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最後一年，我轉學到了一所新的學校。我們班上同學家庭環境各不相同，但基本上可以分為“小院族”和“雜院族”。小院族就是自家一個小院，可以是四合院也可以是洋房。雜院族例如我們家，好幾家人合用一個水龍頭的那種。冬是小院族的。他高個子，有着帥氣的臉，好脾氣，衣着髮型總是一絲不苟，給人整潔利落的感覺。他是小院族中唯一一個很在乎跟雜院族交朋友的。我們因為文學方面有共同興趣，逐漸成了朋友, 但達不到無話不談的程度。去過他家若干次。他家有灰色的圍牆，圍牆上有灰色的鐵門，圍牆鐵門之內，是一棟二層紅磚小樓。加上院子裡的那輛錚亮的伏爾加轎車，冬的家給我的印象是完美的尊貴。有機會見到過冬的父母和姐姐。他們都衣着整潔，言談舉止莊重得體，對我和藹可親。我每次去，都難免東張西望，有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探險的意思。

    聽說冬有個妹妹(以下稱“冬之妹”)，也在我校，極漂亮。後來老聽這麼說，覺得耳朵都要起老繭。我似乎從未在學校了見過她(或者看見了也不認得)。我們班有號稱我校一號美女的小L，小院族，驕傲的像個公主。我就把冬之妹想象成小L的樣子。小L皮膚很白，有又直有高的鼻梁，長睫毛，大眼睛。那時社會風氣不同，學校里男女同學間甚少說話。我與小L有交流，是因為參加演話劇。小L總是女主角。我是小角色，水平低，吃過小L不少白眼。每吃白眼，就很惱，心想我堂堂田徑隊主力多次為學校爭光也算是個人物，為了演個破戲受這個氣真實不值。有時會在心裡想：“難怪她外號小德。這血統不純的人就是毛病多。”一日排完戲，碰到班主任老師。提到話劇和小L。她突然說，我覺得冬之妹現在比小L更漂亮了，而且又歉虛又厚道。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能這樣很難得。當時心中暗喜小L被趕下頭號美女寶座，對冬之妹也有了點印象。但對我，她畢竟還只是個傳說。

    我和冬經常交換圖書。一日他告訴我說搞到幾本好書，讓我去他家拿。於是星期日下午興沖沖前往。敲開大鐵門，門衛說冬不在家。正要離去，忽聽到很動聽的聲音：“你找他有事嗎？”我猛回頭，傳說中的冬之妹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她的美麗，大出乎我的意料，是純中國式的清秀。她的眼睛和微笑中帶着樸實和真誠。我突然有點心慌意亂。忘了自我介紹，只是說：“我，我，我來拿書。冬，冬不在家，家，我我我下次再，，再來。”她說：“我可以給你拿。”我說：“那，那，就太，，太好了。”她說：“你可以上樓來等會兒嗎？冬的東西比較亂，我可能得找一會兒。”我連忙說好，一面跟她上樓，一面結結巴巴把書名告訴她。上的樓來，她讓我在正對樓梯口的大房間裡等。這個房間，是冬他爸的會客室兼辦公室。我是窺探過的。寬大的皮沙發，文件櫃書櫃，大吊扇，大辦公桌上的電話機，曾讓我看得兩眼發光，不只一次想象自己坐在裡面的感覺。這下真坐在那沙發上，卻什麼感覺都沒有，眼睛也不再東張西望。只是眼前一片空白，心在劇烈的跳。

    然後，是冬之妹把書拿來，我接過，道謝，離開。我不記得是怎麼離開的，只知道下樓時腿有點軟。昏頭昏腦回到家，拿起一本書，卻什麼都看不見, 眼前只有冬之妹美麗的臉龐親切的笑容，揮之不去。整整半天，我發呆發愣，茶飯不思。

    第二日，猛醒，覺得頭天是做了個大夢一樣，很傻很蠢。再見到冬，我已恢復常態，說你妹妹很大意啊，也沒問我姓甚名誰就把書給我。他說：“上次你們演話劇，看完後她說就那個反革命演得特逗。”原來她早就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