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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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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成為佛羅倫薩的公民 (小說創作摘選 一)
送交者: 雪竇 2023年12月30日12:29:17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你要知道

每部悲劇和喜劇都是虛構

加上一點畫妝和模仿

你可以成為另一個人

                                                                 引自一段歌詞

1

在那段時間裡,我連續幾天看到瑾敏發在朋友圈的視頻:海風中太陽傘花邊在飄動,沙灘上的裸體的人群,寬闊的大海,藍色的天空,太陽下達利發亮的光頭,白色小船,船上有達利年輕的兒子們及其褐發豐乳的女朋友,難後就是瑾敏穿着黃色的比基尼,達利歡活地叫道”出發了“。

她在視頻的下面寫道

”這就是歐洲人的生活,吹吹海風,曬曬太陽,穿着比基尼把自己曬成古銅色,才感覺是美和富有“。

我看了後笑了起來,前幾天她跟我打電話,說中國的家人和朋友說她曬得太黑像個鄉巴佬,我就說”那是中國人不懂,在意大利,夏日曬成橄欖色的人才是富有的人,深膚色成為一種享受夏日假期的象徵,像我這樣整體關在家裡的人,蒼白的膚色,一看都是沒有錢度假的“,她聽了後高興得大叫起來。

她有點顯擺自己,就像幾年前她在朋友圈曬出打高爾夫球快照,與佛羅倫薩的警察局長一起吃飯,到法國巴黎旅行一樣,現在夏日意大利海灘生活。這些都讓瑾敏洋洋得意覺得自己進入富有意大利人的生活,她把這種“歐洲生活”放入廣場上展示給中國朋友看,這些視頻和圖片多少帶點自戀暴露癖意味(是現代人的通病),它似乎向中國朋友暗示她的生活故事是由那些陽光下的沙灘,與漂亮英俊意大利人一起歡笑組成的,很容易誘惑朋友相信這是瑾敏在意大利過着一系列幸福生活的景象,不過,如果你能到佛羅倫薩來,看到瑾敏不在沙灘而是在小餐館廚房圍着油污的圍裙,忙得昏頭轉向,你就會明白,瑾敏發到朋友圈的視頻和快照只是現代生活脆弱性的一個寫照,展示的只是她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面。

我覺得瑾敏有點像吳艾來意大利的頭十幾年,總是觀察和模仿購買她家具的那些有錢的意大利客戶如何走路,坐姿,說話時的調子,在高級餐館點菜和喝紅酒,如何看時裝櫥窗時把太陽鏡架在頭上等等行為舉止,可能我們這類移民都有點這種意願,想消除自己是個移民的痕跡,儘量顯得像個正宗的意大利人,讓意大利人完全接受我們這些外國人。

 

當然,瑾敏這幾年跟着達利遊覽了倫敦巴黎巴塞羅那,也算是見過一點世面的人了,這些讓她自信心滿滿的,說話時開始帶點意大利成功職業女性的派頭。

我想到十幾年前的瑾敏,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的變化可真大呀。我還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四的上午,我在婦幼保健站的辦公室上班,薩維市政府人口處的安東妮給我打電話,

“你什麼時候有空?,這裡有個中國新娘她不懂意大利語,需要你過來做翻譯”,

“下個星期四吧”。

安東妮細聲柔語地在電話里對我說,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單薄輕柔,她是我遇到的最溫柔的意大利女人,滿頭黃色的捲髮,小小的臉,褐色的眼睛,瘦弱的身子佝僂的背,像個溫順的捲毛小狗,她辦理過很多婚禮文件和婚禮,唯一的就是沒有給自己辦理過婚禮,她近50歲依然單身,總是穿着老氣橫秋的,我總惋惜那些孤獨的意大利單身男人,他們錯失一個這麼溫柔的妻子。

 

星期四中午12點我跨入薩維小鎮的市政府紅色老樓大廳,一陣淡淡的玫瑰清香撲面而來,我很驚訝地看到從進門大廳到寬大的古老大石板階梯上擺置很多白色玫瑰花朵,一直到二樓市政議會廳,那些純潔花朵似乎要向我展示一個浪漫的愛情和婚禮。我常在薩維市政府為中國人舉辦婚姻儀式上做翻譯,解讀市長對新婚夫妻當面朗讀的民法143條中有關夫妻之間相互的責任和義務條文,一般中國人在意大利市政府結婚時都非常簡單,那些新郎新娘常穿着平日工作的普通衣服,空着雙手,不見慶祝的鮮花香檳和大米,他們僅僅走一趟意大利法律規定的程序而已。頭一次看到一個中國新娘的婚姻伴隨這麼多的白色玫瑰,上樓進入會議廳時我就想象身穿白色婚紗的漂亮中國新娘和穿着西裝的英俊意大利新郎就像我常在教堂或切塞納市政府門口看到的那些令人羨慕意大利的新娘和新郎。未料,我吃驚的看到在玫瑰鮮花陪伴下的新郎竟然是位60多歲老頭子,瘦長的臉,尖嘴,幾根稀疏灰白頭髮可憐地耷拉在頭上,穿着一件比他大一圈的不合時宜西裝,有些僵硬,感覺那件西裝好像是從別人身上臨時借過來結婚用的。

三十多歲的新娘則穿着一件牛仔褲,黃色的毛衣,瀑布般的黑色披髮,黑黃膚色,額頭有一排整齊的劉海像黑色門帘,黑亮的圓眼睛外圈紋有一圈黑黑的眼線,小巧的鼻子,咋一看像個怯生日本卡通女人。看來純潔浪漫的白色玫瑰似乎錯誤地插在破舊的瓦盆中。

婚禮後我問安東妮

“新郎買那麼多的白色玫瑰來迎接年輕漂亮的中國新娘嗎?”

