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醫生

打倒四人幫後，那幫省人民醫院的下放幹部一下就全走了，根本就沒啥預兆。比
如那個外科醫生全家帶着大手電去看觀音岩我都覺得奇怪。現在想想，應當是他
知道這次走了就不回來了。我上回說他們是省政府派來給領導護航的一點也沒
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領導回去坐鳥位了，他們當然沒必要再在農場呆了。
如果真是來支援革命的，怎麼不下放幾個優秀教師來指導我這種天才兒童學習？
當然不嘛，因為省領導的公子哥兒又沒來跟着到農場避難。可想所謂“鄧小平
到江西受難”是個什麼情況。這幫屌人精得很，要不然怎麼人家當領導你當群眾
呢，對吧？

我媽一看他們都走了，加上我也到廣州讀書，我妹妹也應當要去廣州的，於是也
想走。但我們卻不是那麼容易走的。我媽的舅舅給她聯繫了廣州醫學院，農場扣
住不讓走，我媽的叔叔給她聯繫了廣州自來水廠，農場又扣住不讓走。後來為了
給農場子弟找出路，幾家農場合夥在廣州辦了個學校，我媽說要回歸教師隊伍（
我媽本來就是教師不是醫生，都十幾年了拿教師的工次做醫生的活，每月少拿五
塊錢，總催他們按醫生發工資他們就是不理），他們卻說讓她留下當院長，讓史醫
生去教書。我媽就駁他們，這次並非離開農場，只是到農場辦的學校教書，農場沒
理由阻攔。史醫生是勞改釋放，沒資格為人師表的，讓他留下當院長吧。

說起這個史醫生很有來頭的，手藝極佳。那年我在托兒所拉着人家曬衣服的鐵絲
盪鞦韆，結果鐵絲斷了將頭皮勾了個大口。托兒所的阿姨根本不着急（托兒所還
有小朋友偷吃一種甜的小圓球小兒麻痹疫苗死掉了），不但沒派車送醫院，連電
話都沒打（磁電式電話，主叫人先搖電話機上的發電機，然後拿起話筒，總機上對
應的牌子掉下來，接線員將自己的話筒插到掉了牌子的那個插座上，問接哪裡，
你說接誰誰誰。接線員就將電線插到要通話的那對電話對應的插座上。然後再振
收聽者的電話的鈴。通話主要靠串聯的一對大乾電池。發電機只是用來振鈴），只
是托一個去醫院辦事的人順路通知了一聲。托兒所離醫院大約四公里。我媽聽說
後徙步跑到托兒所拉着我走一段又抱着走一段這樣回到醫院。就是那個史醫生
給我的頭皮縫了三針。我媽說史醫生的手藝真不錯啊，都沒用麻藥，幾下就縫好
了，又快又細又密，現在連個疤都沒有。史醫生原來在部隊就是技術能手，好像是
部隊有什麼好事了，可能是要派人到蘇聯留學什麼的，史醫生就勾搭上院長的女
兒。院長的女兒讓史醫生與他老婆離婚。史醫生的老婆是個護長，堅決不離婚。史
醫生急了，一時想不開就想殺了他老婆。剛好他老婆病了（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
史醫生就去獻殷勤，到病房摸摸吊着的針。他老婆想，有那麼好的事嗎。這時有
人來了，史醫生就慌慌張張跑開了。他老婆就起疑心了，但沒聲張，只是叫了幾個
弟兄在附近埋伏好。沒多久史醫生又回來了。他老婆喊了一聲，幾個弟兄一涌而
出將史醫生揪住，在身上搜出一管毒膿。於是送勞改了。

反正後來也沒聽說史醫生當上院長。當院長的是那個被傳說不會包紮將武鬥中受
傷茶葉中專學生勒死害得大頭明爸爸背黑鍋的部隊轉業衛生員。現在想想，他們其
實很自私。史醫生的醫術應當是沒問題的，但他們不放心一個勞改釋放的醫生當院
長給他們看病。說實在他們扣着我們不讓走真不是看得起我們。要真看得起，省人
民醫院那幫人在的時候怎麼沒看得起？不過呢，我要上重點中學，上大學是天命所
歸，不是誰能攔得住的。

我媽媽的同學家的孩子都學醫，但我們家就沒學醫的。我四五歲時我爸爸是想讓
我學醫的，每當飯堂殺豬就讓我去觀摩學習，因此我早就知道什麼是心肝脾肺腎
了。但我媽媽從來沒讓我們學醫的意思。我媽媽說人家學醫是因為他們的父母當
醫生混得好。其實我爸爸挺自私的想家裡有個醫生自己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