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阳:詹富光
詹富光,山东寿光人。家贫甚,走投无路,参加党。抗战中,转战胶东、淮海等地,为行署科长、副局长。日本降,内战起,迁调华北,为大军供军需,不辞劳劬,有功。建国後,入北京,任为副局长。
富光不学,在胶东“整风”时始扫盲,以後渐能通文字。某次,于文件上批云“关部长门”。秘书阅之,亟至部长办公室,阖其门。後数日,部长未见文件,迟误要机,怒,招富光斥骂之。富光归,又骂秘书。秘书以其批示示富光,富光益愤,曰:“这不是写得很清楚嘛!为什么不送?”盖富光欲批“送部长阅”,而“送”字缺“走”、“阅”字无“兑”也。一时传为笑谈。
富光身形长大,气貌甚伟,常著皂呢中山装、冠呢解放帽、踏牛皮鞋,行履庄严,橐橐有声。喜游走各地,“调查研究”。某次部务会议,筹发展贫困地区经济之策,富光乃上言曰:“我最近到贵州考察了一下。贵州是个好地方,山多,可以发展畜牧业,可以养驴嘛!我们古人很重视这个问题,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人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黔之驴》。黔,就是贵州嘛。”言未已,部长以指叩案,止之曰:“富光,你知道《黔之驴》第一句是什么吗?‘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你就是那个好事者!”富光茫然不知部长所谓,然观其色,知愠,乃止。
後部长易人。新部长亦出自山东根据地,素善富光,因擢为局长、副部长。
初,办公厅打字员邹芬有姿色,善狐媚,常借故之富光办公室,娇声浪语,盘桓不去。富光悦而私之。及任副部长,益相爱暱,调芬为科长,未久,又迁为副处长。人皆窃议之,然止于捕风捉影,殊无实据。某日,富光例于午後之养蜂夹道游泳,定四时半司机来接。司机小贾为人莽愣,至富光办公室稍早,竟不叩扉,排闼直入。豁然见富光仰坐沙发上,分足抵茶几,邹芬跪其下,首蓬蓬然乱摇,如老鸡啄米,殷勤为吹箫。小贾大惊,疾退,已为富光所瞥见。阖户出,惶恐不知所为。思秘书小庞多智,且与己善,遂致电小庞求救。
小庞闻而叹曰:“糟糕啊糟糕!”沉吟良久,为策一计。
小贾依计,返家匿不出。至夜八时许,致电富光,曰:“詹部长,我该死!我犯了大错误!我呀,今天上午开车到昌平办私事去了,结果发动机坏,卧在昌平动不了了,现在刚回城里。我公车私用,是错一;耽误您的事情,错二;辜负您平时的教育培养,错三。错误实在太严重,後悔莫及,请求您严厉处分我!”其言甚哀,哽噎不成句。富光踌躇斯须,旋大骂其滥用公车,并责其自偿修车费。小贾唯唯,再三谢罪。富光止之。
翌日,富光见小贾,若无其事,待之如初。小贾如释重负,乃厚酬小庞再造之恩。小庞有文才,名其事为“詹部长白昼宣淫”,私语于二三好友,为佐酒谈资。
居顷,富光以年高,“离休”致仕。而邹芬已官至副局长矣。
富光既退,犹不甘寂寞。尝命老干部局致电某省委,曰欲与前中央政治局常委某公游该省。某公贵甚,省委闻之,特重其事。常例:凡政治局常委出行,概由中央办公厅属理。今某公由富光代庖,似于常例不合。恰该省省长在京开会,乃致电“中办”,问曰:“首长近日欲动乎?”答:“无。”该省愈疑之,再询于富光。富光曰:“某公对我说的。”遂信之。至期,省会道路管控,省委领导咸集于机场迎候。飞机落,富光携夫人翩然而下,一一握领导手寒暄。问富光:“某公何在?”富光曰:“病了,不来了。”省委大恚,诉于国务院办公厅,以富光为欺诳。或质于富光,富光坚称某公有约于己。欲对证,则事固微末,且系私言,殊不便核于某公本人;而富光“老红军”也,又已离休,难纠以纪;遂不了了之。
年八十一,于北京饭店外事宴会上,忽一垂首,脑卒中而亡。人咸谓富光无疾而逝,寿终正寝,福由天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