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市紀委調查小組在物資局3天，也沒查出馬強檢舉材料中所反映的問題。

舊曆的春節己逼近了。

江寧市的街頭上，已明顯地出現了過年的氣象來。人們忙忙碌碌地備置年貨，各大商場門裡門外人山人海；菜市場裡更是擠擁不動，人們恨不得把所有吃得用得東西都搬回家。這時，好事者會放一兩聲爆竹——過年的氣氛更濃了。

我媽四、五個月以來從沒像今晚高興過。

我媽快活地在廚房裡又是煎魚又是炒菜，我爸呢面帶笑的給打下手。我媽的手工面葉兒在物資局內外出名的好喝——薄薄的像紙，又筋。大家都誇我媽的手工面做得好，於是，凡家裡一做手工面，一準是要來客人。看來，今晚上家裡又要來客人了。

那個高世安千萬別來！

——對他，我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噁心又有些熱望。

不大久，一個個笑哈哈地來了。

還是那幾個主要的頭頭們。

自然高世安也在內，他現已是二把手了；劉曉星也來了，聽他們閒談時我知劉已是市局辦公室的主任。

不一忽兒，幾個公安局的人也來了。

“冒進——來，坐這兒。”我爸招呼他坐到我爸身邊。

“還是俺哥坐到那兒”那個叫冒進的公安推辭着。

“就是麼。長幼有序嗎！”高世安打着哈哈。

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原來那個叫刑冒進的交警隊副隊長竟是高世安的小舅子。

物資局許多事，是在吃飯桌上決定的。

對於此，我是納悶——明明有寬敞的會議室，放着不用，他們卻偏要在賓館裡、飯店裡、有時乾脆在我家裡，吃着喝着，談公事，而這些公事大多又都是人事安排上的事。有時，好多人事安排都是他們事先在家裡定好的，然後再煞有其事地開個黨組會研究一下，就出文件公布啦。

也難怪，官場就是戲場，官員就是演員嘛。

該對大領導哭的時候就要有淚；該對大領導表示忠心的就要慷慨激昂，臉色、言語、動作，所有的外部表情都要隨着主要領導走，否則便是不成熟。該對下屬嚴厲的時候就要板起臉；該表現愛民如子的時候就要學女人樣撫撫職工孩子的頭，啥場合就要有啥行頭，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官場上的人要有“三副臉”，該用啥臉的時候就要用啥臉。這就是會當官。

小官靠錢買、大官靠掛線。

在物資系統的二級單位要弄個一官半職的就要到主管單位的頭頭家上貨；在局機關想謀取個位置就要與我爸貼近！——替喝酒就要替出血；我家有點大小事你跑的快點；見了我爸比我還孝順，就行！送禮，也是條路——只別拿大包小包的怪招眼，你貌似空空的來，美金、純金製品、名人字畫都可，要偽包一下別直來直去的就可！

我看劉曉星就是個人才。

我早就知道他會有大成——時常在我眼皮底下晃游的人，十個八個遲早會在物資局得以重用！

然而，劉曉星在我家家宴上是從不入席的。

一會兒幫我媽端菜、一會兒給大家遞煙、一會還上我房內給我倒杯茶，並且誇我——“你的字寫得真好！”其實，他看都沒看清我的字跡。

一個小時不到，他們就都退走了。

這些人來我家吃飯是象徵性的。

誰也不會放開肚皮吃、喝，就只蜻蜓點水般地動幾下自筷子，肚子一定還是餓餓的，然而看他們也都覺得好像是吃過了好多山珍海味似的，個個心滿意足。

官家的一口水，勝似貧家的一碗油。——中國人就這樣怪！

“賈子朋，也沒得罪他！為什麼老跟我過不去？”——我爸陷進沙發似有所思。

我媽一邊忙着整理盤子，一邊道：“是報答王校長的吧——也可能是逞一下能。聽說省委組織部又要考核他了。這幾年，他可是行着大運了——副校長、教育局長，朝里有人好做官呀！”

聽爸媽談話，我得知：馬強一事的重新提起是緣於賈子朋在裡邊使壞周旋的結果。

不過，此事由於李叔箱部長的干預又歸於風平浪靜了。

原來今晚，是我媽特意擺的慶功宴！

三

李叔箱伯伯總是在我爸命運的關健時刻出面幫忙。

爸對此卻總沒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像這樣的事，在我的印像中至少有兩次。第一次是爸在江寧軍區當後勤部長那陣兒。

那時我約略七、八歲的樣子。

那年夏天，爸回到家裡，不是唉聲就是嘆氣的，樣子很痛苦。

媽媽在軍區文工團。我們的家就在營房後面那個小小院落里。院落里有四五棵法國梧桐，桐蔭下，一家一戶有一個水泥砌成的小石吃飯桌。共有六個。分明記得那年樹上的蟬，叫得厲害。爸爸在足足睡了一天后，就再也不去工作了。

原來爸是被軍區領導撒了職。

聽媽說好像是因為李伯伯轉業到了地方，“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朝不用那朝人”。爸爸就在潮潮的小屋裡吹鎖吶、拉二胡，我就趴在他的膝上歪着脖兒聽着聽着就睡了。

媽媽整天在外邊跑。

一天，媽媽拿着調令讓我爸去辦手續。

爸竟發起怒來。他倆在屋裡很壓抑地吵打了一架。我剛要哭，爸竟用大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哭出聲來。不久，爸就轉業到了江寧物資局當了副局長。又不久，我們便搬出了軍分區那個小小的院落。

媽說，這一切多虧了表哥。

爸一聲不吭。

那時，李伯伯是江寧市的副市長。

還有一次，便是我上初二那年。

爸在李伯伯的鼎力幫助下當上了市物資局長。

爸本是物資局副手，業務上也不算是多內行，群眾基礎也沒有當時的二把手魏書獻好。更為嚴重的是，前任郭局長給市委打的正處級推薦報告上從沒有我爸。

當時物資系統的絕大多數幹部職工，都認為郭退了，魏一定是局長。

不料，郭局長竟死在了任上。

爸很快就接任局長一職。魏書獻和他的一批追隨着，慢慢的都被調離了主要工作崗位。

媽一句話也沒說。

爸一句話也沒說。

因為就連物資系統的普通幹部都知道：這次爸能當上局長全仗了市委組織部考察組的光。

那時，李叔箱伯伯已是江寧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