安東妮對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不是的,白色玫瑰是新郎的前妻送來來祝賀她的前夫有了一個好的歸屬“,

啊,原來是這樣,也許這個婚姻讓前妻終於從背叛和拋棄前夫負罪的陰影下解放出來,如果她當初不拋棄他,新郎吉洛今天還沒有這個艷福,享受這麼年輕漂亮的中國妻子呢。只差他要感謝當初前妻對他的狠心了。

結婚後,新娘為了表示對丈夫吉洛的愛,還為自己取了一個意大利名,吉娜,把丈夫GINO的名字最後一個單詞O的陽性結尾改為陰性結尾的A就成為中國妻子的意大利名了。不過後來與她成為朋友後我一直叫她瑾敏,吉娜的名字只會讓我想到一張與瑾敏毫無關係的意大利人的臉。

 

婚後一個月,老夫少妻來到我工作的辦公室,瑾敏來請我幫忙做翻譯,吉洛不啃聲地跟在後面,那天吉洛穿着一條緊身的阿瑪尼牛仔褲,鱷魚牌淺藍色T恤上衣,外面套上一件時尚的夾克,

“啊,你丈夫看上去比婚禮上顯得精神多了”,

“都是我花錢為他買的,還給他買了好些CK內褲呢”,

她流露出一絲得意,

“吉洛年紀大了,如果不穿的時尚高檔一點,那就看不下去了”。

瑾敏說着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她來自於浙江溫州附近的一個鄉村,小時插過秧割過稻,少女時隨父去北方秦淮打工,她的行為舉止看得出來自於城市而不是浙江的山區和鄉村。

 

看到吉洛被年輕的妻子用時尚品牌來包裝,想到不久前回上海出差時,我與一位韓國女老總在一家豪華酒店看到一個背有點佝僂的老男人把布滿青筋和棕色斑點的手搭在一位穿着時尚年輕漂亮的女人臀部上,女人右肩挎着世界名牌古奇包,我倆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這個古奇包肯定是正宗貨了”。吉洛大概是第一個被年輕的妻子來打扮老年丈夫了。

後來瑾敏帶着吉洛回國探親時,穿着瑾敏給他買的品牌休閒衫,時尚的打扮填補了年老的不足,當然,品牌時裝並沒有讓吉洛變成一個貴族,至少把他從水管工身份中拖拉出來。瑾敏的任何一個中國朋友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穿阿瑪尼牛仔褲的吉洛在意大利只是一個拿着板手修理水管的普通退休工人。

 

後來瑾敏時常來辦公室找我,人少沒事時她一聊就是半小時一小時,滔滔不絕地說她海邊服裝店的生意,今年流行什麼款式,什麼衣服賣得最好,她女兒上學的情況,

“是否讓吉洛在外等太久?他會生氣的吧”,

我打斷她,擔心地問

“不用管他,他會生氣?沒事的”,

那不在乎的口氣好像吉洛就是她僱傭的私人司機。看得出來,吉洛對瑾唯唯諾諾,他們給人的印象到不像一對夫妻,好像是中國老闆娘和她的意大利私人司機和跟班。瑾敏曾說過跟吉洛結婚的一個原因是他對她非常好,這句話我也曾聽我外婆說過,上個世紀初貧困的外婆被大她三十多歲的外公買回家做小老婆,外婆最後還感激不盡地說“他對我好呀“,不過那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貧困女人,她無選擇,今天的女人一般不會只是因為一個老男人對你好,喜歡你就去跟他結婚。那個老男人不喜歡年輕的女人呢?那個年代我外婆圖個經濟保障,今日的女人經濟上獨立,而吉洛幾乎什麼都沒有。

“我就是想找個本分老實,忠誠於我,不會背叛我的人”,

她依然記得第一次與中國男人的婚姻帶給她的恥辱和痛苦,她多次躲在一些桑拿店外偷偷地看着肥胖的丈夫樓着年輕女子的細腰從店裡走出來,她則像一個特工那樣在大街小巷處跟蹤他,她的靈魂整日在妒火中痛苦燃燒,她被迫變成一個大哭大鬧的潑婦,為了從別的女人那裡奪回前夫的愛,她學會按摩,希望前夫不要再去按摩店,不過最後她和女兒還是被前夫拋棄,就像當初為了她那個男人拋棄第一任妻子和兒子一樣。

