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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書生》(大學文革恩仇)第五十三回
送交者: 蘇渝游士 2017年01月12日17:25:25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第五十三回,國中妄語引譁變,振邦疑兵飈飛車 江南四月,清明前後,天氣變幻莫測,忽而春風和煦、柳暗花明,忽而烏雲密布、桃李帶淚。尤其是那連綿不絕的毛毛細雨,令人無比的煩惱和惆悵。唐代詩人杜牧曾有詩云: 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謠指杏花村。 就在這毛毛細雨之中,江東學子猶如這路上“斷魂之人”,懷着恐懼不安的心情,三三兩兩,朝着學校體育場匯聚而來。“擁軍、鎮反誓師大會”即將召開。冷落了一段時間的江東工學院的體育場,又一次喧鬧了起來。但見主席台兩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站立着雄赳赳,氣昂昂的解放軍戰士。主席台上方掛着橫幅“江東工學院粉碎反軍逆流,擁軍、鎮反誓師大會”。主席台左側一幅大標語:“堅決擊退反軍亂軍的反革命逆流!”。主席台右側一幅大標語:“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鄭國中、朱曉宇等四人,被押着站在主席台前沿右側,胸前掛着“反動學生”“反軍小爬蟲”的大牌子。因為中心組成員史文秀,經不住折磨,已經跳樓身亡,所以“反動學生”只乘下了四人。主席台左邊,卻是另一道風景線。一排邊站着許久不見了的原院黨委書記陳維鈞、原黨委副書記李群亮、原化學系黨總支書記唐鈺芬、原化學系主任吳雲教授……二十來個老的走資派和黑幫分子。也許是“老運動員”挨斗慣了,也許是知道自己並非此次鬥爭的主要矛頭,所以這群黑幫分子並不十分恐懼,只是掛着牌子、老老實實地低着頭彎着腰站在那裡。令人奇怪的是這次在他們的行列中,卻少了大名鼎鼎的原黨委委員,團委書記趙新元。 自文革運動以來,體育場一直是江東工學院的政治中心。這裡曾舉行過多次大型集會。開始幾次會場上都是人山人海,群情激昂,轟轟烈烈。可是到了後來,大概是肉多嫌肥、虱多不癢的緣故,學生們對這樣的大型集會漸漸失去了激情和興趣。會場上人員變得稀稀落落,口號聲也變得有氣無力,只有一些各個時期不同的“鐵杆積極分子”在堅持上竄下跳。 然而,今天與以往有些不同,主席台前面重新又擠滿了學生,教師人群。一則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學習”,學生們害怕被戴上“反軍,亂軍”的帽子,而不敢不來參加。二則學生們聽說今天批鬥的是自己組織的中心組頭頭,不免物傷其類,心懷不服,要來看個究竟。此次大會組織者也頗有特色,過去會議組織者或是“院黨委”,或是“工作組”,或是各“紅衛兵”組織。這一次范志民採納了孔振邦的意見,並不以“支左小組”的名義,而是以“整頓學習領導小組”的名義主持會議,用意是將來形勢有變,“支左小組“可以推卸責任。 此刻,“整頓學習領導小組”副組長、長征紅衛兵團司令,蔣明貴正在台上講話。他看着台下到會人員越來越多,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自從他在孔振邦的軟硬兼施下接受了招安,歸順了支左小組以後,長徵兵團果然在解放軍的鼎立支持下快速發展了起來。與此同時,七.一五兵團又被勒令停止一切活動,看來也難逃最後被解散的命運。這樣一來,江東工學院不就是長徵兵團的一統天下了嗎?今天到會的同學空前的多,說明大家支持“整頓學習領導小組”,也就是對我蔣司令的擁護和支持!他興奮得竟然完全覺察不到台下學生眼中對他噴出的怒火。“呵呵,‘得民心者,得天下’!何況還有槍桿子作後盾?