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寄養馮家

1968年底，爸爸被任命為芷江中學校長。我們從木油坡搬到城裡原芷江師範的校址，住在校門口的一排木房子裡中的一間。當時中學，師範都癱瘓了，爸爸是受命籌備芷江中學。沒有學生，沒有老師，校舍也被破壞了，他就是一個光杆司令。除此之外，他還要去鄉下的學習班學習。而媽媽則長期在學習班，很少回家。於是他們經過商量，把我寄養到了馮維老師家。當時我剛滿十一歲。

馮維老師家就在學校大門外右側，出了師範學校大門，往右45度方向走約二十幾米，穿過小溝上的小木橋，是小院前的菜地，大概十米就到小院。小院有兩個門，馮家的門靠南邊。小院的院牆是磚牆，大約兩米多高，比一般的人家的土圍牆要氣派和高。

小院裡面是一排平房，離牆大約兩米多。一共六間房，兩頭各有一間廚房。馮老師家當時南邊住三間加廚房，中間一間是彭大貴老師的二女兒彭民芳住。她比我大三歲，當年大約十四歲。彭大貴老師已經退休去自治州老家他大女兒彭民淑那裡去了。彭民芳則一個人留下，搬進來不久。小院北邊兩間加廚房則是鄒尚純和林夢茹兩位老師一家住。

院子中間有一個用石頭碼的一米多一點的矮牆，但門前走道是相同的。彭民芳搬入之前，牆可能完全隔開馮鄒兩家。在矮牆與院牆的角上馮老師這邊，有一棵芷江常見的山葡萄。長長的葡萄藤爬上高高的院牆，像兩邊延伸。雖然是馮家這邊種的，但兩家早已說好，爬在鄒家那邊的葡萄藤上的葡萄歸鄒家。每年秋天，兩家都能分享甜蜜多汁的葡萄。也說明兩家關係不錯。

馮維老師是原芷江師範學校的美術老師，河北人。早年來到芷江，與馮師母結婚。馮老師高高大大，一米七三，四左右。馮師母應該是邵陽那邊過來的移民，可能是第二代，或第三代了，因為口音上沒有什麼邵陽口音。她個頭矮小，不到一米五。

馮老師是知識分子，馮師母沒有讀多少書。他們之間沒有很多精神交流，但相互照應，相敬如賓，非常和諧的關係。他們一共生了六個孩子。大姐早已高中畢業，在吉首工作，一年也不一定回來一次。二姐像媽媽，個頭小巧，在芷江劇團工作，住在外面，大概一個月回家一次。三姐像爸爸，比較高挑，初中剛畢業，找了一個臨時工作，也住外面，一兩個星期回來一次。四毛比我大四歲多，五妹大我三歲，六毛大我一歲，都還在家裡。

六毛大名馮六正，馮老師說取這個名的意思是表示這是最後一個孩子（正在這裡有整的意思），不會再要了。

六毛比我大一歲，像媽媽，個頭不高。因為年紀與我最接近，所以我們在一起玩得最多。

二，學種菜養豬砍柴

因為孩子多，只有馮老師一人大約60幾元一個月，他們家境一直不寬裕。所以馮師母很早就在門前空地上種菜，還在側面牆邊砌了一個豬圈養豬。我去的時候，大姐，二姐，三姐都已自立，家境已經大有好轉。但仍然還有五口人，所以馮師母仍然種菜養豬。我去了以後也跟着四毛，五妹，六毛一起挖地種菜，打豬草餵豬。

春天四月，我們先把地挖一遍，然後種上四季豆，缸豆（長豆角），茄子，辣椒，南瓜，等等。門口的黃花一個星期可以采一次做湯，還有一些蔥，延須菜（香菜）等做佐料的菜。秋天則種上白菜，青菜，蘿蔔。

馮家門前自己種菜，夏天基本上不用買蔬菜。而自己種的蔬菜更新鮮，而且還有一點成就感。

我最喜歡的是門口的一棵椿木芽樹，每年春天採下嫩芽炒雞蛋，那個香啊，想想都流口水。

打豬草則是第二個重要的任務，每隔兩天就得去打。很多野菜野草都可以做豬草，我們得采很大的區域才可能打到一籮筐豬草。回家以後把豬草放進一個裡面有一個大砧板的大澡盆里，用刀將豬草剁細。最後放進一口大鍋，再放一些米糠一些煮熟，就是幾天的豬食了。

雖然過去我也跟着爸爸種過白菜，但這麼大量的勞作，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學。好在我對這些事都很有興趣，不覺得苦。

但有一件事我還是覺得很苦，那就是周末去山上砍柴。

當年芷江基本上是燒柴。有錢人就買，一般一擔乾柴大約要7，8毛到一元。馮家人多，又需要煮豬食，燒柴很多，一個月得燒幾百斤，所以這也是一大開銷。他們就像很多經濟不富裕的人家自己上山砍柴。

芷江附近的山早已沒有柴可打了，要去三四十里以外的山裡打。周末，我們早晨3點多起床，煮飯，炒菜，吃好了以後，就用一個大的搪瓷杯裝一層飯，加一層菜，壓緊。再加一層飯，一層菜，壓緊，直到裝滿。最後用一張乾淨的白紙蓋上，把邊上的紙壓下來，用線紮好。當時基本上沒有肉吃，最喜歡的菜就是油放得多點的醃菜末，好吃又下飯。