“我要找一個年紀大的,對我忠誠的,這樣他不會隨便在外找女人,我不再受妒忌燒心之苦”,從不堪回首的過去走了出來,她輕鬆地說。

的確,跟吉洛結婚後,他對她有着臣民般的忠誠。只不過,最終背叛的是她,而不是吉洛。

至於婚姻,她原本還做出更多解釋的,但似乎難為情說出來,其實我不需要她太多的解釋也明白,一個三十多歲的離婚中國女人獨自移民異國他鄉,不懂語言,沒有合法的身份,沒有固定的住址,沒有固定的工作和朋友,不懂語言,生活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上即將消失在風暴中的搖擺不定的小舟,沒有方向和目的,於是你需要抓住一個當地有根的男人,無論是搖搖欲墜的腐朽爛根還是支撐繁茂大樹,深埋入大地蒼勁的盤根,讓自己不再像片浮萍隨波逐流。

婚姻是外國單身女人在意大利獲取長期合法身份或一定經濟保障的最便利的途徑。這才是瑾敏與吉洛結婚的最主要原因。還有潛伏在瑾敏頭腦深處的白人種族崇拜意識。就在那些年,不少從中國城市離婚後出來的單身移民女子嫁給意大利老年人,只有外國女人揀拾那些沒人要的意大利男人,一些離婚或鰥夫,或獨身的農民,花匠,司機,工人等社會地位較低的中老年,幾個中國中年女人說過,如果那些男人是有意大利身份的六十多歲華僑農民,司機,花匠,她們看都不會看一眼,還會繞道而過呢。要知道,男人有不同的魅力,年輕英俊賦予男人魅力,財富也可以賦予男人魅力,當然,還有人格的魅力,權利賦予的魅力,在某種情況下,特定一個民族的頭銜也可以賦予一個男人魅力呢。

中國浙江農村來的移民卻看不到這種“白種人“魅力,他們的思維觀念更為封閉,常常結成密集的封閉型移民團體,依然保持中國傳統和文化,即使那些第二代或第三代浙江移民也如此,不願與意大利人通婚,害怕文化和習俗的不同引起家庭的衝突。

 

2005年,瑾敏以商業考察的名義來意大利後滯留於本地,一年內她的生活就在一個旅行箱裡,從一個城市輾轉於另一個城市,跟不認識的陌生人合租住在中國人出租的髒亂房間裡,十幾個人共用一個衛生間,在用小碎花布簾隔離出的小客廳吃飯,她渴望在異國有一個自己的家,吉洛在薩維小鎮的一條公路邊的簡陋小院中租了一棟平民老房子,兩間房子,一個小廚房。但那個簡陋的小房子可以給她提供合法身份和一個穩定的家,她可以把女兒從國內接出來讀書。這就是她從婚姻中需要得到的除了吉洛的對她的愛和忠誠之外。

 

瑾敏說她曾在中國開過餐館,卡拉OK舞廳什麼之類,有房產有存款。婚後的第一個夏天她在貝拉里可愛的海濱小城中石塊鋪的街道邊租了一家時裝店,店外有兩排整齊的椴樹為行人提供宜人的蔭涼,隔壁是一家冰淇淋店,在斑斕的樹蔭下總有人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舔吃着冰淇淋,那條街上有着一家挨一家的小商店,餐館酒吧,總有一些來來往往,吸滿太陽光全身通紅不同國籍休假的人們。瑾敏讓吉洛幫着一起看店,她只在店裡用胡亂的意大利語告訴他衣服的價格,

“Amore, questo 20euro “(親愛的,這個20歐)

Amore, andare Firenze (親愛的,我們去佛羅倫薩)

吉洛就開車帶瑾敏去佛羅倫薩進貨。

“Amore” (親愛的)她開口閉口就這樣親昵地叫着吉洛,當我聽到帶有嬌柔做作“amore mio “(我親愛的) 時我全身會打寒戰般地哆嗦一下。 我也聽過好幾個跟老弱病殘的意大利人結婚的中國婦女婚後都這麼叫他們的丈夫,儘管她們說着語無倫次的意大利語,儘管她們跟意大利人結婚都不是基於愛情,但她們對那些老丈夫,有的甚至醜陋不堪的丈夫張嘴就以“Amore mio”(我親愛的)稱呼, 乍一聽這句話特別地道,你會以為她們在意大利住了很多年,說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跟意大利丈夫恩恩愛愛。其實沒有一點是真的。

一天我問一個女的為什麼叫她肥胖醜陋不堪的丈夫叫”amore mio”而她心底討厭這個像大象一樣移動的男人 ,她困惑地看着我說

我看意大利妻子就這麼叫丈夫的啊”。

原來她們是隨鄉入俗,努力融入意大利社會呀,我做了那麼多年幫助中國移民融入社會的工作,沒有料到某些細節她們比我還融入。

那五六年裡吉洛是個幸福的丈夫,年輕漂亮的妻子勤勞能幹,為人精明,做事直接,不光在外掙錢,在家想法子做各種美味佳餚,把家裡整理得有條不紊,把吉洛打扮得乾淨利索。

 

3

有一天她忽然告訴我她在朋友的建議與一個女的合着一起買下佛羅倫薩一家Centro Benessere,(實際上就是按摩店),薩維小鎮的家只留下高中的女兒和吉洛。

 

在開店半年後瑾敏回到我上班的婦幼保健站做宮頸癌的預防性檢查,因為她的身份證依然是薩維小鎮的。中午下班後她請我去附近的中國餐館吃飯,飯席間,令我吃驚的是她像以前跟我聊她的時裝店一樣開始聊她的按摩店和遇到的客戶男人,不僅沒有一絲難以為情和羞澀之情,反而還談得眉飛色舞,就像談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是否因為她知道我對丈夫也不忠所以道德上並不比她高貴?或女人過了一定的年紀,經歷過了結婚,生子,離婚,再婚這些成長變老的過程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呢?