以後進領導班子,院長,書記……嘿嘿!可能性還不小吶!”。 他正在沾沾自喜,忽然,掛着牌子站在前面的鄭國中回頭瞪了他一眼,蔣明貴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畢竟他們原來都是一同起來造反的好漢,是同一個戰壕里並肩戰鬥過的親密戰友。可是今非昔比,現在我是座上客,他是階下囚,為勢所迫,我還要奉命整他,這……,蔣明貴像浦志高碰到了江姐如利劍般的目光,慌忙避過頭去。他心裡同時泛起了嘀咕:“咦!鄭國中今天怎麼毫無懼色?眼神中似乎還有點傲氣?”他極不情願地對鄭國中產生了一絲佩服之意。 正當他有點猶豫之時,譚世寶領頭喊起了口號。一陣七零八落的口號聲,打斷了蔣明貴的游思。他迅速回過神來,恢復了鎮靜,振作起精神開口講道:“……同學們!紅衛兵戰友們!人民解放軍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柱石,是毛主席親手締造,林副主席親自指揮的人民軍隊!解放軍對毛主席最親,對人民最熱愛,對階級敵人最仇恨!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保衛祖國社會主義江山永不變色的鋼鐵長城!偉大領袖毛主席早就向全黨,全國人民發出‘全國都要學習解放軍!’的偉大號召。可是,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一切反革命分子,對英勇的人民解放軍怕得要死,恨得要命!當前在江東市和我院掀起了一股‘反軍逆流’,走資派和一小撮階級敵人向市軍管會、院支左小組和光榮的247軍發動了猖狂的進攻!我院七.一五兵團壞頭頭、反動學生鄭國中、朱曉宇等人,就是這股‘反軍逆流’的急先鋒!他們打着革命造反的旗號,策劃於密室,點火於基層,組織‘反軍亂軍’大遊行,他們衝擊部隊,辱罵戰士,叫囂247軍執行毛主席的命令,支持左派群眾,鎮壓反革命是方向路線錯了!在人民群眾中造謠污衊,詆毀人民解放軍的聲譽,破壞人民與解放軍的魚水之情,妄圖實現毀我長城的陰謀!對此我們廣大師生,革命的紅衛兵決不答應!必須給予他們迎頭痛擊!我們必須深入批判他們‘反軍亂軍’的謬論!揭露他們的滔天罪行!對一小撮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堅決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緊接着台下高音喇叭呼起了口號:“堅決粉粹走資派和反革命分子的猖狂進攻!”“七.一五壞頭頭鄭國中、朱曉宇必須低頭認罪!”“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萬歲!”“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在口號聲中,范志民腆着肚子,邁步走到麥克風前。他把麥克風向下放了放,以便適應自己的身高,擺擺手,止住了口號。台下一片鴉雀無聲,數千師生都屏住呼吸望着他,聽他究竟講些什麼。范志民先掃視了一下,台左邊的走資派、“黑幫”隊列,又扭過頭來看看台右邊的鄭國中、朱曉宇等一排“反動學生”,再掃視了一下台下,然後提高聲調,儘量克服口吃說道:“全院師生員工們!革,革命的同志們!我剛來學校就說過,我們學院階級鬥爭復,複雜得很!‘廟,廟小妖風大,池淺王,王八多’!現在看來,此,此言不虛!通,通過對七.一五兵團一,一個多月的停止活動,勒,勒令整頓以來,揭發出了大量的嚴重問題。偉大領袖毛,毛主席親自發動的史,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七.一五兵團中就混入了一,一小撮壞人。他們打着保衛毛主席的旗號,大,大造無產階級的反,幹了很多壞事,在院內外、市內外、甚,甚至省內外,製造了多起駭,駭人聽聞的反革命事件,向無產階級司令部發,發動了猖狂的進攻!