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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石頭的尼泊爾女人(小人物故事)
送交者: 雪竇 2023年12月23日15:29:1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人們常常關注名人軼事,一些原因是他們的成功和成就會成為人們的榜樣,激勵着人們努力奮鬥。而我也時常關注我身邊中很普通的小人物,他們奇特的人生境遇總讓我想到命運的詭異。

尼泊爾的博卡拉有着美麗的湖光山水,被人稱為東方的小瑞士。2019年我獨自去博卡拉住了半個多月,留宿於湖區一個家庭旅館,住在一棟四層小樓的三樓的一個雙人間,因為淡季,價格非常便宜,一晚大約30元人民幣,每天我漫步於湖邊,或乘坐當地破爛不堪,搖搖晃晃的公車小巴,聽着車內播放的歡快印度音樂,欣賞車外湖邊蔥綠的水稻田,遊覽一些小村莊。下午4點多,我像個當地人一樣,去商店買菜買牛奶,到老闆家的廚房做飯,給點加工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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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時陰時晴的日子裡, 我常坐在博卡拉費瓦湖邊酒吧讀書,聽着音樂,偶爾抬頭看看鱗光閃閃的湖面, 遠處在朦朧霧氣中忽隱忽現黛色山脈。雲層堆積在山峰上,好像給山峰蓋了件厚棉絮,湖水將雲朵擁抱在懷。一隻灰色貓趴在我旁邊的椅子上眯着眼甜甜地深睡, 陪同我一起享受這片刻的悠閒時光。 周圍大樹上有很多黑色的烏鴉,它們在濃密的樹枝上飛來來去,撕這嗓子拼命地”嘎嘎”叫着,不知道是想表達它們的快樂還是憤怒。 據說在博卡拉欣賞喜馬拉雅山脈日出和日落的壯麗時刻是很激動人心的。只可惜我去的時候是夏日雨季,經常雲霧繚繞,根本就無法觀看日落與日出。

就是在這些日子裡,我坐在湖邊,在玻璃桌面的藍天,白色雲絮,樹枝上寫下加普的故事。


加普是朋友晴前夫意大利人羅倫佐現任妻子, 是博卡拉當地人, 既然我在博卡拉,自然想去拜訪一下當地人家。跟加普打電話聯繫上後,約定在她家見面,她會在路邊等我。

我請求旅館老闆開摩托車帶我去加普的家,她的家不在小鎮,而是沿湖邊的一個山坡上。摩托車帶我走出房屋密集的城鎮,逐漸看到費瓦湖更寬闊的一面,湖面之後又是無垠綠旺旺的稻田,風景逐漸變得美麗而壯觀。駛出水泥路, 摩托車開始在吭吭窪窪的泥土路上顛簸,大約30多分鐘,終於見到在路邊等我們的加普。大約4年前我曾跟着晴一起到過羅倫佐在意大利西北部山區漂亮大房子裡遇到過她, 幾年過去了,時間似乎又在她的身體上包裹了兩層毛毯,她的腰身更加粗壯渾圓了,看上去象那些肥胖富有的印度女人,大而突出的肚皮上圍着一條尼泊爾傳統的花色圍裙。加普五官端莊,高高的鼻梁,是印度人和西藏人混合物,50歲仍光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她家在山坡上,上坡泥土路上布滿水窪坑及長滿雜草,一些廢棄的塑料瓶,塑料袋似乎理所當然地橫躺在路上,沿着鄰家屋舍發霉的水泥圍牆邊的一條泥濘小路直達一棟深灰色的兩層樓房屋。

”這就是我的家” 加普手指着房子,隨意而又有點自豪地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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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樓就是晴在十幾年前跟我說了無數遍“羅倫佐在尼泊爾花了近7萬多歐為加普修建快一棟二層樓的房子”,我們兩人在頭腦中對它想象過好多次,直到今天我站在這棟房子跟前時這棟房子才真實起來。

房子一樓有兩間房和一個兩面敞開堆滿雜物的大廳及通往樓上的樓梯,加普徑直把我們帶到二樓上,就在我們說話參觀房子的時候,一個4,5歲黃皮膚,赤腳,一件過大的發白舊衣服掛在瘦小身子上,頭髮像秋天雜草般混亂的小女孩從房間裡出來,