“有個小伙子才27歲,大大的褐色眼睛,橄欖膚色,長得好英俊,他常到我們店裡來,愛上了我,非要成為我的男朋友”,

年輕男人的追求和讚美總會讓女人感到開心和洋洋得意,小伙子身材勻稱,臀部肌肉飽滿,我可以想象出他肯定會喜歡她的圓圓的一對黑眼睛,瀑布般的黑髮,享受她的有力的按摩,輕柔地觸碰,手指在肌膚上滑動,

“啊,你的艷福來了”,

我帶着戲謔的口吻說,她又有點惋惜地嘆了口氣說

“只是他太年輕”

那小伙子常去按摩店,總是邀請她外出一起度假,

“我也想跟他一起出去,可如果他發現我的身份證上是40多歲那多難堪呀,這讓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個奶奶”,

在歐洲,中國人開的按摩店基本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能夠讓男人享受“幸福結尾”的按摩,也可以說是按摩店也是一個“男人安慰中心”,安慰那些從妻子那裡得不到滿足的丈夫,孤獨的男子或因生活平淡覺得無聊的男人。法國曾有部電影,講的是一個法國男人去中國的康樂中心按摩,在享受身體背部,四肢按摩後,那位中國按摩女人用特有的中國腔法語指着男人已經蓬起的傢伙(當然,沒有一個直接的電影鏡頭)用法語問“ici aussi”, (這裡也需要嗎?),這句話成為電視裡面常拿來取笑的笑料。

意大利也拍有類似的電影,中國人的按摩店提供幸福結尾按摩似乎是人人皆知的事。

不過瑾敏對我再三發誓說她的店裡不容許搞“幸福結尾”按摩,每個房間安裝有監控鏡頭。在意大利個人賣淫並不屬於違法行為,有些地方晚上可以看到的街邊等待男人的短裙女人,但康樂中心提供有償性服務時,情況就不同了,因為老闆提供場地,利用他人從色情服務中獲利,就犯了利用賣淫營利罪,老闆可以被指控和被判處監禁,因此一些中國人開的康樂中心營業幾年後常被強行關閉。

難道她的按摩店是全意大利唯一不提供“幸福結尾按摩”嗎?可能她的店比較謹慎,在沒有確定是便衣警察前不要隨便給他提供幸福按摩囉。但我她說的話抱有極大的懷疑。瑾敏有很多好品質,但她是一個商人,有時會說些假話,大話,出於虛榮心,出於面子等原因,我不太在意。那天的好奇心促使我想問問她到底她按摩了那個年輕男人的什麼地方讓他常常去她的店,對她如此迷戀,但我把話給咽了回去。我覺得有點難堪問她這個問題,只是想年輕男人可能憋着尿從廁所里出來嗎?既然他去廁所就是要去拉小便的。

 

吃喝之餘她一直興致盎然地說着按摩店裡遇到的那些討女人喜歡的英俊男子,黑色短髮的,栗色捲髮的,禿頂的,說得神采飛揚,她讓我產生一種羨慕,一絲妒忌和幻覺,彷佛她工作於藝術學院的繪畫室,可以隨意欣賞到那些做模特兒的裸體男子,不光可以觀賞,還可以觸摸,不像我們,最多只能在街道上隔着距離欣賞那些穿着衣服的英俊男人。

開店不久時瑾敏曾多次打電話給我想請我去幫她搞接待和收銀,說是她們的意大利語都不太好,無法接待客人,在電話里她說

“我可以支付你二三千歐一個月,還包吃包住,比你做衛生局做翻譯工資要高得多”,

話未了,她還加了一句

“反正這個地方離你家很遠,誰也不會知道”,

“啊,一個月能夠掙二三千歐就好了”

這個數目也讓我興奮得眼睛發亮,好像看到那一沓歐元放在我面前和飛往世界各地的旅行。

她說她自己一個月可以輕鬆地掙八九千歐,“我們有福同享”。

 

在薩維市有很多中國移民,早期移民來自浙江文成青田農村,21世紀後逐漸出現東北,福建廣西三四線小城市的移民,我是當地唯一在當地事業單位做翻譯的中國人,我的工作是幫助不懂意大利語的中國移民融入意大利社會,幫助他們獲得醫療,學校教育等社會服務,與當地勞工安全局去檢查他們的工作場所,指導他們如何尊重當地的法規。所以當地的中國移民以“國家幹部”的眼光看待我尊重我,也許在無意識中我也流露出出國前在國家政府管理機構工作時的那副幹部神態,不過我不再是國內時傲慢冷漠的幹部。我向意大利同事學習,在工作時間盡力耐心幫助他們,但我也很謹慎,不會讓這些移民向我走得太近,跟他們有私下交情。

自婚禮上認識瑾敏後,她對我熱情有加,多番請我去她家吃年飯,堅持送我幾件她賣的衣服,我知道她需要我的幫忙因為她不懂語言,不懂當地規矩和習俗,需要向我諮詢,需要我的指導,最終她對我排山倒海的關懷和熱情好客,慷慨衝垮了我的堤壩,她成為我在薩維市唯一有私交的中國朋友。有時我也奇怪怎麼我能夠與我興趣愛好和個人成長經歷完全不同的瑾敏成為朋友。在我初中起就遇到一個與我完全不同女孩主動喜歡我,我接受了那個同學做我的朋友,好幾次我的一個閨蜜問我“我都不知道你怎麼可以和小麗和眯眯這類同學交朋友,你跟她們有話說嗎?”