現,現在我以解,解放軍的名義負責任地告訴大家!”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故意向左邊的“黑幫分子”誇張的看了幾眼,然後接着說:“經,經查明七.一五兵團決不是單,單純的學生組織!他們的背後有走,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黑,黑幫分子、歷,歷史反革命分子,等老傢伙的支持和操縱!大多數的七.一五兵團紅衛兵們!我要再以解,解放軍的名義向你們誠,誠懇地發出呼籲!你們是受蒙蔽的,上,上,上當受騙了!你們必,必須擦亮眼睛,勇敢地站出來,反,反戈一擊!揭露隱藏在你們當中的反,反動學生、壞,壞頭頭、打,打砸搶分子和你們幕後的黑手!與他們徹底劃清界限!你們千萬不,不要步鄭國中、朱曉宇這一幫人的後塵,執迷不悟、頑抗到底絕,絕,絕無好下場!等待他們的只有無情的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希,希望大家迷途知返!回,回頭是岸!好,好,我就說到這裡!” 主持人蔣明貴並不知道今天會議,“認罪檢查”的內容臨時取消了,因為譚世寶忘記了告訴他。所以他一見范志民講完話,馬上走上去說:“下面揭發批判‘反軍亂軍’罪行開始!首先勒令‘反動學生’鄭國中作認罪檢查,然後大家揭批!”蔣明貴話音剛落,兩個長徵兵團紅衛兵就用力扭住鄭國中雙臂,將他猛推到麥克風前。 今天鄭國中一上台來就顯得滿不在乎的樣子,昨天譚世寶氣勢洶洶地告訴他,決定取消了他的檢查機會。鄭國中心想:“好笑!取消什麼狗屁機會!正好,我本來就不認罪!”,於是他昂着頭站在台上,“反正我不檢查,隨你們怎麼批!嘿嘿!還不知道是誰批誰哩!”他不住地東張西望,用眼神和台下久違了的戰友打着招呼,根本沒聽范志民講些什麼。聽到蔣明貴大聲點他的名,他才猛然一驚,一時不知所措。心想:“怎麼回事?不是認罪檢查取消了嗎?譚世寶你們究竟搞的什麼鬼?是不是想找茬毆打我呀?這可是支左部隊主持的會議,你們敢公開武鬥嗎!”他站在麥克風前手扶着胸前“反革命學生”的牌子,怒氣沖沖地一言不發。這時高音喇叭里又響起了口號:“堅決粉粹‘反軍亂軍’的反革命逆流!”“鄭國中‘反軍亂軍’罪該萬死!”“鄭國中必須低頭認罪!”“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口號聲進一步激怒了鄭國中。他想起楊耀強的來信,此刻天安門廣場喊的是,“打倒譚震林、打倒帶槍的劉鄧路線”的口號。他媽的!我們這裡卻還在鎮壓紅衛兵!他血向上涌,感到渾身發熱,頭腦嗡嗡炸響,看着台下似乎變成了天安門廣場。他不由自主,不顧一切地一把抓住麥克風,送到嘴邊,用盡吃奶的力氣喊道:“打倒譚震林!”“粉粹二月逆流!”台上台下都被鄭國中的一聲大喊驚呆了。扭着鄭國中手的紅衛兵,沒聽清鄭國中喊的什麼,站在那裡發愣。 譚世寶一看,鄭國中居然敢負隅頑抗,呼喊反軍口號,那還了得!馬上帶着十幾個長徵兵團紅衛兵跳上了主席台,搶過麥克風。鄭國中還要喊,被譚世寶照臉上就是一拳“我讓你亂喊,反革命口號!”。這時台下也亂了起了,很多人跟着朱曉宇高喊“打倒譚震林!打倒譚震林!”“不許打人!要文斗,不要武鬥!”張效於、葛承光領着一大群七.一五兵團紅衛兵紛紛朝台上沖。台前面的解放軍戰士拉起人牆也擋不住。坐在主席台正中抽煙喝茶的范志民,一見情況突變,勃然大怒,厲聲叫道:“都,都給我住手!這,這,還得了!反了!反了!支左戰士們給我全部上,一定要將這些牛鬼蛇神!反,反擊下去!”“孔,孔部長呢?快,快打電話!要,要派增援部隊!要全,全副武裝的,真,真槍實彈的!他媽的!對他們客氣不,不行!要,要學青海趙永夫!來,來真格的!…….” 正當范志民師長暴跳如雷之際,只聽見校門外 “嗚,嗚……”一陣軍車和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呼嘯而來,飛也似地衝進了校門,在操場跑道邊“嘎!嘎!嘎!”