如果他是那種有女人要“純潔”觀念的男人，那麼他今天被逼燒掉前女友的照片，就是為他的這種觀念所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