閨蜜可能跟尼采一樣,對朋友的選擇性很強,拒絕接受那種缺乏精神價值的友誼,對她來說除了那些熱愛文學的人可以交流外其他人都無法交談吧,而我不同,即使朋友與我興趣愛好和精神價值完全不同,但如果她對我友好真誠和慷慨大方,我也會接受她的友誼。有時與人相處,一顆友善的心和真摯的友誼與高雅的談吐同樣重要,我不會與她談文學藝術,但我可以傾聽她的生活,每一層次的生活都有其有趣和無聊的一面。


放下電話後想想又覺得她好像是在邀請我去妓院工作,當然她認為沒有什麼不當的因為我只是站在櫃檯邊接待客人和收銀又不去觸摸男人的身體。她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帶着傳統社會道德觀眼光去鄙視和譴責賣淫的女人(那也都是男權社會的道德觀念),婦幼保健站的工作讓我以平等的姿態認真對待所有的婦女,包括那些來看婦科檢查的妓女。我也從來沒有譏諷,鄙夷或評判瑾敏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總是微笑地聽着,以同理心去理解這些女人的處境,而且她從來沒有侵犯過國家和群體公共利益,她總在勤奮地工作,她也不是國家領導人和重要的公眾人物,需要為大眾做一個社會道德的榜樣,她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獨立自由的個體,用自己的辛苦勞動掙錢養活自己和她的女兒。在意大利,一些政客利用權力謀取自己的私利,損害國家和人民利益,如北方聯盟創建人博西的昏庸愚蠢的兒子竟然成為國會議員,用國家財政撥款的政黨經費在阿爾巴尼亞購買假大學文憑,還有政客拿着公民交稅的錢去豪華度假,除了吃喝享受之外,甚至連內褲內衣都由政黨報銷,這些政客還整天在電視上拋頭露面,厚顏無恥地說謊話,在這個國家。應該得到鄙視的人太多而不是這些靠自己身體掙錢的女人。

我環顧小小的辦公室,一個月我在婦幼保健站的工資才五六百多歐,想想瑾敏對我說的話,二三千歐洲高工資的收入的確很誘人,我開始想象着自己站櫃檯邊接待那些男人時的情景,大概跟做展覽會接待客人差不多吧,在展會上我很會與參觀的陌生人交流互動。可這些想法只是電影般在我腦海里播放了一下,我沒有任何行動。

4

她開店一年後的一個初冬的周末,天空陰沉得像塊髒抹布,空氣潮濕陰冷,我坐着吉洛的車從45高速公路去佛羅倫薩。

應瑾敏的熱情邀請,加上我強烈的好奇心,我跟着吉洛一起去瑾敏的按摩店度個周末,想看看她在佛羅倫薩到底過着怎樣一種令人興奮的生活。

按摩店是一棟外面看上去極其普通的兩層樓房建築,孤獨淒涼位於去機場公路的一邊,前面有塊大空地停車場,周圍幾百米有些稀稀拉拉的房屋,不見任何人,汽車從公路上一輛輛飛馳而過。

寬闊的前廳有一弧形接待台被燈光照得慘白,角落裡擺有幾盆玫瑰和一盆香龍血樹,紅色的玫瑰讓人產生一種欲望,而長長綠色油亮的香龍樹葉給乾淨整潔的大廳增添一點愉悅的生機,咋一看有點像意大利的一個私人綜合牙醫或心理診所,大廳右邊有幾間房門緊閉的小房,小房內有水按摩浴盆或淋浴室,有一張鋪有一次性白色薄紙的小床,還擺放着一點裝飾的小桌子,裡面乾淨整潔。

大廳的左邊有一間房,有一中國風格花鳥薄紗門帘,紅色的樹葉和站在樹枝上的小鳥,被小鳥們掩飾的房間裡有幾個沙發,三個穿着超短裙(幾乎都露出白白的臀部)緊身黑上衣,塗脂抹粉看上去很粗俗的年輕女人半躺在沙發上無聊地玩弄手機,空氣中充斥着一種懈怠情緒。

看着寬大前廳,我忽然有一股試試做接待員的衝動,想看看那些男人讓瑾敏感到那麼開心和快樂,進入按摩店的男人神態和我在城市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看到的那些從容不迫的男人有什麼不同,便興致勃勃地說

”我今天想試試店裡的接待工作“。

“可以呀,不過你這身打扮不行,太正規了,好像一個嚴謹的會計呢”

她穿着一件黑短裙,貼身的薄衣,看上去身體窈窕動人,黑黑的臉上塗有一些脂粉。

她讓我換下我的褲子和高瓴毛衣,也穿上一件很短的黑裙子,低V領的緊身黑色薄衣,按摩店的職業裝吧,還給我塗點誘人的眼影,嘴唇上塗上一點口紅,

“啊,你看你的臉比原來要生動多了“,

我看着鏡子裡面的女人,原有的那個我似乎已經從這身裝束中隱退而去,一個陌生粗俗的我在按摩店裡誕生了。

下午兩點多鐘,我和瑾敏一起靠着高櫃檯站着,推門進來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像個飛行員剛完全遠程飛行似的,穿着短短地皮夾克,一頭茂密的長髮,嚴肅冷漠的面孔,我馬上面帶微笑迎接上去,像一個認真工作的職員

“你好,能幫助你嗎?”

