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時間倉促，有好些話都沒來得及說，現在補上一些。

以前有位前輩跟我傳達過：酒越喝越差，茶越喝越好。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意思。我的喝茶歷史並不久，而且也沒有什麼令人稱羨的條件，但幾年下來就已經體會到了那種不願淪為喝“樹葉”的境地。反之，有了酒，再遇到可與之談的朋友，推杯換盞意興遄飛之際，此時已經不知道酒之為何物了。酒是好東西，喝到這個時候再差的酒都是好酒。可是，茶卻含糊不得。這兩樣東西的對比，實在是很奇妙。

清朝時候有個順口溜“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而今七字都更改，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是歸到了日常生活用品的，應該算俗物。可關於茶的雅事，那就太多了。

大家都知道《紅樓夢》裡妙玉論茶的那一段，什麼“一杯是品，兩杯是解渴，三杯就是牛飲”，這就是典型的貼標籤了。妙玉說是出家人，可是俗家的世故一點也不比別人差，賈母用什麼杯子，林妹妹用什麼杯子，寶玉用什麼杯子，都清楚得很。最可氣的，劉姥姥用過的杯子乾脆就不要了，這對勞動人民是什麼感情？！

她那裡喝茶的情節描述非常細緻，先不論其他，就關於妙玉收集什麼梅花上的雪水，還得埋地下多久多久，聽着就不太靠譜。喝茶的好水都是活水，以前的排列大概是泉水最好，其次河水，井水最差。我們一般理解的泉都是山泉，咕嚕咕嚕往外冒的，一些標準的泉的定義基本都是說“透水層冒出地面”。但有些“泉”的用法我猜就有引申了，比如說秦始皇陵“穿三泉”是形容這個皇陵挖得很深，穿過了三層透水層。還有九泉之下相會的故事，確實是挖了很深的井。

泉水好是因為流動，井水差是相對而言算是死水了。如果把雪水埋到地下，那水需要加防腐劑嗎？再說了，茶聖陸羽當年很明確排列了中國的十幾個好水，最後第二十位才是雪水。可見，妙玉品茶的排場很大，但是照今天的講法叫“有硬傷”。如果《紅樓夢》是描寫北京地區的，以賈家的勢力應該能喝到西郊玉泉山的水啊。

評比這個做法，以前大家就很熱衷，現在還是這樣，今後估計也不會變了。話說乾隆爺屬於涉獵非常廣泛的，一個是他有那個精神頭兒，一個是有條件。他對史書裡的什麼哪個哪個是“天下第一泉”，哪個是第二泉有些不爽，為嘛呢？那些泉都在南方。您想啊，皇上都是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攬到自己這裡的，看着老遠的地方有人叫第一，心裡就不痛快。於是，乾隆要舉行天下名泉的評比，要各個地方把泉水送到北京，還煞有介事拿個非常精密的銀斗來稱量，至於稱量的過程是否採用雙盲方法，沒有記載。評比結果一如所願：“天下第一泉----北京，玉----泉---山---”。嘩---------台下掌聲雷動（這個場景似乎比較現代了，那時候應該是跪倒了一片吧，嘿嘿）。

要說起喝茶這排場，老佛爺都不靈，那得是乾隆爺。乾隆在避暑山莊的時候，每天喝茶的水都是收集荷葉上的露珠，每天！乾隆有個優點就是說話算話，他說過當皇帝不能超過他爺爺康熙，於是到了那年還真就退位了，禪讓。有位大臣（肯定不是和珅）很想拍一拍乾隆，在乾隆宣布禪讓的時候跟乾隆來了句：“國不可一日無君”。乾隆心說這怎麼說話呢，朕還在這兒，怎麼叫無君。然後很隨意回了句：“君不可一日無茶。”瞧瞧，沒拍好吧。

