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的路上，陸帆感到沮喪，自己下午還一腔熱血晚上就這麼灰頭土臉地熄滅了。唯一可欣慰的就是方佳勸導時的眼神里透着關切，沒有一絲嘲諷的意思，她是真的關心我。他想着想着，胸膛里油然而生暖意。回到宿舍，他躲在蚊帳里拿出方佳的聲明反覆讀了幾遍。方佳的字寫得真好，遒勁不失清秀，飄逸不失端莊，陸帆一邊感嘆一邊後悔自己小的時候不肯練字。他小心地收藏好聲明，又拿出藏在床墊下方佳的照片。I love you，他凝視着她在心裡說。他原本一向最討厭英語。

第二天中午，陸帆收到北京讀大學的高中同學劉晨的信。劉晨一向比較熱衷政治軍事，在北京高自聯當着一個小頭目。他的信字裡行間熱血燃燒，盛情邀請他到北京去見證這偉大的歷史時刻。陸帆剛冷卻些的熱血又被煽動起來。他興沖沖和馬軍說起，馬軍也有同學在北京，兩人一拍即合。陸帆想既然是見證，一定得留些影，便到女生宿舍托進去的女生叫出方佳借相機。方佳看他興奮異常，感覺蹊蹺，說你還給我還沒兩天怎麼又要借。陸帆說有急用，今晚就要用。方佳故意道我那是傻瓜相機，拍夜景效果不好，不肯借。陸帆只好把她拉到一邊，透露劉晨的信，他和馬軍現在就去北京。

方佳急道：“你瘋了，給學校知道怎麼辦？”

陸帆道：“現在課都不上誰管你去哪兒了？最多到時候查起來就說我家裡人，比如說我爺爺生病了。”

方佳不喜歡聽他拿家人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仿佛他詛咒的是自己的親人。方佳不快道：“你這不是詛咒他老人家嗎？”

陸帆狡黠地笑：“他老人家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我這是替他延年益壽。”

方佳還是不贊同：“你不要去，戒嚴令發了。軍隊遲早會進城。”

陸帆道：“我只是去看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方佳恨恨道：“誰擔心你了？我是擔心我的照相機！”

陸帆一時腦筋沒轉過彎，居然信以為真，信誓旦旦道：“我保證不會弄掉你的相機。人在相機在，人不在，我老爸老媽賠你新的。我給你寫借條，保證不會讓你吃虧。”

方佳恨他不解心意，又急又氣跺腳道：“你瞎扯淡就不理你！”轉身跑回宿舍。她回到寢室越想越不安，匆匆地從柜子裡取出相機和所有的現金，騰空書包塞滿換洗內衣褲跑出宿舍，還沒到陸帆宿舍就見陸帆和馬軍背着背包出來。

方佳突然猶豫了，我這算什麼？他跟我算什麼關係？她站住了。陸帆看見了她，跑了過來，滿臉真誠道：“方佳，剛才我胡說八道你別生氣。”

方佳余恨未消，嘴唇一動道：“你知道就好。”

陸帆看她鼓脹的書包，裡面不象是裝了書，問道：“你這是到哪兒去？”

方佳生硬道：“你管我？”伸手從書包里摸出照相機遞給他。

陸帆在她取相機時從縫隙中看見衣物，叫道：“你不會也是要去北京吧？”

方佳抹不下面子，道：“我北京有親戚，我去看看他們不行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陸帆擔心道：“現在到處都很亂，你還是別去了。”

方佳白他一眼說：“我今天不去明天去行吧，免得你以為我跟着你。”轉身就走。

陸帆一把拉住她手臂，懇切道：“我們跟着你還不成嗎？”

三人登上發往北京的列車。車裡人潮擁擠，其中不少是學生。陸帆說服看似學生模樣的女乘客給方佳一點空間擠着坐。有人前面堵火車軌道，火車晚了幾個小時才出發。夜深後陸帆和馬軍乾脆鑽到長椅下當臥鋪，倒也寬敞，只是不免享用不少腳臭。第二天晚上火車抵達北京，三人在車站分手，約定第二天在天安門碰頭。

方佳第一次來到北京僅十歲，只記得姑姑所在單位，正向服務員打聽，有人拍了她的肩頭，回頭一看是陸帆。方佳又驚又喜，說你怎麼還沒走。陸帆說我還是送你到家，否則有點不放心。方佳心裡一陣溫暖，溫柔一笑謝謝。陸帆受寵若驚道你這麼客氣我可有點不習慣。方佳一撇嘴道那好吧，我還是凶一點。我們湘妹子可都是辣妹子。要是以往鬥嘴，陸帆早回一句我們四川人專愛吃辣椒。這時的他卻只是憨憨一笑。