那人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的話如同如同空氣消散在大廳中,他匆忙徑直走入其中的一個小房,好像熟門熟道。瑾敏這時對我說,

“他是老客”,

隨即去內室叫一個按摩女去了小房。

一切發生得這麼快。

隨後又陸續進來幾個常客,都是不需要我招待的,過了幾個小時,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客人都是四十到六十歲的熟客,下車後這些男人都是快步鑽入按摩店,低着頭,一腳邁進大廳,像偷吃奶酪的老鼠,一溜煙穿過大廳進入小房後就把門關上自己隱蔽起來,怕被人撞見或被上帝的眼睛看見似的,我都沒有看清這些男人長得什麼模樣,丑的,帥的,老的,不那麼老的,半小時或一小時後他們出來匆忙付錢逃跑似地離開店。

這些鬼鬼祟祟的客人讓我更加懷疑瑾敏沒有對我說真話。在她輕快的講述下面隱藏和掩蓋一些不願讓我知道的的真相。

如果真是正常按摩這些男人為何如此心虛呢?他們不是怕警察,而是怕面對警察和公眾公然承認自己糟糕的需求,承認自己在妻子那裡得不到滿足,生活無聊透頂,孤獨,這將是一種公開的羞恥。


傍晚時分推門進來一個頭戴呢毛的男人,大概60多歲,他是不緊不慢地走入廳中,沒有其他那些男人的慌張,他有一張鋼鐵工人被熊熊燃燒火爐映紅的臉,一雙猥瑣貪婪紅色血絲的眼睛從瑾敏掃射到我,彷佛我們像是在商店被展示的商品,

“你需要服務嗎?”,此刻我只能面帶虛假的笑容問他

“你們提供那類的服務”

他似乎在明知故問,瑾敏馬上遞給他一張服務項目和價格表,他沒有拿單子,反而一下把瑾敏的手拿過去,摸了摸,捏了捏,好像瑾敏是待賣的女奴,

“手還是蠻軟的”,

瑾敏沒有馬上抽出手,始終保持一種女人溫柔和賣弄風情似的職業微笑。

我站在一邊,好像男人捏的不是瑾敏的手,而是捏我的手,感到一陣厭惡和受到巨大的侮辱。

就在那個男人摸瑾敏手的時候,她的丈夫吉洛就坐在僅有一道花鳥相隔的薄薄門帘的隔壁室內,一個丈夫或以承受其他男人在妻子身上的猥瑣行為?

女人們有情人都會偷偷摸摸地像地下工作者一樣活動,會不斷地對着丈夫編造謊言,說什麼今晚跟女朋友一起吃飯或去電影院啦,其實上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跟情人約會,在旅館的床上與男人翻滾,回家前,還要整理好衣冠和情緒,不要留下任何與情人放蕩的痕跡。

只有瑾敏的情人可以公開出現在她丈夫吉洛的眼前,或在按摩店的一個小房間做愛,一個小時前,瑾敏還興高采烈地跟我談那個對她鍾情的意大利英俊小伙子和她的情人會計師,當然用丈夫聽不懂的中文,可即使聽得懂他又能怎樣呢?


在開店前,她應佛羅倫薩的朋友邀請去度周末,晚上女友的意大利男友帶她們一起去迪斯科舞廳,她還記得那裡閃耀旋轉的燈光,忽明忽暗地在人群和牆壁上掃射,她的心隨着強烈的音樂節奏蹦蹦只跳,那是她第一次上意大利的舞廳,既好奇又興奮,她膽怯羞澀地跟着朋友後面,那時她才意識到這些年在小鎮與吉洛是過着鄉村修士般的單調的生活。這裡才有火熱的城市生活:激烈的音樂,砰砰跳動的心臟,扭動的軀體,閃耀燈光下狂熱的年輕人面孔,揮舞晃動的手臂像森林一樣密集,她跟着人群一樣扭動着身體,一個40來歲的英俊的男人朝她湊了過來,在昏暗喧鬧的音樂聲中扯着嗓子對她說“你真漂亮”,在她啜飲啤酒的時候又過來摸她的面頰

