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紙敬意贊司棋

俚語有道：“女人的心，天邊的雲。”

是說那女人心，變化無定。還有俗語：“女人心，大海針”，是說那女人心，深不可測，難於抓摸到的。鄙人也曾做文：“這女人吶，若敬之太切則易招之輕忽，若離之太遠則常受其謾罵；若即若離，一個可、二三個則不成了，為何？——那女人定要忤你是‘花心大蘿蔔’。”鄙人行世，對於女人，多採取一概不理，或少理之也是有規矩的，其中原則，便如鄙人所做《歷世醒言》語：“觀女人，看其眼神，飄忽迷離者，不可過往，交往則污清名。”

這世上女人，雖說起來一個個自標不俗，言行起來，則往往多不是那回子事的。不是麼？且看《紅樓夢》“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庚辰本第八回書）的，難怪甲戌本中批書人脂硯齋於此旁批道：“為天下讀書人一哭，寒素人一哭！”

看一個女人是否痴情，就要看這個女人愛對方是否愛得真，愛得切，愛得發瘋，愛得渾無顧及，甚至不要命！

有人說黛玉痴情，黛玉痴情嗎？不！這個矯情的大家小姐頂多算是個“情痴”！為情而痴，為她的情而痴，而不是為她的情人寶玉而痴。如果她為寶玉而“痴”，她能那麼變着法兒折磨寶玉嗎？說到底，那個林丫頭，一心一眼裡只是自私，叫寶玉全是對她好，全是陪她玩，她還要騎在寶玉頭上，要寶玉只哄她一個人兒開心。她這是愛嗎？如果硬要說是愛，那只能說是這個小姐只愛她自己！若寶玉做得稍微有些不令她滿意，她便要生氣了，哭哭啼啼的，還要寶玉變着法兒求她願諒才心甘。所以，她遠遠稱不上為了心上人勇於犧牲自我的痴情人！

還有人說尤三姐痴情，是的尤三姐因為柳湘蓮退了她的婚，一時羞憤自殺了去。但，要說她痴情，還遠不是那回子事。因為，痴情人，一生一世只愛一個人，一世一生只為這個人活着。尤三姐早期那放蕩樣兒，跟珍哥璉哥只差一點沒上床，活脫脫一個浪蕩女而已，哪能稱得上痴情女！至於秦可卿，畢竟嫁了夫，又跟老公公做愛天香樓，雖也有劉心武為她開脫罪過，但要鄙人看來，也算不上痴情人。

《紅樓夢》中倒也是有此生此世只愛君的這樣忠貞人。

他們不顧及俗世道德，也不計較世俗功利，只是愛着心裡頭的那一個人兒，赴湯蹈火，甚至拼上性命也不惜。這樣忠烈人，可敬可嘆烈女英漢，不是有錢人家，也非大家小姐，男人中惟有一個賈瑞賈天祥，女子裡便只有一個司棋姑娘。

《紅樓夢》書中第七回，“一時間周瑞家的攜花至王夫人正房後頭來。原來近日賈母。。。。。。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後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順路先往這裡來，只見幾個小丫頭子都在抱廈內聽呼喚呢。迎春的丫鬟司棋與探春的丫鬟侍書二人正掀帘子出來”。司棋姑娘一出場，便亮明身份，小姐迎春房內的大丫環。眾所周知，迎春在榮府是一個最懦弱的小姐，相反，司棋就敢作敢為。書行第六十一回，司棋派小丫頭蓮花兒到廚房“要碗雞蛋，頓的嫩嫩的。”誰知管廚房的柳家的卻道：“就是這樣尊貴。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狠。——你說給他，改日吃罷！”只因，這柳家的欺軟怕硬，巴結榮府得勢一派，比如寶玉寶釵等，正如蓮兒揭發她那樣兒“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麼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面觔的，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到說自己‘發昏’，趕着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反而，渾不將軟弱的迎春與房內丫頭放在眼裡，前番司棋要豆腐她卻是給了餿的，今要雞蛋明明有卻不給。司棋聽了，便帶着一幫小丫頭們來，喝令：““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去餵狗，大家賺不成！”不向惡勢力低頭，作風爽快利落，真好！

這是一個敢於反抗的女中英豪！她不像那些個小姐們，明一套、背一套，口是心非，唧唧歪歪、捏着撇着，矯情造作，然而卻是長着“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的（賈母語）！司棋磊落大氣，她敢恨，當然，她也就敢愛。《紅樓夢》第七十一回書，司棋在大觀園私會情人潘又安，大桂樹陰下私訂終身。其大膽潑辣，敢於衝破禮教束縛，掙脫清規戒律，“身也屬哥哥，心也屬哥哥”，不，又安還比她小，是姐弟戀，非在當時，就連當下，筆者也要為她拍手，叫一聲：“好！”然而，中國的男人像賈瑞的，為了心愛女人去死的男人，到底還是很少。潘又安其時竟然怯了，他自逃跑了。將司棋“氣個倒仰”，“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病。”司棋此心如磐，此身如葦，書行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司棋被搜出與表弟傳情之物，情事敗露。然而，此時司棋姑娘雖已料到結局必定是被攆出大觀園，然而她卻是“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這作風，這膽識，這敢愛敢當的個性，若與林黛玉大觀園內偷讀《西廂記》一折對照了看，哪一個女子更惹人尊重呢？當然是司棋姑娘！不是麼？且看當時，脂硯齋先生是如何評的。庚辰本在這一節文字中，共有四處夾批，分別是：

一，當周瑞家的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來。脂硯齋批二字：“險極！”

二，打開小包襥，風姐看那小字帖兒是大紅雙喜箋帖。脂硯齋夾批：“紙就好。余為司棋心動。”

三，字帖兒上有落款“表弟潘又安拜具。”脂硯齋夾批：“名字便妙。”

四，“風姐看罷，不怒而反樂。”脂硯齋夾批：“惡毒之至！”

有以上脂硯齋先生四批，讀者諸君，便不會不明了，曹公雪芹偌大一部《紅樓夢》到底是為誰做傳的吧！

2015/11/25，磨硯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