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收雨散

（尾聲）

天還是亮了。我們默默穿戴整齊，自然得像一對早晨趕着上班的夫妻。如果有什麼不自然，那就是我匆忙着卻利落地仔細地打掃了房間。腦子裡跳出一個詞：毀屍滅跡；然後我自嘲地笑了。

德提着我的行李 -- 其實稱不上行李，一個小包幾件衣服而已 -- 我們出了門。我說，德，再陪我散散步好嗎？然後我就得去機場了。

德就輕輕的拉起了我的手。我想着自己就要失去這雙大手了，就要再也感受不到那掌心中溫暖了。我只是想着，沒有再哭：從現在到機場再到寧的車裡，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對付腫掉的眼睛。

熟悉的中央公園，熟悉的彎彎曲曲的路，只是此刻已是晚秋。

德，我再給你講一個我成長中的故事好嗎？上中學的時候，我曾經認識一個頗有些作詩天分的女孩。有一次，我讀她的一首詩，其中一句是：“平行線意味着遙不可及。”德你大概難以想象那幾個簡單的文字對我產生的震撼：我當時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想着這句詩，至少發呆了半節課。不過你大概可以想象吧！十幾年之後，我還能清楚地記得這句詩，還能記得自己當時那種中了邪似的感覺。就在剛才，我又忽然想到了這句詩，想到了如果兩條直線不是平行線，那就是相交線了？如果平行線是遙不可及，那麼德，我們就是相交線了-- 匆匆相聚，永遠分離。

德說灰，我愛你！有點耐心好嗎？請給我時間。

我說德你不用說了。我有的是耐心把這一輩子剩下的時間一天一天的過下去，但我不會給你時間。

德說不光是我。我們相愛，你應該給我們時間。

我說不。德，我不想讓我們的故事變成一個俗套。這世界上有太多這樣的故事了：一個有婦之夫和一個有夫之婦陷入愛情，他們給彼此一個承諾，承諾他們未來共同的生活。他們讓彼此等待自己去兌現這個承諾。然而兌現的時間不能如預期的那麼快，畢竟走出一段生活需要比走入一段愛情大得多的勇氣。兩個人終因努力和矛盾而精疲力竭，同時也因為等待的時間久了，又失望之而絕望。

我說德，我們的故事太美了，我不想讓它變得難看。至於寧，不管他是不是能守住我，也能讓我守得住的那個人，我想時間會給我答案；而這時間應該不會太久。德，謝謝你讓我重新認識了我自己和我的生活，也謝謝你教給我勇氣和堅強。

德無語。

沉默良久。德問，你還會見我嗎，灰？我們曾經說過，要做莫逆之交，要做終生的朋友。

中央公園的落葉在腳下發出乾燥的啪啪聲，讓我聯想起小時候在北京，新落的雪被踏着的咯吱咯吱的聲音。有人說秋天是淒涼的：一樹繽紛，瞬間枯萎凋零，零落成泥碾作塵。有人則說秋天是美麗的：浮華褪盡，本色盡顯，生機由此而孕育。我想，薇說錯了，紐約的秋天其實是美麗的，如此刻的中央公園。

我抬頭仰望那如秋日的晴空一般清澈的藍眼睛，努力抑制自己去吻它們的衝動，努力抑制淚從眼中流出來。之後轉身，走開去。

德，有些話，不必說，我知道你也明白，因為你是懂我的，對嗎？

德，終生的朋友，我想，我們已經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