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者：田中光二

6

日頭老高了還在熟睡的立花，被裡子叫醒。

早餐已經準備好。洗完臉，里子招呼着他吃了飯。里子穿上了出外的和服端坐在那裡，沒有要對立花說點什麼的意思。

就要到把里子帶到派駐所與警署聯絡的時間了。氣氛很是凝重，但里子並不翻供，也沒有辦法。

喜作和房江也要接受訊問吧。

立花一口口呷着餐後茶。這時，老太的聲音響起來：

“警官，有客人找你。”

“是誰？”

里子問。

“說是叫無久路。說是認識警官。”

……無久路。

立花一愣。

叫這名字的人，他只認識一位，想忘也忘不了。……，他在這裡？

“好，我就來。”

說着，他站起來走出門去。

那裡站着一個人。

全白的頭髮束在頭頂，一副穩重的面龐。穿着的皺巴巴的西裝外套雖然未能給他增色，但實際上確是擁有世間無二異能的人。那可是立花親身體驗過的。

“立花警官，有日子沒見了。”

他微笑着。

“真是您啊！”

立花叫道。

“你怎麼到這來了？”

“碰巧。這個村裡的長光寺，據說有河童的木乃伊，我就來調查一下。不知你還記得不，我可是世間木乃伊的研究家噢。”

當然沒忘。

兩人初次見面是去年的冬天，在奧只見的一個叫鳴神村的偏僻小村莊。

那裡有個小小的滑雪場，休假中的立花攜還是未婚妻的顯子去哪裡滑雪。

當時，那裡爆發了兇惡的連續殺人事件，有個傢伙用來復槍狙擊了一對情侶滑雪客，並剖開了女性肚子掏出了內臟。

幡然的槍聲引起了雪崩，道路和通訊斷絕，村子陷入了與世隔絕狀態。立花開始調查，那時給了立花幫助的，就是這位無久路。

無久路是為研究村子裡寺中的肉身佛而來的。他就是在寺里和立花遇見的。無久路不知怎麼具有可以聽到人死時其殘存意識的“聲音”的能力。

立花當然不能全信，但嘗試着讓與被害者面對面，果然從死者的殘存意識中解讀出了罪犯的形象。

無久路的解釋是，人在死時其意識的作用特別強，會產生一種超能力。這是一種直到死後，意識——能量仍可以保留下來的力量。

當死者的精神力量特別傑出，或死時痛苦異常時，其殘存的意識就強並可長期保留。立花雖然很難相信，但不管怎麼說，無久路找出了罪犯。

那個形象與臉上留着野獸野獸抓傷疤痕的獵人源八一致。

去他家看時，有傳言和他亂搞的妹妹已經被殺。

立花還在無久路的協助下與源八對決，因源八自絕而事件得以解決。

立花因此而立了大功，受到了本部長的表彰。在結案報告書上，他沒有寫無久路和超能力的事，而是適當調整遮掩過去。……如果照實寫，也沒有人會相信，只會懷疑立花的精神狀態是否有問題。

對立花而言，最有利的是，無久路在道路開通之時便沒了蹤影。

對警察來說，無久路是不存在的，但他卻一直留在立花心中。因為他始終銘記，真正解決了此案的是無久路。

那以來已經過了一年半時間，無久路仍好像是在這一帶轉悠。

“昨晚我在寺里聽到了這件事。我要看的那個河童的木乃伊是水獺和猴子拼接成的假貨，有點喪氣，不如這邊的事兒有意思。

因為畢竟村里很多人都自稱是罪犯嘛。難怪寺里的和尚說不出個所以然。但聽到說名字叫立花的縣警局的警官偶然來玩，掘出骨頭，我馬上就想到是你。

今天早上，我到派駐所去打聽，對他們說，我和你是熟人，是縣警局的調查顧問，他們就都對我說了。我想能幫上點忙，就到這裡來了。”

無久路這個人有着不可思議的說服力，瀧田可能是招架不住，就全說了。

“那太好了！”

立花高興地說：

“確實不太好辦。如果你肯與被害者相見，說不定能得知真相呢！”

與白骨“相會”這種話雖然有點犯忌諱，但立花對自己這麼說卻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因為，他是一個有能與死人對話能力的人啊。

“好吧，我們走。”