一陣急剎車停了下來。台上台下的學生們個個大驚失色,停止了扭打,驚慌地向軍車望去。只見前面一台嶄新的“嘎斯六九”吉普車,後面跟着兩輛“解放牌”軍用卡車。吉普車門猛然推開,孔振邦從上面跳了下來。范志民遠遠看到大喜過望,臉上的傷疤閃着亮光:“孔,孔部長!孔,孔老弟!好樣的!你真,真是兵貴神速!帶了多少槍?給,給我來個大包圍,要把這些反革命、牛鬼蛇神統統給我包了餃子!一個也不要放過!” 然而,孔部長的身後並沒有荷槍實彈的士兵衝鋒而來。只見孔振邦單人匹馬,疾步奔跑而來,三步兩步跳上主席台,走到范志民身邊,低聲說道:“師座!市軍管會要我們馬上撤離!你看,車我已開來了。”范志民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怎麼?撤?為什麼?”孔振邦靠近范志民的耳邊,進一步壓低聲音,焦急地說:“牛軍長的命令,快,快!上車再跟你細說!晚了,等學生們回過神了,師座,你就跑不脫了!走!快!”孔振邦一面拉着范志民往台下走,一面對其它支左成員大聲命令道:“全體支左戰士們!為了維護學校秩序,市軍管會送來了武器,請大家立刻到卡車上來取!”學生們一聽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紛紛四散而逃。獨有劉致遠笑着,站着不動,周靜茹說:“致遠!我們也快走吧!太危險了!想不到,孔大哥這麼壞!也這麼殘暴!居然拿槍來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劉致遠說:“不要急,我倒要看看他虛張聲勢,要幹什麼?” 孔振邦拉着范志民,幾乎是將他綁架到了吉普車上。支左隊員們也陸續爬上了兩輛卡車。這時跌坐在主席台上的朱曉宇,忽然恍然大悟。他“嚯”的從地上跳起,甩掉掛在頸上的牌子,蹦下台來,大聲喊道:“他們要跑!抓住他們!二月逆流的黑幹將!鎮壓學生的劊子手!不能讓他們跑了!”學生聞聲都跟着追了過來:“打倒譚震林!”“打倒帶槍的劉鄧路線!”“打倒范志民!”“抓啊!不要讓他們跑了!”…… “嗚,嗚,嗚”一陣發動機聲響過,三輛軍車一個急轉彎,甩開跑道上阻擋的學生,穿過球場草地,“噔!”“噔!”“噔!”騰空越過了路邊低低的花壇,上了主幹道,朝着大門直衝過去!後面學生緊追不捨“快!快!快關大門!”。說時遲那時快,當大門“哐當!”一聲關上時,三輛軍車已經飆出了大門,上了公路疾馳而去。…… 范志民跌坐在吉普車後排。衝過花壇時,他的頭猛然撞在頂蓬的鐵架上。他摸着頭上隆起的包,惱怒地對身旁的孔振邦吼道:“孔,孔振邦同志!你這,這是唱的什麼戲?你,你不來鎮壓反革命,反,反而撤,撤退!我們豈,豈不前,前功盡棄?”孔振邦喘着大氣說:“范師長同志,事情緊急,多有冒犯,請多多包涵!”“包,包涵?你,你貽誤軍機!壞,壞我大事!應該軍,軍法從事!”孔振邦說:“請師座息怒,是牛軍長從北京打來長途電話,要我們立刻全部撤回軍營,立即脫離與學生接觸,不能留下一兵一卒!牛軍長將於晚上乘飛機回到江東,馬上召開全體支左人員會議,傳達中央軍以上幹部支左工作會議精神。” 范志民聽了不解地說:“牛,牛軍長也是!傳達就,就傳達唄!幹嘛這,這麼緊急?比,比淮海戰役,攻占徐州還緊急嗎?”孔振邦說:“是啊!是啊!情況不妙,聽說牛軍長在北京挨了批了!”范志民大吃一驚說:“啊!難,難道氣候真的要,要,要變?鎮壓反革命又錯了嗎?整七.一五兵團也,也錯了嗎?上,上回,我的戰友季,季得喜就在這個學校里犯,犯了方向、路線錯誤。這回我,我們方向又,又錯了?這,這方向怎麼就這麼容易錯呢!”孔振邦說:“范師長,不必多想了,一切等牛軍長回來就清楚了!”坐在司機位上的小李聽到說方向錯了,趕忙扶正了方向盤,“嘀!嘀!”一踩油門,嘎斯六九吉普車在江南煙雨中飛也似的向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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