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當王小強帶領老熊、連發、朱大偉也即片羅，等一干人，在蓮花市場摸爬滾打，爭氣斗恨，逐步混成“菜霸”，並以此掘得人生第一桶金，繼而承包梅苑歌舞廳，進駐蓮城房地產，將事業一步步做強做大之際，楊娣也已從高中生、大專生，轉變成建行一名員工了。

當然，其間王小強經手的女人多了去，雖然偶爾也會想起初戀失敗的痛苦，但與楊娣終是一直沒再見過面的。王小強自打樓頂遭毆之後，根本就沒再找過、也沒見過楊娣！要說他們多年後的又一次見面，還是在《蓮城日報》社印刷大樓剛剛拆扒之後，王小強積極運籌，準備承攬大樓建設，而前去省城建行打點關係、謀取貸款回來的路上。

他一路開着車。

忽然，眼前一亮。

正是初冬時節。道路兩旁的大白楊樹，凋葉零落；一道殘照，鋪在路上，像匹金布；粗粗樹影、行人與車，宛如繪在金布上花邊。王小強開着車，剛出城南，路過灕江飯店門口，忽然，他眼前一亮。他看見前方一株大白楊樹下，站着位婷婷女子。幾枚枯葉，正在她眸前掉落。好面熟！王小強不由踩了一下剎車，車已開到女子跟前。王小強猛然扭臉一看：是她！女子聽到剎車聲，也驚遽地往車上一瞟：是他！二人，都認出了對方！女子竟沖他笑了。王小強趕忙將車在前邊停下，笑着出來：“這不是老同學嗎？！”

“王小強？！”

“還認得我啊？！”

女子笑了，笑得彎了腰，然後，就走過來。

王小強走過去，笑道：“多年沒見——你沒變！”

女子看着他，抱起肩膀，仰起臉想了想，忽然笑道：“都七八年了。——還能不變？”“站這兒幹嗎？”

“等車回家呢。”

“走吧，坐我的車。”王小強笑笑，走前邊，為楊娣打開車門。

楊娣就進去了。

王小強轉過一邊，開門，坐在駕駛員位置，一邊發動車，一邊問：“呃，我說楊娣，這多年不見，你現在幹嗎的？”

“還在蓮城呢。”

“怎麼沒見過你？”

“我還沒見過你呢。”楊娣一揚脖，將長發甩到肩後。

王小強瞧她一眼，心裡道，還是長發，嘴裡便禁不得說：“俺不是被你表哥打得不敢出門混了，到處躲着你呢。”說着，就笑了。車，開得飛快。楊娣聽了，也輕輕笑起來，一低頭：“都小孩兒時的事兒了！”然後，側臉問小強：“你現在做什麼？”

“房地產開發。你呢？”王小強憑眼的餘光，看見楊娣小小地吃了一驚，就心生得意，車子開得更快。

這時，只聽楊娣道：“我在建行。”

“是麼？”

“嗯。”

“那我剛從省建行出來，咋沒碰見你？”

“你現在見的都是領導。我一般信貸員，你眼裡還哪有老同學？”

王小強很高聲地笑起來。

王小強一壁開車，一壁與坐在後排座的楊娣攀談，一壁暗暗盤算着——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本來他到省建行去打點關係的，無奈一門舊相識剛退居二線了，眼看貸款計劃泡湯，卻不想，在路上竟碰見楊娣!這個初戀的女子，並且恰恰還是建行的信貸員！王小強想着想着，就由不住興奮，一路眉飛色舞與楊娣海闊天空、亂吹亂侃起來，甚至幾次車子險些出事，嚇得楊娣坐在後座直嚷嚷：“小心，專心開你的車！”然而，嚷嚷歸嚷嚷，二人依舊談興頗濃。王小強鐵定了心要好好把握這次天賜良機，力圖一舉兩得。想到此，王小強便將車速放慢，盡行五十多碼，挨到天黑時，才到蓮城的。他並沒讓楊娣下車，楊娣也沒提出下車。王小強徑將車開到蓮城北關一家酒店福順居的門口，扭臉向楊娣道：“今晚，我請客。”

楊娣笑了笑，說：“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下來吧，誰叫咱們是老同學。”

楊娣沒有下車，而是抱了膀子，笑臉看着王小強，看了會兒，才說道：“不怕你妻子等？”“哪有妻子呀！我倒是想有妻子，找不着啊。”王小強說着，就替楊娣打開車門。

楊娣下車了，王小強按了車鎖，“嘰哇”一聲，車門鎖住。王小強一揚手，請楊娣前面先走。楊娣長發一甩，挺身走進飯店。王小強剛上台階，兜里手機響了。他掏出一看，是馬艷艷打來的。楊娣聽見手機響，也猝然回頭，一笑。王小強一壁招呼飯店門口的服務生讓楊娣進去，一壁揭開手機，接了——

“小強，天這多晚了，咋還不回來？”

“還在省城呢，請省行里的人說飯。”王小強故意壓低聲音，並將手機趔趔，有意將飯店內吆三喝五的勸酒嬉鬧聲叫馬艷艷聽到。艷艷果真是聽見了，就勸他道：“酒要少喝點，如果不成，今晚就別開車回來了！”王小強“嗯”了一聲，便將手機關了。

其時，馬艷艷正依在沙發里，聽到王小強將手機掛斷，便放下座機，“噯”了一聲，有氣無力站起身來，去收拾擺於桌子上的飯菜。今晚，她特意早些從歌舞廳回來。特意做了一桌子飯菜。誰知道，王小強又不回來！自從二人搬住在仙子湖畔這棟房子裡，王小強明顯比以往更忙。馬艷艷悵然地環視一下這空空的大房子，無情無緒地上樓，到臥室里去。

馬艷艷躺在軟和和的床上，眼盯着電視屏幕，心裡卻想着一件事情：她要與王小強快些將婚給結了！其實與王小強早也商量好了的，今年年底，一定將婚事辦了。二人初步將婚期定在臘月，至於具體日子，王小強說，要找一個好的陰陽先生給算算，挑出一個好日子來。這套婚房，已於八月間買下。可以說，一切俱備，只待婚期。馬艷艷一邊調台，一邊想自己這多年跟着小強，苦也沒少吃、驚也沒少擔，孩子懷上三次，都給打掉了。馬艷艷調好台，無意識地撫肚子，她覺得前幾天那一次，好像又懷上了，便擁起被子，依着床頭，想着想着，頭一沉。她被四五個人就追趕起來，看不清那四五個人都是些什麼人，好像認識，也好像不認識。這些人一邊追她，一邊大笑着。她前邊沒命地跑，他們在後邊追，追着追着，就跑進樹林子。黑夜，黑霧飄蕩。不知怎麼的，她的衣服就被扒光，她抱起雙臂，大叫小強小強，有一個人就朝她的身子壓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一掙，醒了。電視裡正播放着愛情片。她將緊抱在胸前的枕頭扔下，剛要躺下去睡，忽聽到樓下大門外，傳出一片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