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詩王

（一）

詩王的桂冠屬於沙大文學，文王的桂冠屬於隨便，其它人，該干點啥就干點啥正經或者不正經的事，至於詩文，都屬於玩票性質的，寫過一二首、三幾篇小詩文，或有可圈可點，不宜妄自尊大。

沙大文學作詩入自由之境，這是相當中肯的見地，文王評詩王，他人道不出，因為不自由。

自由是個非常詭異的詞，凡夫聞之會偏執、發狂，此種自由其實是一條看不見的精神鎖鏈。至於聖人、入流者聞之，如莊子見魚樂，空游無所依。

（二）

另外什麼是自由呢？它絕不像在表面所留給人的印象，比如自由體比之格律詩，是否就真的自由呢？果然如是，那麼胡屠戶、劉姥姥也都可以算詩人了，而林徽因、徐志摩之所以才是詩人，乃由於此中有真義，不足為外人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你想想看，自由詩到底自由不自由？

如果真的自由那就不叫詩了，那叫張口說話，其實說話也不儘是自由的，且不說上智下愚雲泥有別，就算大人、小孩也是不同語系的，於是乎，自由何在？

自由是一種蠱惑和欺騙，不是凡夫玩得起的，千萬不要搞成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無論是哲學意義的自由、個人意志的自由或者更常見的，社會和政治活動中的自由。

（三）

人的自由都是從不自由開始的，拒絕不自由的人，是不可能最終獲得自由的，凡夫俗子的問題，恰恰正在這裡。比如說女人很好，不等於你要否定或者拒絕自己是個男人，否則你是不可能通過正常途徑得到一位女子的，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知其雄而守其雌，才是人間四月天。

聖經雲太初有道，只有天道自然，才是真正全然自由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人的不自由與天道的自由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生也有涯，知也無涯。於是乎，朝聞道，夕死確乎可矣。至於不自由，毋寧死，則是一種不作不死的輕狂。看看香港，別的都不用說了。

人與道的距離和人與自由的距離是相等的，孔子十五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順，直到七十才從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是說得道了、入流了、自由了。

聖人如是，凡夫也想自由的天鵝肉吃，這完全是找揍的節奏。

（四）

不過大自由中包含種種的小自由，從這個意義上看，天道、自由、規律三者常常可以互換，文武百工，門門類類，皆有能夠得道如入無人之境者，無人之境即自由之境。

文有文流，詩有詩流，入流者的詩與文是流淌出來的，不是造做出來的，前後之別一目了然。蘇軾自評文曰，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

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這便是尋找規律、從順規律，最後與規律合體。比如自由泳它一點都不自由，但這種不自由之中暗合道妙，包含了最大的可能的自由度。學習自由泳，首先需要絕對放棄自己的自由，又在絕對服從中勵練自己，直到有一天契入境界與道相合，那就終於從不自由的自由泳中獲得真正的自由了。學游泳如是，學格律詩乃至於不自由的自由詩，亦是同理。

（五）

Again，沙老入詩流，隨便入文流，真正入流的自由人是很少見的。沙老的舊體詩寫得槓槓的，嘻笑怒罵出神入化，而術業有專攻，不懂舊詩的人，遠遠沒有到可以指指點點的火候。

言而無文，行之不遠。讀書太少之人，難免心浮氣躁，面目可憎。以罵文出名的古有駱賓王，今有周樹人，至於罵詩，詩聖杜甫不也有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的佳句嗎？

中國的舊詩，分為情理與哲理兩大類，自古有之，我們通常所讀大都屬於情理詩。至宋代，唐詩傳統頓生波瀾，情入詞以申曲折，理歸詩以顯義趣，情者愈濃於情，理者愈重於理，兩者分流，漸行漸遠，朱熹的觀書有感詩、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和正氣歌，都是後者著名的代表作。

最後附上清朝的一首譏諷罵人的詩，中國詩罵出風雅義趣，初衷未必不是指望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妝點山林大架子，

附庸風雅小名家。

終南捷徑無心走，

處士虛聲盡力夸。

獺祭詩書充著作，

蠅營鐘鼎潤煙霞。

翩然一隻雲間鶴，

飛去飛來宰相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