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總提到招飛，勾起我當年夢碎的回憶。跟着鷹總的話題，也說說這故事，讓你們知道哥不光是吃貨，當年也是有夢想的有志青年。

    我兒時的夢想，就是當飛行員。童年的我喜靜不喜動，成天趴在書堆里。老舊航空知識上看到的小小駕駛艙，和飛機在雲海上的照片，大約是我飛行夢的誘因。還記得小時候，多少次看着藍天，看着飛過的飛機，設想坐在駕駛艙的就是我，飛行在雲海上空，那該是一種多麼愜意的事。

    小時候去姑姑家玩，她家後面不遠是老航校。姑父帶我過去散步時，指着那些健身器械說，那都是航校學生們鍛煉身體用的。我打小體弱，看着人家在單雙槓和滾環上玩得不亦樂乎，羨慕的同時，又深深自卑 – 我太弱不經風了。

    高小時，我哥帶我去他同學家玩。他那位同學的哥哥是戰鬥機飛行員，正好回家探親。看着那帥氣的飛行皮夾克，親手試了一下飛行員的細羊皮手套，飛行員這個職業，就成了我心中最神聖的。只是當時文革正是轟轟烈烈剛過的時候，父親作為反動路線的忠實執行者，剛從牛棚出來。飛行於我，似乎是越來越遠的那座高山。別說攀登，就連摸到山腳都成了奢望。

    文革後期，我在一家市立中學讀書。那間學校始建於民初，原本算有點歷史，但不知為什麼，名聲跟成績一直不好。當時就近入學，那個學校的學生，也大多是工人或市民子弟。有點權勢的家長，是不會把孩子送到那裡讀書的。

    剛進高一那年，學校接到市教委緊急通知，16歲以上符合條件的男生，都要參加航校招飛體檢。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激動起來。本來嘛，那年頭當個兵都要走門路才行，能當飛行員，還不是一步登天！這消息，當然是馬上喚醒了我心裡埋了多年的飛行夢。

    體檢通知下得很緊急，學校根本來不及做細緻的篩選。各班班主任將表現太差，成績太不好以及有明顯生理缺陷的學生刷掉後，全校還剩了200來號人，全都送到了體檢中心。

    招飛體檢分三個階段：市級初檢，省級中檢，航校自己的終檢。第三階段主要是各種儀器和化驗檢查。

    那是一個夏日的早上，我們200多人在學校操場集合，步行去參加體檢。一路上，大家都在交流着道聽途說的消息。體檢如何嚴格，航校的生活和訓練如何塔夫，航校學員如何厲害等等等等。說歸說，很多同學都沒有把體檢當回事。那些年這種事見得多了，比如前幾年所有16歲以上女同學被篩選了一次，也是招fei – 為林立果選妃。我一個鄰家姐姐據說還到了省級的最後大賽，因年紀小了一點而被刷。

    路上好友耗子跟我喋喋不休地談着今後的願景。我們初中就是同班同學，他是支書我是班長，到高中他在團委我在學生會（那時叫紅衛兵團），平時也很玩得來。他說要是我們都能去航校多好，我當即回答，今後再飛長僚機就更好了。儘管我們知道天上掉餡餅砸我們頭上的概率很小，但那個年代，有一個讓我們試試的機會，已經是我們剛起步的人生中的大喜事。

    市體檢中心設在江心洲的一座老別墅里，各市立醫院抽調來的醫生們，分科給學生們體檢。身高、體重、血壓、心肺音、視力、普外等等，跟現在的常規體檢相似。我們和另一個學校的幾百學生，被分為幾個小隊，在各科室間輪換。查出不合格的當場出局。

    體檢進行得很快，不斷有學生被淘汰。壯得像頭牛的隊友小毛因鼻炎在我們幾個中間第一個被開。我自小體弱多病，儘管進中學後開始打球，身體好了不少，但對付這種體檢，心裡實在沒有把握。只看那個地雷在啥時候爆炸，讓我回家。想起早上父母的囑咐，就當是免費做體檢好了。跟我比，耗子倒是老神在在，覺得以他的身體，過這個體檢不難。