‘這是我的小孫女“  

加普隨手無意摸摸這孩子的頭,好象摸摸她腳邊蹲着的貓一樣,孩子黑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們,裸露在外兩根如細麻杆的腿,好像嚴重營養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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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兩面開闊的大廳面對着連湖的開闊平坦的水稻田,景色壯觀,房屋的右邊是她家的綠蔥蔥的梯田。 她帶我們看看她的睡房,也就是羅倫佐曾夢想移民到博卡拉來住的睡房,可因身體健康問題,基本上無法實現這個夢想了。

這是一個普通尼泊爾人的房間,一個塗有紅漆木衣櫃,一張簡陋的床,皺巴巴的床單,衣服和雜物胡亂扔放在房間內,床側邊的牆上開有一個很小的玻璃窗口對着旖旎風光翠綠綠的梯田,那種能給藝術家靈感、慰籍詩人靈魂、那些久住擁擠城市水泥建築中焦躁的靈魂嚮往的田園風光就靜靜地躺在這間雜亂臥室的窗外,只可惜一扇小而俗氣的玻璃小窗及鐵架將那美麗風景隔離在外。其實, 在加普這樣的農人眼中,這些梯田只是可以餵飽他們肚子賴以生存的早期稻苗,晚期稻穀、之後顆顆粒粒供人飽飢腹的餐中米了,農民他們看到的是實用價值,而我們看到的只是它的觀賞價值。 在跟晴結婚前,羅倫佐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個窮公民,一個反資產階級的嘻皮士,僅靠在露天市場擺攤賣地毯為生, 住在花幾個錢租的破舊不堪、搖搖欲墜的老房子,在上個世紀七十,八十年代左右,他穿着怪異的衣服窮游了不少亞洲國家,其中包括中國,畢竟40年前2500里拉可能在意大利只能買一個最大的冰激淋而在中國卻可買足一個月的糧食。也就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一個夏日,他與晴結婚後帶晴到了意大利,教晴如何做生意,不過從後來的結果來看,如其說他教會了晴如何做生意,還不如說晴是他命運中的阿里巴巴,幫他打開了隱藏在他命運中50多年都沒有被他挖掘出的財富,自從晴開始跟他一起做地毯和中國古董舊貨生意後,他們掙的錢如同洪水般湧入他們的口袋,羅倫佐被晴旺夫的命給“旺了起來”。

大約十七八年前,晴與剛60出頭的羅倫佐正式離婚,但他們之間仍保持着如同親戚般的關係。羅倫佐用跟晴一起發財的錢在山區修建了一棟漂亮的大房子,一個人過起退休隱居的生活。在房屋後面開闢了一小塊菜園,冬天砍點柴取暖,過着愜意的田園生活,勞作閒暇之餘在陽光下面對山谷喝紅葡萄酒,吃干奶酪,晚上在燈光下閱讀有關印度的書,開始一段時間還覺得很不錯,可慢慢地,屋內的寂靜空氣開始逐漸變得沉重以至無法忍受了,他需要找一個為他煮熱麵湯,能吃苦耐勞而且能夠忍受大山中小村莊寂寞的女人。

很多人勸他就在意大利找一個東歐或北非家傭,就像很多意大利獨身老年人找女傭一樣,可羅倫佐拒絕了,他不想找一個僅為他做飯做清潔的家傭工,他需要一個妻子,一個不僅可以照顧他身體,還可以寄託他情感的女人。哪裡去找?他自有打算。 2008年冬天,63歲的羅倫佐重返尼泊爾旅行,來到了博卡拉,在美麗的田園風光後面看到了女人頭背沉重背簍的貧困艱辛生活,他感覺自己仍應該象25年前把晴從貧窮的中國拯救出來一樣再次應該承擔起上帝或神的那種角色,來拯救尼泊爾的一個貧苦女人和她的家庭,他感到人生的存在價值通過這種對貧困人的拯救來實現的,同時也可將自己從孤獨寂寞中拯救出來。是的,我們在拯救他人時也在拯救自己。

這樣一來羅倫佐請求所住小旅館老闆幫忙尋找一個“貧困的女人”。自然找一個妻子不是找一匹馬,不可能三下五下就搞定的,第一次老闆給他介紹幾個太“年輕漂亮”的,老闆以為羅倫佐的目的就像一些年老的歐洲男人,找些貧困國家年輕的女人來推遲自己的衰老,羅倫佐問“我這大一把年紀要這些鮮花幹什麼”?