把刀磨好，放進扎在腰上的刀挎，拿上挑柴用紮好的繩子，帶上遍，5點左右就出門。冬天天還漆黑一團，走四個小時左右，到了山上9點多。找到一塊比較平展的地方，放下扁擔，繩子，和裝飯的搪瓷杯，這裡就成了暫時的大本營。然後去看砍死去的小樹，或砍那些倒在地上的大樹或大枝條上的側枝，或爬上大樹去砍乾枯的側枝。其中爬樹最危險也最吃力，加上我有恐高症，所以我很少爬樹。

將砍好的干枝條搬到大本營，這樣忙乎到中午，覺得差不多了，就將枝條砍成一尺半左右的短節，砍一根手指粗的長枝條，將兩頭揉軟（這要點技術），做成鎖頭。然後放在地上，將砍短的柴放在上面，最後講枝條兩頭一拉，一鎖，將成了一個大柴捆。做成兩個柴捆後，套上繩子，用扁擔挑上，就是要下山的時候了。一般是下午兩點，晚則可能是下午四點多。

一般下山到了半山腰，在路邊小溪，或小井處停下。把帶來的飯拿出來，在附近砍一根小木條，折成兩根筷子，不論是夏天還是冬天，都是吃冷飯。吃完後，喝點水，再上路。

到家一般是六點以後到家，冬天的時候都會天黑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家。從五點出門，到六七點回家，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大強度的體力勞動。不論是冬天還是夏天，衣服都會濕透幾次。回家後，渾身就像散了架，洗個澡吃了飯後就上床，一直睡到第二天十點以後，甚至下午才起床。而且需要幾天才能恢復體力。

三，在清苦的生活中成長

生活是清苦的，沒有什麼肉吃，也沒有什麼油。馮老師是北方人，所以他們家偶然包餃子吃，這就是最好的食物了。這時馮老師會喝點酒，撥幾瓣大蒜，咬一口大蒜，吞一個餃子。我也學樣，咬生大蒜，但那味道很難受，呲牙咧嘴把馮老師逗笑了。現在偶然我會吃餃子時撥幾瓣大蒜，學着馮老師用大蒜就餃子。

大部分時間我與馮家都很融洽。馮老師與馮師母都很善待我，對我很公平，有他們的也就有我的。

有一次我與六毛去縣大禮堂看節目，六毛先上了二樓觀眾席。我剛要上，六毛調皮，他從樓上向我吐口水，警告幾次，他不改。結果我生氣了，上去與他打了一架。他比我矮，我抓他的頭髮，他則抓我的臉。那是我第一次與人打真架。

回家以後，我告訴了馮師母。第二天，他被剔了一個光頭，然後戴上帽。我則臉上塗了很多紅藥水，像個花臉。結果他好像毫髮無傷，我則傷痕累累。

馮老師馮師母批評了六毛，沒有批評我，還讓六毛向我道歉，也勸我原諒六毛。我們冷淡了幾天后，慢慢和好了。

當時正值文革，我們有大概半年多時間被要求做“早請示晚匯報”。就是早晨起來和晚上睡前，大家站在毛主席像前，齊聲說：“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然後大家一起跳忠字舞。基本上都是我們小孩在做，馮老師馮師母極少參加。也沒有人監督，就靠自覺。

這事後來不了了之，但外面舞台上忠字舞表演卻風靡了很多年。

四，永遠的感恩

我大概在馮家寄養了一年，爸爸媽媽回來了，我就與爸爸媽媽住到學校去了。

雖然回家了，但我有時周末仍然與他們一起去砍柴。用爸爸媽媽的話說，去磨練磨練。

有一次因為我們有什麼事耽誤很多，下山時就天黑了。我那天砍了六十多斤重的柴，比原來至少多了十斤，挑不動。走不多遠就得歇一下，走在最後面。媽媽見我七點還沒有回，擔心我有什麼意外。晚上她有一個重要會議，但到了八點多，聽說我還沒有回，她完全不能再專注開會，最後不管領導同不同意就離開會議室，哭着沿路來找我，一直走了七八里才見到我。我到家時已經十點多了。

既是發生了這樣的事，爸爸媽媽並沒有要我停止去砍柴，我也仍然還去砍。

不久，黔陽師專恢復。馮老師被抽調去做老師，全家搬去了安江（黔陽師專所在地）。1972年我參加黔陽地區為省運會挑選運動員而舉辦的羽毛球選撥賽，地點就在黔陽師專。我見到了六毛。

但馮老師幾年後又調回芷江師範，但那時我已經下農村了，很少聯繫。

隨後的考大學，工作，出國，一直很少回家，回去也是匆匆忙忙。2006年我第一次回國，為了答謝，我宴請所有教過我的老師們，也把馮老師與馮師母請來了。雖然他們沒有教過我書本上的東西，必須感恩。馮老師老了很多，行走很慢，說話也很慢。馮師母也老了，但精神不錯，動作仍然敏捷。

2016年回家，我聯繫了四毛，打電話說要見見他爸爸媽媽。四毛告訴我，父親已經一年前仙逝，但母親還在。我買了點禮物特地去小北街他們的住處看了馮師母，差不多九十了，仍然是那麼笑咪咪的，話不多，腦子很清楚，精神也好。四毛在照顧他。提起當年我寄住在他們家，我再次表示感謝他們對我的照顧。馮師母笑笑說，那是應該的。我問了其他姐姐們的情況，她們都退休了。六毛呢？在外地。

後來有人告訴我，六毛曾經坐過牢，原因我也沒有去打聽。出來後他就去了外地，很久沒有在芷江路面了。

在馮家生活時間不長，得到了他們的關愛，學到了很多生活技能，也培養了吃苦耐勞的精神。為我後來下農村很快適應知青生活打下了基礎，並在後來上大學和工作中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