    體檢進行到一半，我們輪到內科，耗子和我一起進去。幾分鐘我就過了，而耗子遇了到麻煩。他血壓正常，心律卻高達100/分鐘，醫生讓他出去休息一下再進來。在診室門外，我量了一下他的脈搏，只有65。問他是否緊張，他說一點都不緊張。再讓他進去，出來告訴我醫生量出120/分鐘。我說哥們，你怎麼了？俺在訓練場上要達到這個值也得花10分鐘時間呢。安撫他再三，再進去，還是心律高，被開了出來。得，我未來的僚機沒了。

    兩天后學校宣布結果，我們200人只留下11人，我名列其中。學校當即規定，我們在下一期體檢以前，不要劇烈運動，上下學路上注意安全等等。WK，一下子成了熊貓，這可真是被餡餅砸了。說實話，我不是為我通過第一關而詫異，而是沒想到那麼多同學居然都被刷下來。現在想想，這一代人的身體要有多麼不好才能有這個結果啊。

    省級體檢在江邊的省委第五招待所進行，醫生全是從省里各大醫院和軍醫院調來。上午的分科檢查，明顯比市裡的體檢要認真得多。體重必須是裸重，外科除身高，還量腿長，肩寬，手臂長度，膝關節距離等。五官科有聽覺嗅覺檢查，眼科則要求擴瞳看眼底。

    平衡能力檢查，屬神經內科。首先是雙腳併攏，閉眼，兩手前伸然後再平伸，真有點搖搖晃晃的感覺。主持的醫生我認識，是省級醫院一位挺有名氣的阿姨。她毫不猶豫給了我一個植物神經功能不良的結論。不過還是過關了。

    輪到我眼科檢查時，已近午飯時間。先滴眼藥擴瞳，因時間不早，護士讓我們自己找地方吃午飯，飯後再檢查眼底。因為第一次體檢時間很短，我那天沒打算在外面吃飯。擔心父母着急，還是趕回家裡。飯後再往體檢站走時，公交車老半天不來，只好走着過去。當時太陽很大，我的瞳孔已經被擴，走路上睜不開眼，十分難受。心想有付墨鏡該多好啊。最後我用手捂眼，從指縫中看路，走回了體檢中心。好在走的是人車都少的沿江大道，當時基本沒有什麼交通。要不然一不小心掛了，可是政治事故。

    下午接着分科體檢，眼科後我輪到內科。內科體檢醫生是一所軍醫院來的，他量完血壓聽完心音，讓我躺下做腹部觸診。這位大夫在我肝部搗鼓了好久，最後說，你的肝臟有點大，我帶你找主檢官看看。說完讓我起來，帶我到了主檢的辦公室。

    主檢官一副學者風範，看上去德高望重。我們進去時，他正在跟一個學生談話：“你這個毛病，常人都會有，生活不是問題。但噴氣式飛機高空高速，你這樣上去可要出麻煩。為了對你和你父母負責，我們只能淘汰你”。那學生難掩失望地走了。

    那位軍醫把我的體檢單交給主檢官，讓我躺下複查。主檢官用手探了一下我的腹部，馬上讓那軍醫回去工作。我一邊穿衣，主檢官又開始老生常談：“你的肝有點大，沒有通過體檢。這個正常生活不是問題，噴氣式飛機高空高速，布拉布拉布拉”。大約看到我一臉的沮喪，他多問了一句：你父母幹啥的，在什麼單位工作？

    我如實回答了主檢官的問題，他聽說後很感興趣。噢，你爸爸是誰？

    等我告訴他我父親的名字，他馬上變了調子：躺下，我再摸一次！

    再次摸完我的肝臟，老先生說話的口氣變成了萬分惋惜和語重心長。原來他是我父親的同學，他說我的肝大接近五指，是很嚴重的事情（剛說的高空高速不算了），並在我的腹部畫了一條線，說回家讓父親趕緊帶我看病，耽誤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