“你好可愛”。

然後湊到她嘴前想親吻她,此時的她熱血沸騰,用手把男人淫慾的臉推開,把男人貪婪的手打開,隨後半推半就,故作拒絕,有點像賣弄風情,她想到那個簡陋的房子,她和吉洛一起睡的冰冷黑色老式鐵鑄床架,吉洛的傢伙那麼疲軟,每天晚上她只能半饑渴地躺在床上,在夜深人靜時用自己的手在兩腿間摩擦入睡,拋開吉洛吧,她開始有點聽天由命,為什麼要拒絕向她獻媚的男人呢?忠貞的美德只會使她重新陷入高潮饑渴中和小鎮單調乏味的生活,音樂和雞尾酒讓她的欲望在身體裡膨脹,她不再推開男人的臉和手,她渴望重生,最終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背叛丈夫合理的理由,“誰叫他沒有能力來滿足我呢”。

隨即她有了情人,她得到了“高潮快樂”,開始時做得小心謹慎,內懷一絲內疚,對吉洛撒謊,就像她以前的丈夫對她一樣,,很快偷情的習慣克服了不安,吉洛察覺她常開始塗脂抹粉,一外出就是幾天,他並沒有阻止瑾敏,反而睜隻眼閉隻眼,得到了吉洛的默許後瑾敏就無所顧忌了。

吉洛自知已是一個被時間所“閹割”的男人,理性上他自知不應該阻止年輕的妻子與其他男人享受性生活,他也曾在床上對瑾敏說過。他不能也無法阻止妻子去佛羅倫薩開按摩店,他知道一個沒有生理條件,經濟基礎和才智的老男人用什麼來維持年輕妻子對他的忠誠呢?瑾敏年輕,經濟獨立,對生活渴望很強烈,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就無法滿足她的需求,她不會乖乖地待在僅靠一紙結婚證所設置的圍欄中。一切都無能為力,他沮喪了一陣子,感到一種屈辱,但很快過去了,這都甚至算不上什麼打擊,他還記得第一次得知他前妻在外面有外遇時的憤怒,痛苦和妒嫉。而這次的婚姻畢竟不是因為愛而結合的,當時她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一個固定的住家,而他在不承擔任何費用的情況下想占有她年輕的身體,還期望找一個年輕的女人陪伴他老去,為他做飯洗衣。現在他只能讓她去享受她的生活,僅希望她不要拋棄他,在他老了走不動時能夠攙扶一下他,或躺在床上不能動動彈時為他餵口飯換換尿布,他始終相信瑾敏仍然是個心底善良的女人,每天她燒香拜佛那麼虔誠。

 

沒有丈夫和朋友親戚的壓力瑾敏輕鬆地經營着她的按摩店,至少她表現給我看到的如此,她讓我相信按摩店即掙錢多又輕鬆有趣。但這天下午我開始發現她那輕鬆歡快的工作後面除了能夠很快地掙錢是真的外,還掩飾着某些恥辱和從男人身體上出來黏糊糊液體的噁心。

 

開店一年多後她在機場不遠的一個小鎮貸款買了房子,住房離她的店並不是很遠,一天進來一個大約60歲的客人,她臉色一下蒼白,馬上退入內房,忙讓其他的按摩女去接待這個男人,在這個男人離開店前面都不敢露一下,

“好像這個男人是我的鄰居,要是鄰居們知道我這個中國人是開按摩店的那就糟糕了”。

“好險呀“ 在電話里她這樣說,我更加確定在她看似輕鬆的外表下隱藏着一種沉重的羞恥感,她依然害怕意大利鄰居的碎語和鄙視的目光。


今天,在經過一個多世紀的女權運動後和社會變革,女人可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為宗教或傳統社會道德觀所壓迫和束縛,外加她遠離國內的親朋好友圈子,在異國他鄉徹底地自我解放,可以做自己想做或喜歡的事情。但這種角色的蛻變除了帶給她興奮和快樂外,有時也會伴也有種無聲的苦衷,畢竟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和培養出的道德觀依然如皮膚一樣依附在她身體上,要徹底擺脫原本的自我需要掙扎,在快樂和興奮麻醉之下依然會真實地感到一種不安和羞恥。

 

我忽然明白她多次要求我去按摩店上班,後來還把我拉入在羅馬按摩店的計劃中,並不是因為她的意大利語不好,這個時候一般簡單句子她都聽得懂,結結巴巴也會說點意大利語,按摩是手工活,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交流,一個來按摩的男人不會站在明亮的燈光下像在展覽會上那樣與你從容地交談。如果我也跟她一起在按摩店工作,在那麼曾經的“國家幹部”就與她為伍,與她一起分擔社會或世俗道德所鄙視帶給她的精神壓力,她希望羞恥可以與其他人一起分着承受,使她頭頂上的恥辱不那麼羞恥既然我一個這么正兒八經的人都可以在按摩店工作。

 

5

一天下午3點鐘左右,店裡來了兩位客人,一位40來歲矮胖中國人帶來一位50出頭男人,禿頭,首先他就宣稱是美國人,以前做過經理,名叫達利。

瑾敏一般不為客人按摩,除非客人一時太多,三個按摩女忙不過來,還有就是按照她的標準來選擇出的“重要的客人”來服務。

不知為什麼,瑾敏從看到達利的第一眼起她就認定這是一位“貴人“,那天她親自為達利按摩。


達利被瑾敏使出渾身的本事給按摩後成為一個回頭客,不久以一個波斯貓為定情之物成為她的情人。瑾敏一開始就把達利放到不屬於他的很高地位之上,賦予他一種優越感和莫名其妙的才能。達利能夠看上她這讓她覺得有點受寵若驚。她不停地以興奮激動的聲音對我提及這個給她送波斯貓的光頭情人,好像幸運地遇到著名的美國電影明星萊昂納多一樣。

