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從江寧回到江北，已是黃昏。

天，正下小雨，絲絲雨線，織進昏黃的燈光、灰綠的塵雲和微喧的市聲里，分外纖弱，如斷腸女子倒在人身上沒感覺，便哭濕了一片。平時，這是一個糟雜的小城——擠滿了汗濕的臉、灰黑的污染、銀白的錢和姦笑。從天堂里下來的雨，一路走着，受了傷，也畢竟洗掉了些許骯髒——街上顯得空蕩，乾淨，偶爾，一輛兩輛三輪車面前掠過。

我裹緊風衣，抑起臉，任雨細細撲着，一個人往宿室里走。

我多想讓雨洗淨滿腦子的脹疼和煩緒。

時令已是早春，感覺卻是很冷。

是不是感冒了？——我邁快了步子。

不顯來江北工商局上班已近三個年頭了。

我由大學生變成了一個掌管一局文案的辦公室主任——直接參與的官場中事多了，也漸漸知道了些其中的曲曲彎彎。

要說幫我最多的還是那個高高胖胖的李昌興局長。

李局長原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年近五十，說話辦事皆像一個長者。

記得初來乍到，我工作熱情很高，凡事都按原則辦理，那時局領導分配我做北城區工商費的徵收工作，每月我要與朱潤清一道到市場上一戶挨一戶地徵收工商管理費，從不拉下一戶，也根本不搞什麼“人情費”之類的怪名堂。

近半年下來，完成稅費已超過局裡下達的全年徵收任務指標，因為不偏不依在廣大商戶也得到了好評。可是，我的這種做法卻引起了副局長杜中立的極大反感——因為杜的一個親戚原來是從不繳費的，而我每月照收不誤！朱潤青曾為此多次提醒我“有些工作不做倒比做了好。你還是悠着點。”

可她我不信這個邪！：“都是商戶，一視同仁！”

可是過不大久，關於我流言便起來了。

“她還不是於縣長特批的那個。聽說。。。”一些人一看見我就咬舌頭，並故意讓我聽到話的前半截，隱去後面的，甚至還白我眼，匆忙低下目光。

看到聽到這些，我覺得自己很壞，情緒一下子低落。

上班常常遲到，工作時神不守舍。

二十多歲的我常躲在辦公室里一個人掉淚。

說實話，我也為靠高世安的關係來這裡上班並得以提拔重用而倍感羞辱，正為了掩飾這些，我才拼命和兢兢業業地工作，可沒料終還是得到了別人的非議和誤解。

難道自己真是個壞女人？

我很痛苦也很頹喪。

這時，李局長就找她我談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李說：“在行政機關工作，最大的能力是適應！”

適應，在官場這是第一要求。它包含着要聽話、要忍受、要懂得沉默、甚至要無情。

我邊走邊想，不知覺已到了我江北的“家”里。

這是工商局的職工宿室樓。在這個黑洞洞的樓里，我得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居室。我疲憊地打開房門，我往門後一靠，身子有些發軟。拉開燈，看看座鐘已是晚上八點多了。屋子裡有暖氣，我脫掉風衣和外罩，仄進沙發里，這又是個寂寞難捱的夜晚。

“不是我要離去

因為痛苦不已

沒有結局的愛情

不如捨棄

不是不能分離

因為心中苦戚

沒有你的生活

多麼陰霾”

我在紙上胡亂寫下這首詩。

我本想寫一封給張葦的信，但我感得自己還是不要再打擾張葦的好。是的。我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我不能害了張葦，我愛他，就讓他更好！過得更幸福。我已壞了身子。我不能讓他也髒了！

我已破了身子，反正已破了——

想到這，我急燎燎髮恨，一股怒火難以遏制，而我的下身竟控制不住地開始濕了。

我就是這樣的矛盾！

一方面厭惡性，一方面又那麼火熱地渴望性。當來性慾的時候，我無法控制會想那個有着圓肚子的高世安。我努力擺脫着這個陰影，可還就是這個人影讓我一次又一次地達到暈眩。而這之後，我會越發後悔。我從精神上崇尚沒有任何雜念的愛情！可我覺得那種美好的愛情已離我而去。愛情和性愛是不同的！愛人和性夥伴是不同的！愛情是精神上的讓你慢慢地想；性愛是肉體上的讓你火火地要！愛人是神聖的，是想一下便淚水四溢；性夥伴是肉硬硬的，讓你滿滿的感覺，是要完之後就想逃離的人。

女人，這一生都在尋找這兩個男人！

我逼迫着自己相信我這樣總結的理論。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會感到輕鬆。也只有這樣，我才會不致於陷入痛苦的泥淖不能自拔。我現在學會了為自己的欲，找一個合乎正常的理由。這就是人世，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這樣。我想。找一個理由，這樣不管目的多麼卑劣，做的過程就是天經地意，例如名人，因為有名，姦淫一個少女，那便是風流等等。

——我腦子亂亂的。我抱緊了頭。那話兒又急急的，直滲水。我慢慢地做着，我為一個理由活着，我說着，用手指挖弄着。我是為一個理由活的。

我癱軟在沙發里。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動着。

有理由的人就要有權。這時，我感覺權就是肉硬的陽具！它干你，你干它——雙雙發熱，瘋狂、又一下子全毀了。

我罵自己一句：“賤！”赤裸着下體走進浴室。

我滿滿地泡進熱水裡。

我在想官欲和性慾有時竟是這樣驚人地相似——這也許就是中國人最大的劣根性。中國人，不管地位高低，言必稱國家大事。有時地位越低的人越喜歡談政治。可談起政治來，又總要裝出個“心懷天下”的架式，而內心裡卻隱着極大的私慾，於是就產生了兩面性。這，就雷同中國人的性。人人內骨子裡都火火地熱望着性，面上卻一副不屑談性要性的清高來，越壓越要得迫，越要得卑劣——中國的官場，條條框框多呀，那都是明着的謊言，你別信，“要”是真理，循着“要”而派生出的各種招數都是合理的，你便會得官；中國的歡場，大道理多得也很，幾乎大道近無的地步，這樣做那樣做其實都是騙人的，“要”是真理，為了將你的“要”成為合理，你就要在中國得勢，有勢的人在中國就有理。

想到這兒，我不由地慘笑了。

弄了半天，高潮還沒來。我疲憊地走出浴室，往床上一躺，懨懨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