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哥插了幾年隊就當兵。再沒多久就探親了。他帶俺到他女朋友家，正趕上飯點。就相跟着吃飯。女朋友的爸是農村政策研究室的一什麼官。問俺哥農村的形勢是不是大好。俺哥說，形勢大好，掙錢特少。年底一核算，平均干一天欠隊裡兩毛。那官說“胡說八道，我們的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俺哥脫口說出一句林彪頂毛澤東的話，“我在前線你在後方，你了解情況還是我了解情況？" 然後雙方就爭起來了。俺說不可能幹活還倒欠錢。可俺哥伶牙利齒，俺們倆都吵不過他。女朋友使眼色他也不閉嘴，不停地得巴。俺一氣之下，就把那盤紅燒雞塊給收拾了。

最後老泰山臉色鐵青，說了聲“小毛孩子懂什麼，胡鬧”。一摔筷子背着手走出去了。還是岳母慈祥，慢聲細語地說，你看你看，還吵起來了。來，嘗嘗阿姨做的這個紅燒 -- 呃，蟹黃蛋。

俺哥繼續強辯。說他那個村在陝北，跟老習一個縣。地比侯寶林還貧。根本打不了多少糧食。沒轍了就養了群羊當ATM。隔三差五的賣上一隻。取倆銅子兒，買幾粒鹽，再買點豆渣，苞米茬子啥的，放點泥湯子煮給村民喝。誰飯量超大也沒問題，再抓兩把黃土嚼嚼。雖說有點咯牙，可祖祖輩輩也就這麼下來了。

北京知青來之後，村里分紅越來越少。最後成了倒欠。隊裡開會，說村里地本來就少，打不出多少糧食。現在知青來了，活幹不了多少，吃的可猛，能不虧麼。俺哥說，你們無能跟知青有個球關係。村里那幾隻羊，整天咩咩地哭，知道為啥麼？為你們的愚蠢而悲傷啊。其他知青起鬨說，傻叉幹部，整天開會。不下地幹活還拿滿分。拉下去斃了。

後來雙方就械鬥了。鋤頭扁擔都用上，好些人都掛了紅。最後公社武裝部的來了。支書檢舉了俺哥。武裝部把他抓到公社。關着餓了兩晚上。公社馬書記再訓一頓，這才放了。

俺哥一步步挨回村，人已經快虛脫了。扶着牆到村公所去報到。推開門一看，隊長頭上裹着紗布，正領着七八個鼻青臉腫的村幹部吃羊肉呢。羊肉都斬成小孩拳頭大小的砣子，在大鍋乳白的羊湯里滾着。每位幹部旁邊放一碟醬油辣子調味汁，飄着翡翠綠的香菜。大冷的天，一個個都吃得汗流浹背的。香味撲過來，差點把俺哥薰背過去。

隊長說回來啦？你小子運氣好，趕上吃肉了。那誰，拿副碗筷來。俺哥說，還碗筷？球。從鍋里抓出一塊肉，在書記碟子裡蘸蘸，一口吞了。會計說，慢點娃，看燙着咧。俺哥不答話，又抓了一條棒子骨啃起來。

最後他吃飽了。在褲子上蹭過了手，抓過隊長的煙袋鍋子，端好架子猛嘬一口，就翻着白眼咳嗽上了。在幹部們哈哈大笑中，俺哥冷靜地抹去嗆出來的眼淚，說，嘿嘿。俄明白了。敢情你們開會就是殺羊吃。書記說，娃，可不敢胡說咧。羊是摔死的。俺哥說，姥姥，羊能摔死麼？這是山羊，走懸崖都如履平地哇。又說，各位壽材準備好了沒有？俄可沒打算白吃你們這頓肉，這就滿世界磕叨去咧。

幹部面面相覷，書記說，依你怎麼辦？俺哥說，怎麼辦？涼拌。俄在公社武裝部看到倆軍人，看着好像好像招兵的耶。

後來俺哥就當兵了。再後來俺就學了算術，把干一天倒欠兩毛的原理弄清楚了。這跟公司經營不善導致虧本一個道理。如果公司有10個人，股份平攤。虧本100塊。每個人就欠10塊 --  這是明面上的，偷羊另算。

俺哥的岳父幸福地活了好些年，官越做越大。離休後他到菜場買菜，跟一賣菜的聊天，吵了一架，心梗發作就去世了。事後一查，吵架的起因，是他問那賣菜的現在生活怎樣，那賣菜的文化低，也不懂得上層的政治禮貌，不合說了一句，不瞞您說，老同志。比他媽老毛那會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