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發現中國人守法觀念不強。外國人見到‘勿踏草地’牌子一體凜尊。中國人則將該牌讀做‘請踏草地’，悠然而過。俺家的草地沒插任何牌子，但長勢永遠茂盛。它本身就是塊牌子，上寫‘請割草地’。

俺買的第一個房子有三畝草地。前房主在周邊種了數十種花，買房俺心下嘀咕，這麼大的草地，不會是給自己找了個割草的全職工作吧？沒事在院子裡種兩棵竹子一架絲瓜是一回事。在大太陽底下鋤草，一身臭汗沿後脊梁流到腚溝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俺天生是個斯文。小時候俺娘說俺不像勞動人民。讓俺擦桌子。俺說勞動分體力和腦力，俺搞的是腦力。何況俺天天趴桌子上寫作業，早用袖子把桌子擦了。俺娘說有這貧嘴的功夫，你擦都擦完了。俺說你不講清道理，俺是不可能動喚的。俺娘這時往往去找雞毛撣子。其結果自然是讓俺更痛恨勞動。

俺接手不久，草地就開始退化。先是草增高和其中昆蟲的種類增加。可以撿覆盆子，抓蟋蟀。草里還有鼴鼠和其他珍稀鳥類，會像魯迅家的百草園一樣，竄出一隻叫天子，飛上雲端。

有一天俺聽到園裡有鵝叫，一看卻是一群加拿大雁，正歡天喜地，搶吃俺種的櫻桃西紅柿。另一天俺發現灌木枝頭蹲着一隻小鳥。只有拇指指甲蓋那麼大，爪子是紅色的。正鬆開羽毛，幸福，慵懶地曬太陽。眼睛似睜非睜，嘴裡還愜意地咕嚕着。俺湊到一兩尺距離，盯了它三分鐘之久，它好奇而且快活地看看俺，但絲毫沒有挪窩的意思。

又過幾天，晚上俺打開花園燈。發現了四隻浣熊。一個媽帶仨小的。眼睛賊亮，蹲後台上不肯走。俺扔幾根香腸過去，它們叼着鑽回了草里。從此這一大家子每天晚上都來，夜宵自然俺包。這時，草已經深得能藏住北美灰狼了。哪天真踱出來一條，嘴裡叼着小紅帽姑娘，俺也不會吃驚。

但在意識的深處俺也有些犯愁。如果搞幾隻兔子回來吃草，倒是既綠色又環保。可問題是它會打洞，圈不住啊。這天看報，忽然見說某個州的野馬太多。政府發動民眾收養。一個大子兒不用花。趕緊打電話過去。人家說你家裡得有馬廄。俺知道蓋馬廄的勞動強度不小於割草，又把電話掛了。

最終還是自己割了。在夏日的酷暑之中，俺推着割草機，披荊斬棘，艱難前進，猶如革命先輩。草末子跟汗混在一起，沾身上又疼又癢。有些地方沒長臂猿的本事還夠不着撓。加上割草機馬力不足，每三分鐘就熄一回火。它靠拉繩子發動，很快繩子就斷了。俺臨時去買了台新的，能自動前進。折騰一天總算割完了。但人也已經半死了。 

下一所房，俺選了一棟只有一小塊草的，面積不足以令人想起呼倫貝爾。俺在門口擺一把躺椅，開個西瓜。邊吃邊吹小涼風。正在得意洋洋。忽接到一封公事。卻是居委會來的。大意是說俺房前草很高，中間還有野草。根據居委會規定，限三天之內把草地治理到滿意的地步，否則本會將替您割草。錢呢還是您出。多少本會說了算。您拒付也沒關係。在加入居委會的合約上，您已經簽字，將來您賣房時，我們可以從您所得的款項中扣除，再加上利息。

俺這才想起來，買房時確實簽署過一個合約，同意加入本地的居委會，月納會費大洋三百餘。俺以為這居委會跟國內一樣，主要由戴紅箍的資深美女組成，是一種從事情報收集工作的准民兵組織，從保境安民角度看也有必要。當時就簽了。萬沒想到這組織還有法西斯性質，能強迫住戶割草。

最後，俺還是搬家了。俺每月花兩百塊僱人割草。二百塊可以買十多隻掛爐燒鴨。夠俺下一個月酒的。但草地是俺的核心利益。在主權問題上沒有討論的餘地。這二百就算俺的國防開支吧，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