然而，絕大部分的北京人是喝不到什麼第幾泉的泉水的，就更別提那些比較雅的講究。據說，因為北京的井水泡綠茶效果不好，於是在多少人摸了多少石頭之後，發現用茉莉花窨過的茶葉最合胃口，由此花茶就成了北方飲茶的一大特色。私下裡講，許多南方人對花茶是很看不上的，但老北京對花茶情有獨鍾，特別是那個香、釅、厚、重的感覺。而且，北京的強項是。。。。。。咱們比較正式的說法：文化中心嘛。在不利的條件下能創造出有力文化遺產，那才叫名實相符，比如喝茶的高末和高碎。

《茶館》裡掌柜的經常會問顧客：“我給您來壺高的？”這個“高”的可不是高級的高，宰人呢，而是高末或者高碎。這東西說白了就是茶葉末或碎葉子，原本都是沒人要的東西，但經過混搭（有意還是無意就不清楚了），讓人產生別有洞天的新奇之感，而且這個感覺的重複性又不好控制，很有些可遇不可求的意味。大清朝的八旗制度能讓北京城的十幾萬人不幹活光拿錢，見天兒的琢磨吃喝玩樂，這在全世界範圍也是絕無僅有的。對此，俺就不予置評了。

影視作品裡拿喝茶當道具的比比皆是，當年《雍正王朝》裡那個李衛到當鋪里“銷贓”，當時是充個山西的闊少爺，進門之後店裡的夥計給上了杯茶，然後噓寒問暖的，這李衛一聲不吭，拿過茶來先喝了一口，然後把茶杯往茶几上一墩，來了句：“這是去年的雨前。”

您想啊，不是少爺坯子，要想喝一口茶就辨別出這茶新舊老嫩，那不能夠。由此可見導演的功力。與此同時，那個當夥計的就是得有眼力價兒啊，於是馬上招呼：“給這位小爺上碗好的。”後邊還找補了一句：“這可是玉泉山的水。”嘖嘖嘖，這個談生意的氣氛馬上就出來了。

再往前點兒說，元朝有個大畫家叫倪瓚，字雲林，非常清高，連帶着非常有潔癖。他自己是不幹活的，下人給他挑水，他專門把挑子前面的那桶水留下吃飯喝茶，後面的那桶水拿去洗衣服之類的。有人問他這是為什麼？他說：後面的那桶水接了下人的腌臢之氣，不可用了。這叫什麼話？所謂的臭知識分子臭老九，就這個德行。假潔癖，假清高，其實就是一強迫症，就是一心理障礙。俺們勞動人民挑過擔子的都有體會，挑擔子要換肩的，這個換肩不是把擔子放地下，然後左邊換右邊（或者右邊換左邊），而是在行走的時候把挑子那麼一轉，這就換成了。所以啊，哪個是前面的，哪個是後面的，早搞混了。先帝爺講過：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說的就是這類人。如果以前有條件，早就該搞個文化大革命治治他們。

說起文革的時候，學生是“上山下鄉”，老師是“走五七道路”，都是下地幹活去。QH文革前電機系有位教授挺有名的，不是由於學術方面（那疙瘩能人太多），也不是什麼才藝之類的，而是此人有潔癖，出入教室辦公室等等公共場合，一律動腳不動手，因為這個人送外號“踢門教授”。後來他到幹校之後，這些個毛病立馬給改過來了，您猜他在幹校從事什麼工作？挑着大糞澆菜地！當年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專門到QH幹校拍了紀錄片，全國播放的。那裡邊就有“踢門教授”的鏡頭，只見他挑着兩桶糞水遠遠走來，停下，用糞勺舀出糞水，手腕一抖將糞水澆灑出去，很輕鬆很開心的說。這個電影您要沒看過那是你的事兒，如果CNN的看了，那絕對是聲淚俱下的控訴啊，迫害知識分子啊。可人家自己樂呵着呢，沒這潔癖了少了一個多大的負擔。

今天先到這裡吧，下次談談茶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