第二年他又去尼泊爾,仍然去博卡拉。尼泊爾是一個很貧窮落後的國家,窮人隨處可見,如同深秋冷風中飛舞的落葉一樣普遍,不是只有博卡拉才存在着窮人,但為什麼他只想找博卡拉的窮女人呢?因為他喜歡博卡拉的湖和周邊覆蓋有白雪的山峰,他希望在這裡找個老婆, 有個家,他可以三不之來住住。

這一次,小旅館的老闆說他有個朋友認識一個村裡的寡婦,大約三十五歲,有五個孩子,極度貧困,

“是窮人裡面的窮人,你想不想見?” 羅一聽有5個孩子的窮寡婦,正適合他的扶貧對象,而且這種結過婚,生過一大堆孩子的女人一般都勤勞持家,對他比較適合,也不會以後出現仍想再生孩子的問題。 他馬上回答,“可以,帶來看看”

沒有料到,羅倫佐竟然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寡婦,她就是加普。

有那麼多的窮人都需要神的幫助,為什麼偏偏幸運落到加普的身上,只能說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在羅倫佐回意大利辦各種文件手續時,晴及時打電話把新聞告訴了我:

” 羅倫佐終於在尼泊爾找了一個很窮、有5個孩子寡婦,一個靠背石頭為生的女人了”。

“以背石頭為生?”,我們倆人都比較驚訝,馬上想象到加普不光很窮還應該很強壯,其實這是個完全錯誤的想法。在尼泊爾,我也看見很多瘦弱的女人背着沉重的乾柴,糧食,磚頭等,因為她們出於貧苦命運或傳統習俗生活所迫,不得已去幹這種原始沉重的體力活,命運迫使她們的身體習慣於承受重量。

尼泊爾80%的人口是印度教,印度教深刻地影響到其社會意識形態和其結構,其中包括印度教的種姓制度。古印度雅利安人的一個文集”吠陀”收集了多神宗教的聖歌,由此書誕生了種性意識的婆羅門教(之後衍生出印度教),將神的創造者梵天BRAHMA與所有的人聯繫起來,婆羅門或者神職人員據說是從梵天的嘴中吐出來的,而剎帝利戰士階級是從神的胳膊出來的,吠舍 、手工藝人和商人是從他的大腿來的,最低首陀羅、從事農業,牧業,奴僕則是從他的腳來的。

“她是來自於最低階層”,見過加普一面的我的旅館老闆這樣對我這樣說,並流露出一絲鄙視的目光,好像加普真的就是從梵天的腳衍生而來卑微人類。我知道為什麼他這麼說, 因為無論加普怎麼穿金戴銀,她仍看上去像一塊大朴石。 隨後的一個早上,我跟加普一起去拜訪她住在山上的姐姐,那天她穿着一件傳統的黃色帶花紗麗,額頭上點有紅色提卡,鄭重其事地掛着一條粗粗的紅寶石金項鍊和金耳環,她說不太遠,結果我跟着她在炎熱的陽光下沿稻田走了好久,走到一個山下時,她抬起那樹幹般粗壯的手臂指給我看:

“你看,我出生的家還在我姐姐的房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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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頭看看那雲霧繚繞的高山頂, 那就是加普出生及生長的地方,在我看來好象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住的地方。

加普來自於大山中一個極其貧困家庭,我可以在腦海里想象着那種我曾看到過的石頭壘的低矮簡陋房屋,四壁空空,昏暗,家中的6個孩子都一溜地睡在地上破衣爛衫和雜物中,屋外是污垢,前台堆放點玉米棒,七八歲時的她,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每天早晨會在微弱的晨光中從一堆孩子中爬起,去涉水,赤着腳走進薄霧中到山上砍柴。

她又用一絲悲戚的聲音告訴我:

“十幾歲時我背三四十公斤的柴和我姐姐步行二三十公里翻越兩座山到博卡拉鎮去賣柴,幾十公斤的柴就賣十四盧布(現在大約折合0.2歐元),才那麼一點錢呀”,幾個由三四十公斤沉重的木柴換來的小硬幣被她髒黑的手緊緊地捏着。可那景象恍如隔世。