無久路答道。

立花讓里子等在家裡，帶着無久路去了派駐所。

他告訴等在那裡的瀧田說，無久路說他是調查顧問的事不是撒謊。……但沒有說真實情況，而是說他是屍體鑑定的高級專家。

骨頭還是那樣擺在診所地板上。立花讓瀧田出去，只他們兩個人進了屋。

無久路走到白骨前彎下腰，首先合掌默禱。長長的合掌，緊緊地閉着雙眼。

立花也是頭次見他如此。這或許是他與死者的意識作交流時的形式。

大約過了二分多鐘，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知道了些什麼？”

“只有一點點。”

他慎重地答道。

“現場除了遺骨還發現些什麼？”

“像是包裹屍體的塑料布，還有幾個角鐵的斷片。那怎麼啦？”

無久路沒有回答，又看了看地上的白骨。

“遺憾哪，信息模糊不清啊。殘存意識幾乎都消失了。比起遺骨，埋着的地方說不定存留得強一些。”

“行，我們去那裡看看。開車20分鐘就到。”

帶上瀧田一起駛向現場：他們不能總是撇開瀧田。現場用塑料布像帳篷一般遮蓋保護着。

立花捲起塑料布讓無久路看挖掘坑。埋屍體的坑都是陰慘慘的，這個也不例外。吸收了屍體養分的土濕乎乎的，有些滲人。

無久路在坑邊又彎下腰，久久地注視着坑底。之後又是閉目。是為了別人所不明白的精神集中。無久路的力量，可以說相等於某種靈媒。但靈媒因要藉助死者，所以非有恍惚、昏迷等狀態不可。而無久路好像是自我催眠。

稍頃，像是睡醒了一般，他抬起了頭：

“說是挖出了塑料布和角鐵？”

他問立花。

“是的，8根長50厘米左右的角鐵，開始可能更長，可能是鏽壞了。”

無久路慢慢站起來，他的臉上浮起了奇妙的微笑。

“可能讓你們失望了，這不是殺人事件。”

“唉？！”

立花和瀧田兩人同時叫道。

“到底怎麼回事？”

立花顫聲問。

“這是自殺，立花警官。這個叫千代松的人是自殺的。他認為自己患了惡性腫瘤。真實情況不得而知，因為肉體已經都消失了。

總之，他的意識殘留着這種恐懼。而且，他貫徹了他自己特有的死亡美學——只是自己死了太無趣，還要拉上別人墊背。

他在這裡製造了看上去是被殺的樣子，把自己埋了。”

他指着坑說：

“坑是自己挖的，用角鐵當支柱，上面架着塑料布，盛着掘起的土，撤掉支柱，土就落下來埋住了坑。

千代松下到坑中，用榔頭砸了自己的頭。在昏迷之前撤掉了支柱。就這樣把自己活埋了。

屍體一時半會兒雖然未必被找到，但死者是不在意等多長時間的。他就是要等着看那一刻的到來。他就是為了要看那時他在世上引起的混亂和悲劇才這樣死的。”

立花和瀧田呆呆地相對望望。

“這麼混啊……”

瀧田呻吟般地咕噥。

“真是個獨特的人物呢。也可以說是個有超人意志力的主。”

無久路微笑着說。

“但遺憾的是，這是個沒有人情味的人。其人生充滿了別人對他的詛咒。也許正因如此，才會有如此悽慘的死法吧。”

“……，但是你，是叫無久路先生吧。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瀧田追問道。

“我就是知道啊。要說清為什麼還是有點難度。……，之後請立花警官告訴你好了。”

無久路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只是想把這個村子從不必要的混亂和悲劇中拯救出來。”

“我是很相信這個人的話的噢，瀧田警官。”

立花說。

“所以你也可以相信。而且，這樣所有的一切就都有合理的解釋了。角鐵的謎也就解開了。……，村里人、里子、喜作和房江的自供，當然是為了互相包庇，其中心是里子。

他們一定互相懷疑是對方殺的，而里子是村裡的救世主啊。”

“是難得的自我犧牲精神哦。對村子這個共同體而言尤其珍貴。鄉下人原本是很淡漠的。”

無久路自語。

“里子這位女性，受到相當的尊敬和愛戴呢。”

“不是，是千代松這個人太過毒辣，是對他的憎惡把村人團結在了一起。”

立花說：

“全是跟他對着幹的不是嗎？”

“是嗎。是自殺的吧……”

瀧田自語着，臉上一副巨石終於落地的表情，像是拔掉了心中的一根刺般。

“這麼說的話，可以這麼看：那個男人遭到了全村人的詛咒，而現在詛咒解除了。”

“回去了”

立花說。

“對自稱是犯人的行為還是要批評教育。至少煽動人們騷動是有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