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里奇奧的一天 (下)

歡天喜地地找到座位，我開始不聲不響地勘察地形。此時離開球約一個半小時，球場裡已經坐了8成球迷，20歲以下的觀眾甚少，獨自前往的女人根本沒有。這讓我不禁有點擔心。  很快發現自己身處球門側後方羅馬球迷陣營里。才讓我稍微鬆了口氣。今天雖然是拉齊奧主場，但畢竟拉齊奧身處降級區，對陣羅馬恐怕凶多吉少。一旦輸了球，成了他們的出氣筒就完蛋了。 足球這東西，真的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感覺。羅馬球迷雖然人數因為客場稍居下風，但氣勢已經完全壓倒拉齊奧球迷。整齊劃一的歌聲，真的是如雷貫耳。偶爾身着藍色的拉其奧球迷陣營傳來歌聲，立馬被更大的羅馬球迷歌聲壓倒。場內不時傳來的二踢腳聲，讓我有些驚恐，不知道會不會被流彈擊中，要知道老法我小時候曾經有被鞭炮炸翻了脖子的經歷。腳下不遠處有人點起了火，狼煙滾滾，以前電視上看到的意甲煙霧繚繞的場景，豁然就在眼前發生。那一刻，想起了自己這十幾年在一個鳥不生蛋的米國過着苦行僧的日子，終日以擠兌一個偽球迷為樂，而眼前這幾萬人雖然不見得有什麼奢侈日子等着他們，卻能樂在其中，全情投入，一時間有悲喜兩重天的感覺。

不多時我發現了一點蹊蹺。我的右側，即主席台正對的區域，跟我所在的區域被高高的玻璃牆隔開。玻璃牆那邊的區域仍然是羅馬球迷，不時有蒙面的球迷越過高牆重新落座。再過去是隔離區，有兩排保安站立兩側，然後再往遠去才是拉齊奧球迷區。讓我不甚理解的是為什麼不用玻璃牆自然隔開兩隊球迷，卻要用保安的人牆來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果不其然，被保安隔開的兩方不時惡語相向，不斷有鞭炮被從一邊扔到另一邊。很快拉齊奧區仗着人多勢眾，衝破了保安的攔阻，殺向羅馬區，一時間拳腳相向，大打出手，被打的，打人的，有老人，有女人，就在我眼前發生。說實話，長這麼大，這麼大規模的群架，我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我有些擔心拉齊奧球迷殺紅了眼，衝到這邊把玻璃牆推到，那我就逃無可逃了。 就在心裡發緊之時，拉方停止了進攻，或者說是保安成功地阻止了他們的進攻。然而三分鐘後，玻璃牆那頭的羅馬球迷不怕寡不敵眾，居然沖向了拉齊奧陣營！！我這邊的羅馬球迷掌聲如雷，大聲喝彩，讚許本方球迷的英勇頑強。還不斷有球迷翻過玻璃牆去增援。不多時，來了兩隊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和之前的保安組成了四條人牆，終於隔開了對陣的雙方。

90分鐘的時間，就在這一幕一幕的武鬥中很快揮灑。比賽開始了，說實在的，上半場實在乏善可陳。準確地說，拉齊奧打得虎虎生風，而羅馬有些縮手縮腳，不太像聯賽領頭羊。隊中的球星，像拖泥的，拖地的，都沒什麼表現。反倒是拉隊的光頭前鋒在左路的進攻威脅很大，終於在18分鐘時禁區左側一記勁射率先敲開羅馬大門。周圍一邊沉寂，我使勁提醒自己，不要發出錯誤的聲響，以免被動。

下半場甫一開始，戰局急轉直下。兩分鐘時羅馬隊造了一個點球，南斯拉夫籍的前鋒一蹴而就，扳平比分。周圍的羅馬球迷立馬死而復生，旌旗招展，歡呼雀躍。說實在的，我有些看不懂比賽的進程，為啥 上下半場兩個隊都判若兩隊，我甚至開始懷疑意甲還有沒有真踢的比賽。 不多久，南斯拉夫前鋒利用任意球的機會破門，羅馬實現了反超。周圍的球迷終於不再把我當成異類，張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我擁在懷裡，眼眶擒淚，嗷嗷大叫。我趕緊做

初嫁人婦之嬌羞狀，同時偷偷用手指觸摸口袋裡的現金，確保摟住俺的不是吉普賽大哥。

一眨眼的功夫，比賽快結束了，場上的氣氛也開始緊張，摩擦不斷，裁判一個勁出示黃牌。終場哨音一響，羅馬的大哥，大概是拖地板的那個，對拉齊奧作出了不友好手勢，雙方球員扭打在一起，過了好幾分鐘才被拉開。羅馬球員退場前來到球門後，跟球迷俱樂部的成員們遙遙相望，一起慶祝比賽的勝利。十分鐘後才回到更衣室。 我正準備退場，卻發現身邊的人幾乎未動。果不其然，幾分鐘後羅馬球員從更衣室回到球場，再次和大家一起慶祝。放眼望去，球門遠端的拉齊奧球迷早就不聲不響離開了。全場仿佛成了羅馬提前奪冠的慶典。我想了想，還是留在場內跟着羅馬球迷吃香喝辣的比較明智，不然出去被拉齊奧球迷剁成肉餅就比較虧了。

比賽後約一個小時，我隨着大隊羅馬球迷出了球場，往大門走去。沒幾步遠，忽然人流開始往回狂奔，我趕緊隨着大夥退回場內，看來是拉齊奧球迷在前面埋伏上了。又折騰了數分鐘，我終於跟在一群看上去是良民的球迷後面混出了球場，來到公車站候車。苦等了20分鐘，眼看車要進站，突然間所有人往前面狂奔，我再次傻眼，只好棄車出逃，跟隨人流立拼百米。過了一會兒，跟着一些人在街邊站定，再慢慢往回走，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數輛警車在街上一字排開，前面是站着雄赳赳氣昂昂的警察，意在驅趕試圖鬧事的球迷。然而仔細看去，那些手持警棍的警察，不是年過花甲的老人，就是身材嬌小的大媽。真的佩服政府可以這樣有創意地製造就業機會。或許，在球場維持治安，實在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至於都找不到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上陣了。

惶惶地回到旅館，依稀間參加了一次六四的感覺。球場上比賽的細節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然後從賽前到賽中到賽後，球場內到看台上到大街上的一幕一幕，讓我徹底體會了一次意大利足球,或者說意大利人的生活方式。一個月後，羅馬隊終於沒能阻止國米奪冠的勢頭，兩個月後的世界盃上意大利連小組賽都不能出線，然而這都不影響那天的經歷補足了生命中重要的一課的事實。

悄悄地，

我走了，

不帶走一片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