小女孩與神結婚的漂亮日子

在尼泊爾的尼瓦爾人文化中,女孩子在她們青春期之前大約十幾歲左右要象徵性到寺廟象徵性跟納拉楊神(NARAYAN)結婚,簡直就像一個正式的婚禮儀式,將來長大時結第二次婚,這種象徵意義是保證女孩將來不會成為寡婦。

在古城巴得岡一個印度教的宗教節日,女人企求濕婆神保護自己的丈夫安康長命,沒有丈夫的企求找一個好丈夫,那些穿着艷麗的女人手捧獻給神的祭品在神廟前廣場上排隊就排一公里多。可見丈夫在女人生活的重要性。

可能加普小時候沒有跟神結過婚,她還是一個三十歲年輕的妻子時就失去了丈夫。

在小女兒阿詩碼2歲時,丈夫得病了,她請了村裡的薩滿教巫師來治病。 在尼泊爾的農村,很多人仍用神象來治療疾病,在他們看來人的疾病和痛苦是因為神發怒,或靈魂,生命的一個力量被一個邪惡的實體偷走了的結果,這個實體可能是個魔鬼或亡人不安寧的靈魂,必須請巫師進入冥界,飛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和捕獲丟失的靈魂,巫師可通過各種手段(賄賂,武力等)迫使捕捉靈魂者將其釋放,如果一切失敗的話他還會與加害者作鬥爭。 巫師最終還是沒有找回他生病丈夫的靈魂,他的丈夫還是走了,不知轉世到什麼地方去了。 家裡剩下她和5個孩子,兩個大一點的兒子可以幫着做點農活,另外三個女兒都還小,除了家裡那麼點梯田外,她要到外面幫別人背石頭、石灰建房子,掙點錢貼家。為了能夠讓孩子們在一個由政府支助的農村小學讀書,她從高山家中搬出,在學校附近的山坡上租一個簡陋的小石頭房,全家人勉強住下,四壁徒空,他們每天勞累卻只能保證一天兩三頓飯,穿着破衣爛衫,過着艱辛的生活。

2009年的冬季, 村裡的一個認識加普的老女人跟她說一個有錢的意大利男人要找個女人照顧他,可以帶她到意大利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去見見,意大利在哪裡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國家也不知道,她只簡單地知道像她這樣的寡婦很難再嫁,如果嫁給這個意大利男人,他可以幫她如果神幫不了忙,她太苦太累了。

那天她見到了羅倫佐,滿頭蓬蓬灰白頭髮,矮胖粗壯的意大利老頭子,大她二十七八歲,那年雖然她仍年輕,但處於貧困的她沒有多少選擇。當那個旅館的老闆告訴她這個意大利男人喜歡她並想跟她結婚時,她沉靜地說可以,條件是在湖邊幫她買塊地為她的家蓋個房子。

“大概多少錢?”

旅館老闆說“大約七八萬歐元吧”。

羅倫佐年輕時候反對資產階級,曾多次參與左派的遊行活動,可現在他也擁有有了漂亮的大房子、瑞士銀行有好多數目的存款,但他並不具備有錢人的那種吝嗇,很多意大利有錢的老年人,年紀越老越吝嗇,每花一點錢就象割肉一樣心疼,把錢死死的捏在手裡不知將來準備帶往哪個未知國度。而羅倫佐的本性是勤儉節約的,比如要把洗菜的水收集起來澆菜園,小便二三次後才沖便池,吃剩的麵包硬得象化石也不容許扔掉等等,但對待貧困人,他知道給予,在他還沒有開始享受一頓加普跟他做的飯菜時,他就同意給加普的家蓋個房,當然,他希望有天自己可以在這個湖邊的房子裡住住。在修建房屋期間,羅倫佐因嚴重心臟冠狀動脈疾病差一點兒進了天堂,可他仍繼續給加普的錢蓋房子,最後房子花了七萬多歐才建好, 而他至今看都沒看到一眼,僅看過照片而已。