兩人一路找到方佳姑姑家樓下天已經十一點過了。方佳猶豫是否邀請陸帆到姑姑家住一夜，又覺得兩人的關係並沒確定，且事先沒給姑姑家打聲招呼，這樣做顯得有點冒然。她還在內心掙扎，陸帆先開口說天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上樓了，我得趕緊去找我同學。方佳戀戀不捨道這麼晚了，要不你在我姑姑家住一晚。陸帆道還是算了，我們明天天安門見，咧嘴燦爛一笑，轉身離去。走了十幾步，回頭見方佳還站立未動，向她揮了揮手，大步跑遠。方佳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才轉身上樓。

方佳的突然出現使姑姑全家人大吃一驚。方佳說趁着學校沒課來北京玩玩，看望姑姑。姑姑心疼地埋怨你不早說一聲，我們好到車站接你。要是你走丟了，你爸爸可恨死我了。你可是我們方家獨苗。方佳笑道我是女孩，反正方家到我這就傳不下去了。姑姑道那也不一定，現在跟媽姓的也不少。方佳想起陸帆也是獨子，沒由來紅了臉。

第二天上午方佳來到天安門廣場，找到劉晨所在學校的旗幟，一路問到一頂帳篷，找到劉晨。劉晨個頭不高帶着眼鏡。劉晨笑道你就是方佳啊，陸帆昨晚跟我聊了一夜，久仰久仰。方佳不料陸帆居然和別人聊起自己，微紅了臉問陸帆呢？劉晨道還在睡。拉開帳篷一角喊道陸帆，你女朋友來了。方佳白皙的臉兒剎時飛上一層暈紅。

陸帆躺在毯子上側睡着。他咕噥了一句我哪兒來的女朋友，身體動了一動還要睡。他突然騰地坐起來叫了一句方佳，卻見方佳站在帳篷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陸帆滿臉通紅站起來窘迫道你別聽他瞎說，我可沒說你是我女朋友。劉晨笑道說了就說了，不要不好意思。陸帆更急了，着急解釋道我絕對沒說！氣急敗壞要去抓劉晨。劉晨哈哈笑着跑開。陸帆紅紅的臉望了她說我發誓我絕對沒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別相信他。

方佳一向好整潔，但此時陸帆亂蓬蓬的頭髮漲紅着臉的樣子落在她眼裡象個可愛的大男孩。方佳很想伸手替他整理好亂發，笑了笑說我相信你，馬軍還沒到啊？陸帆道還沒，讓她進帳篷等。帳篷不大，大約可容四個人擠着睡，又髒又亂。方佳嗅到酸臭味微微蹙了蹙眉。陸帆不好意思道幾天沒洗澡，衣服都餿了，從背包里取出件汗衫要換上，忽然意識到方佳在前面，住了手嘿嘿地笑着。方佳笑着閉上眼說好了你可以換了。

陸帆換上汗衫說行了。方佳睜開眼，撇撇嘴調侃道：“你們有時踢球不也光着膀子嗎？有很多女生在操場跑步怎麼沒見你害羞啊？”

陸帆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只是道：“這個、這個不一樣的。”

方佳笑道：“你呀，真是個呆子。除了不是書呆子。”

呆子兩個字從方佳口中出來聽上去那樣悅耳動聽，陸帆心神一盪，望着她半天傻笑着說不出話來。方佳也感覺剛才說話的語氣太過親昵，微紅了臉，避開他目光，佯裝打量帳篷，一時無語。

兩人一直等到中午馬軍還沒出現。劉晨弄來些市民捐贈的食物給兩人當午餐，說現在廣場也沒什麼事。你們遠道來北京一趟不容易，不如趁這個機會到處去玩玩。陸帆看看方佳，方佳眼神裡帶着期盼。陸帆道也行。

兩人離開廣場。陸帆說我北京不熟，你說去哪兒去玩？方佳說王府井就在附近，我出來得匆忙，沒帶幾件換洗衣服。兩人到王府井百貨大廈，方佳選了件白色短衫和一條白底紫花裙子，比劃着問陸帆好不好看。陸帆笑道你穿什麼都好看。

方佳微偏了頭打趣道比楊曉好看嗎？陸帆尷尬道應該是吧。方佳哼了聲道言不由衷。方佳又挑了一雙黑色的中跟涼鞋。她的肌膚光潔細膩，足裸白裡透紅，黑色涼鞋一襯尤其顯得精巧秀美。陸帆不由贊道這鞋挺好看的。方佳捉狹道：“真的啊？要不你也買一雙穿上試試，沒準也很好看。”硬生生把陸帆弄了個大紅臉。方佳忍着笑道：“你以前不是能說會道嗎？你知道你為什麼現在嘴笨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