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之“弟子”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8年09月24日20:29:17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錢鍾書之“弟子” 顧曉陽
危高來,海淀魏公村人也。幼習小提琴,天賦稱佳,而所師者不得其人,基本功未固,輒教拉《花兒與少年》。不數回,已能婉轉而下,興飛揚處,且羼花音以入,聞者稱艷,師亦頷首,高來頗自喜。後謁名師請教,一闋才半,名師蹙眉止之,曰:“手已壞,不可教。”逐之使去。遂廢不再習。 初中三年級,文革起,廢學。高來出身不紅不黑,自詡為“逍遙派”。居家中無所事事,遂重操琴,所奏曲目為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找到了紅旗找到了黨”、《白毛女》“扎紅頭繩”等,盤旋反覆,嫻熟至油滑境,興飛揚處,以弓擊弦,指撥掌拍,同學贊其為“打擊樂隊”。又遍尋焚後所余古今名著,如飢啖食,漏夜苦讀。其書皆為同學間接續傳閱,限時甚急,故所讀大率皆“內容提要”及書首尾而已,儼若“孔明讀書,觀其大概”。方妙年,精神健旺,記憶特強,果戈理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司湯達狄更斯等,琅琅在口,誦如家人名。 一九六八年底,上山下鄉運動發軔。高來以病留京不去。自“抄家物資”中廉價購七十八轉留聲機一台,滿城搜羅歐洲古典音樂唱片,浸淫其中,陶然欲醉。七三年,某文工團招演奏員,高來應聘,一曲《紅太陽的光輝把爐台照亮》,為文工團指揮所激賞,遂納之。指揮徐姓,四五年參加新四軍,為宣傳隊員,部隊行旅中,敲打竹板以勵士氣者也,故雖為音樂指揮而不識五線譜。高來稱其為“打掛達板兒的”,甚鄙之。 後以臨時工久不“轉正”,又與徐指揮不葉,去職。學駕駛,駕解放牌卡車,運送渣土煤炭。文革終,“學部”易名為“社科院”,調入辦公廳車隊,為轎車司機。 高來常為錢鍾書出車,久之稔熟,不拘禮,無聊賴時吹口哨以自遣。偶嘯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鍾書在後座,聞而奇之,問曰:“你吹的什麼?”高來答之。又問:“你喜歡古典音樂?”高來乃侃侃而談,自老柴老貝至馬勒德彪西瓦格納,無不有所彈贊。鍾書嘆賞有加,以為浩劫過後,禮樂崩壞,斯文掃地,“文革一代”皆不學無術者也;而高來追慕風雅,談吐不俗,殊為難得。高來得先生褒揚,大喜。 不數日,撰雜文一篇,名《釣魚臺外的變遷》,略謂:釣魚臺乃國賓館,亦曾為“中央文革”駐地,牆外綠樹成行,環境幽靜,散步道上,為人們所喜愛。某年至某年,牆外忽拉起鐵絲網,拒人於千里之外;某年至某年,又把鐵絲網撤去,恢復原狀。一拉一撤,反映了黨與人民的關係。拉鐵絲網時代正是四人幫橫行,黨與人民疏遠了;粉碎四人幫後又撤去,黨和人民重新貼近。 於是謹奉鍾書先生求賜教。鍾書閱畢,曰:“寫得不錯,很深刻。”思高來為可造之才,乃謂之曰:“視爾為好學小子,未知有留學之願否?邇來西德一大學校長訪華,與我識之。若欲留學,我為爾薦之可也。”高來大驚喜,亟示願從命。 居無何,西德之大學校長復鍾書信,言可為高來安置入學,先習德語,再修學位,並授職教授中文,所得庶幾可抵其支用。鍾書遂命高來備齊個人資料,寄至西德大學。二閱月間,已發錄取通知書矣。 時當七九年,國門乍啟,國人視西方為黃金匝地之樂土,一人出洋而萬人艷羨。至所謂自費留學者,幾為聞所未聞。且公民申請個人護照,需先獲單位同意,持證明信至公安局,始受理,手續至為繁難。故高來留學事一出,如旋風之掠池水,波瀾興焉。謠諑蜂起,流言鼎沸,妒恨者不知凡幾。或謂社科院乃全國精英薈萃之所,即後生學子亦有研究生可千人,高來一司機耳,學不過初中,何能而留洋?又謂高來有私於錢先生,其中玄妙殆不可言云云。亦有人投書社科院領導,欲撓之。副院長梅益接投書,遂致電鐘書,詢其中原委。鍾書釋之。益又以“群眾反應”告之,鍾書不悅,擲話筒,弗與言。而高來請人事局開證明信,弗拒,亦弗予,託故遷延。 高來妻亞敏,兄姊三人,其父為工程師,隻身赴美國留學,竟不歸,棄妻子於北京。母終身未再嫁,含辛茹苦,獨養子女以長成。亞敏為遺腹子,曾未一窺父面,其痛尤深。故亞敏聞高來欲留學,亦頗有忌憚,常揩涕勸之。 高來徨徊無計,意頗沮,唯扼腕喟嘆不已。 後開學日既過,事遂寢。 頃之,車隊調整工作,使高來駕大轎車,送接幼兒園男女兒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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