加普這輩子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可能擁有一棟大房子,如果靠她跟別人搬運石頭和磚,她用幾輩子的時間去背石頭也不可能蓋一個屋頂。

達成協議後羅倫左帶她去加得滿都意大利大使館辦理去意大利的文件,結婚證明。那一年,她的一生中出現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到博卡拉以外的遠地方,第一次到加得滿都車水馬龍的大城市,第一次見到更大的建築和廟宇,那麼多的車和人,第一次吃得那麼飽和吃得那麼好, 第一次戴上一個貴重的金手鐲。

加普成了幸運之神的“選民”,在40年的苦難人生後,她的第二次生命重新開始了。

2011年,當加普帶着她的小女兒阿詩瑪乘飛機去意大利時,她的命運也隨飛機一起從最低層直線往上飛,不說是一下子飛到了天堂,但起碼她開始了一個具有人類尊嚴的生活。她跟羅倫左一起住在那棟離世界著名的風景區五漁村不遠的大房子裡,與英國藝術家,瑞士的作家等為鄰,跟隨羅倫佐到歐洲其他一些國家旅遊,常去美麗富裕的瑞士作客,她勞作的農田是一小塊菜院,或到附近外國人花園幫人整理一下花草樹枝,或在乾果加工場做幾個月的臨時工,而不是在山上爬上爬下彎着腰在稻穀梯田拔那永遠拔不盡的野草和艱難地背幾十公斤的磚石。在羅倫佐住的方圓十幾公里的小村莊,很多人現在都認識溫順,勤勞的加普。

意大利的生活完全超出一個曾是極度貧困卑微女人的想象,第一次坐飛機飛到高空時,她曾恐怖地閉上眼想象着飛機可能象一袋雞蛋那樣從山上摔下,人們就象雞蛋那樣摔得稀巴爛,她暗自祈禱請求神的保護,不要從天上掉下來。

現在的加普每年都會坐飛機衣錦歸鄉地回家探親,一是她思念她的孩子們和家鄉的山水,第二是要展示,要展示給當初看不起她的那些老鄉們和她丈夫死後都遠離和拋棄她的人,讓他們看看她的成功,幸運,富有。遠近鄉村鄰里都知道一個叫加普窮寡婦嫁給一個意大利老頭子,老頭子給她蓋了棟兩層樓的樓房,她的孩子們享受着房子的同時也享受着別人羨慕的眼光。在村中,她現在可是一隻見過大世面可以徒遷半個地球的侯鳥呀,而她的那些親戚和鄉親們,特別是那些女人們,則仍象房屋前後的樹上那些烏鴉一樣只能每天圍着房屋和家裡的田地嘎嘎地叫。

當然,在她變得富有的外表下並非沒有她的付出,那種付出不是身體上的艱辛,而是僑居異國他鄉時心理上的沉重:大山裡的孤獨寂寞,遠離她的四個孩子,還要陪伴脾氣暴烈的羅倫佐(雖然他有着菩薩心腸),忍受他的專橫跋扈聽着他高聲訓斥,開始那幾年唯一能夠帶給她精神安慰的是她遠在尼泊爾新建的房子和身邊漂亮小女兒阿詩瑪,總算有一小塊尼泊爾伴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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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買了一袋水果送給她姐姐及家人,她幫着拎着那袋水果,走了一段路後,她有點氣喘吁吁了,過去被命運逼得象喜馬拉雅高山蜂一塊堅硬的石頭, 在這十年內被意大利舒適溫暖的陽光給軟化了,加普的那強壯的體力已經開始退化了。我知道加普不識字,是個文盲,她的肩膀從未背過書包,而只背過卑微堅硬冰冷的石頭。起初晴總是對加普不屑一顧,不過最後才發現加普要比她想象得聰明得多,發現沒有文化的加普具有人類與生具來的某種智慧,  她有時顯示出一種特有的淡定,有點象模糊的水印畫讓你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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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姐姐及其家人

我再次聽到加普的聲音是回到意大利後,她剛跟羅倫佐從瑞士探望他的兄弟回來,她輕鬆愉快地跟我說在瑞士她穿着尼泊爾的傳統衣裙,我可以想象她上身穿着色彩鮮艷的莎麗下身着寬大褲腳走在蘇黎世乾淨繁華的街道上時定是一道亮麗異國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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