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地鐵一般是刷卡自動過關。偶爾地，也有穿制服的查票員進行突然抽查。他們都站在檢票口裡面，隨機地要求過路的乘客出示車票。今年以來，我大概碰上了四次突襲查票。每次我都會被檢票的人叫住查票。在這四次裡面，我碰到的是不同的查票人，有白人、黑人和印巴人；有女人、也有男人。前兩次被叫住的時候，我穿的是休閒裝。我想，檢票的人可能拿我當學生了。但是後兩次我去開會，一身正裝，我還是給人叫住，有一次還是和同事一起。看着周圍那麼多人從我旁邊順利走過，我確實有些惱火：顯然是我這張臉而不是我的衣着決定了我一定會被查票。我到目前為止的被查率達到了100%。問問周圍的中國人，好像也是被查的多。顯然倫敦地鐵查票員對中國面孔已經有了成見。爹媽給了我這張臉，我為它而自豪。但是，如果不進一步分析查票員這樣做的原因，就有可能喪失掉防止短時間內的成見變成長久歧視的機會。恐怕在每一個查票人的心裡都有一個尺子：查中國人的成功率比較高。想起來以前一起租房子的那位中國女同胞，一到她請人來吃飯，幾個朋友把不少時間都用來交流怎麼坐地鐵逃票省錢。只記得當時他們一臉的得意，我則是暗中讚嘆我們中國人的智慧。別說，我還真試了一次，但是覺得省那點錢還不夠攢着將來看心臟病的，便就此作罷。我覺得自己今天的尷尬，不過是對我當時坐在旁邊傻樂的懲罰，屬於自得其所吧。

最近談中國旅行團禮儀問題的文章很多。有很多人認為外國人對中國旅行團的種種不滿和做法，是歧視中國人。我覺得，這是濫用了歧視的概念。所謂歧視，並不等同於區別對待。如果A的行為引起B相應的反應，比如A在公共場所大聲喧譁，招致B的白眼甚至喝阻，我們不能斷定就有B歧視心態。但是，如果B對於C同樣的大聲喧譁卻說鬧得好，或者說“你看人家，多氣派，連說話嗓門都比我們大”，那麼兩相比較，B的行為就屬於歧視。

如果A對B的反映不予理會，時間長了，B也只能接受現實。這恰恰是很多國人的心態：我就這樣，怎麼着？ A送錢來，B當然不能把他怎麼着。但是，B下次一看見A甚至跟A長相和服飾像近的A’，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又是A，吵吵鬧鬧的傢伙。當然，B把A和A'混為一談的做法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如果他和A’接觸更多，甚至碰到了更多的A’, A’’之後，就有可能意識到A不能代表A’或A’’。可是這個改變B的偏見的負擔就落到了A’和A''的頭上。如果A’和A’’不能有效地改變B的印象，B便會在思維上形成慣性，覺得A類型的人都一樣。如果前面所有的A都代表華人，這就埋下了種族歧視的種子。也就是我前面談到的從短期成見發展成長久歧視的過程。

要從根子上杜絕這種趨勢，從教育入手很有必要。成年人的很多不良習慣都是從小養成的。這裡面學會講禮貌和保持衛生是一個方面，學會自信和表達自信是另一個方面。但是，這和媒體上熱炒的學校培養紳士風度和貴族風範不應當劃等號。

某些江浙一帶的學校把培養所謂英國式的“紳士淑女”作為目標，並且揚言學校的紳士淑女是按照英國人培養紳士淑女的標準來的。我覺得如果不是學校自己跟自己找樂兒，則和主題廁所的思路如出一轍， 華而不實而已。首先，紳士淑女是特定歷史時期和特定文化環境的產物，所謂的禮儀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其中很多規定都不能符合現代社會的思想和情況。比如，現代社會對女性的尊重已經不再推崇對女士的某些優待。

最後，英國已經經歷了現代化的過程，並且為現代英國的成就而自豪，所謂紳士已經變成了一個舉止良好的人的代名詞。但是，還多多少少有一些諷刺意味，就是英國人在誇你有紳士風度的時候，也往往會附帶送給你一個狡黠的笑。反而中國的學校要拿他們已經近於卡通化了的歷史習把中國下一代打造成英國正宗的紳士淑女，倒讓我覺得是和那些還以為中國人都扎着辮子、見人鞠躬的洋人一樣可笑。

另外，講禮貌的不一定都是英國紳士淑女。反對中國遊客大聲喧譁和不講衛生的惡習的人，自己也不是紳士淑女。這裡涉及的只是基本認可的禮貌和生活習慣。恐怕加拿大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我在多倫多的時候，碰到很多加拿大人在距離十幾米以外就為後面要經過的人開門讓路。可是英國人並沒有這個習慣。首先學會注意到別人的存在，然後再進一步學會尊重別人，就已經能夠應付自如了。這種做法完全可以帶有一定的中國特色，沒有必要自己給自己貼上英國紳士淑女的標籤。

從英國社會階層的劃分來看，貴族並不一定是最講究的一族。所以學習英國貴族風範，恐怕也只能是無中生有的。這在很多描述貴族生活和社會研究的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貴族往往並不在意中產階級的附庸風雅。英語裡面很多的貴族用語、英國貴族吃飯的餐桌習慣有一些和工人階級的用法相類似。只有中產階級，一方面要急於劃清自己與工人階級的界限，一方面要追逐貴族的情調，才花了很多的精力在餐桌的擺設和用餐風度上。這裡面的根本差異在於，所謂貴族並不太看重別人是否小看自己，中產階級、特別是中中和中下階級則非常害怕讓人當了工人階級，而工人階級見了這種戰戰兢兢反而覺得是裝蒜。

這裡值得提出的是，我前面談到的基本禮貌不應該屬於這個範疇。不附庸風雅不等於沒有禮貌。基本的禮貌是表現在對別人的尊重。而這裡談到貴族氣質則是對自己的尊重和自信。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確實需要一些所謂的貴族精神。

很多中國遊客出國擺闊、攀比、喧譁的一個明顯的用意是告訴周圍的人，我們現在有的是錢，別不拿我當回事。本人就親眼看到某政府觀光團因為購物而赴宴遲到，到了餐桌上並不急於就座，大家把自己買的名牌項鍊手鐲紛紛拿出來展示，互報價錢的景象。另外，到了國外就要去最貴的商店購物，最好是去戴安娜或者辣妹買東西的商店去買上一件什麼，回來還一定要大聲告訴別人。殊不知，這種炫耀在英國恰恰是心理上缺乏安全感，嚴重不自信的表現。真正自信的人不會擔心別人拿自己當了窮光蛋，不會拿一件件連價格標籤都沒有去掉的閃亮首飾亮給人看的；他也不會羞於向周圍的人指出，我身上的衣服是從慈善機構的二手商店裡買來的，連十五塊錢都沒用，我還讓他們給打了個折。而這些細節這正是英國社交場合中的低調和自嘲的精髓所在。當然，並不是說所有的英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但是當社會上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拿錢物當人生頭等大事的時候，其他的人見了他們也就沒有了炫耀的成就感。時間長了，炫耀的意義也就小得多了。

因此，個人對於自信的理解以及自信的表達則需要家庭、學校教育和個人心理調節的有機結合。既然是談到了貴族精神，恐怕由學校批量生產外國來樣加工的做法不可行，需要拿出幾代人的功夫，慢慢打磨形成有中國特色的貴族。如果刻意追求，則又從根本上違背了貴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