達利真是美國人嗎?二戰結束前夕,一位美國士兵在佛羅倫薩古老的廣場和戰爭廢墟瓦礫中遇到一位佛羅倫薩姑娘,那位美國士兵就是達利的父親,他把佛羅倫薩的姑娘帶到了美國,達利12歲時父母離婚他和哥哥隨着母親回到了佛羅倫薩,在意大利讀完初中和高中,可以說後來他五分之四人生是在意大利度過的,雖然他後來一直生活在意大利,說意大利語,吃意大利的通心粉和比薩,僅偶爾回美國幾次探望父親在他父親去世前,可以說他更多的是意大利人,可他卻始終保持唯一的美國國籍,有一天他邊開車邊說

“美國護照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護照“,

我說“因為你眼中的世界太小了,如果你去阿拉伯國家,他們如果知道你是美國人,可能會用亂石砸在你的頭上“,更讓人不理解的是他可以擁有雙重國籍,在不放棄美國國籍的情況下擁有意大利國籍,可他拒絕了,好像怕被意大利國籍給污染,堅持維護美國人的純身份,是他熱愛美國嗎?不是的,他不愛,他說過美國任何一個城市生活無法跟有着古老的美麗藝術之城佛羅倫薩相比,可為什麼拒絕成為一個意大利人呢?只是因為他始終認為“美國人”的身份就像一頂華麗帽子上鑲嵌的寶石能夠給他添加一種額外的魅力和價值。很長一段時間內似乎他又是對的,自一個多世紀以來,“美國夢”曾經是很多歐洲人的夢想和追求,九十年代初,達利輕而易舉地成為一家時裝出口公司的經理,他的美國身份吸引了意大利女人們的注意,最終還娶了一位有幾滴古老貴族血統的佛羅倫薩女子。不過他還沒有意識到作為美國人的魅力在逐漸消失吧。


瑾敏的原生家庭社會地位低下,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時候,她父親帶着全家人從浙江鄉下移民到北方城市做小商品生意,從小她就見父親在穿着制服人員面前點頭哈腰,露出一副討好的卑微笑容,她覺得他們家人的命運就好像是工地水泥板下壓着的一顆卑微小草,承受着重大的壓力,那些來社會階層的壓力,經濟的壓力,工商管理所,保安,稅務等一層一層權力壓力。她長大後努力掙脫壓力,出國前她結交了什麼工商管理局的官員,市政府的官員,她在自己撐開的一絲裂縫中求得生存。

達利肯定不是一個社會上層人士,儘管他做出一副很了不得傲慢的樣子,到處誇耀他的美國人頭銜,經理,但如果考慮到瑾敏以前接觸的意大利人都是一些社會地位比較低的什麼水管工,烤比薩廚師,工人農民,這樣一比較,達利自然在她眼中顯得很了不得。


可幾個月後達利愛上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他再也沒有來瑾敏的店了。

 

7

達利再回頭來找瑾敏是兩年後,他被那個很年輕的女孩給拋棄了,就像法國電影“一個中年男人的一夜夢想”中的肥胖男人帕特里克,他也曾為了這個女孩拋棄了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結果最後什麼都失去了。同時他與那位中國人合開的餐館也被稅務查出問題,虛假申報,僱傭黑工,他的賬戶被稅務凍結,他遇到了資金的麻煩,只好關閉餐館。

此時的他是一個落魄的美國人,失去了工作,沒有錢,妻子要求與他離婚,他想到瑾敏,那個勤奮,精明,崇拜他的中國按摩女人。

很快他們就同居了,她轉賣掉了掙錢快的按摩店,當初達利為了享樂肉體快樂他接受瑾敏的按摩女身份,但與瑾敏同居後他需要的是一個“正派的女人”,如今不可想象瑾敏的手每天在其他男人的肉體上按來摸去,“那些女人都不道德”一天他坐在桌子邊一本正經地這樣對瑾敏說,說這話時他忘記了他曾是瑾敏按摩店的客人。

他們計劃開個餐館。

隨後,在薩維市政府安東妮的高大寬敞的辦公室里,在瑾敏與吉洛結婚七年之後,依然是安東妮為他們辦理離婚手續,這次我作為瑾敏的朋友幫忙做一下翻譯,在打印文件時,安東妮細聲細語地告訴我她60多歲的哥哥終於跟一個40來歲的阿爾巴尼亞女人結婚了,

” 我母親80多歲了,我們家都是老弱病殘,需要一個健康的年輕女人“

聽到這話,我看了看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吉洛,

吉洛看上去很沮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他也是需要一個外國年輕女人的男人。意大利這個嚴重人口老年化,走向衰老的民族,需要多少年輕強壯的外國移民來支撐它呀。

吉洛是不願離婚的,他一直害怕被完全拋棄,這會讓他沮喪和孤獨,儘管妻子跟別的男人睡覺讓他蒙受羞辱,但至少法律上的夫妻關係還是維繫他們之間一絲縷線,再說瑾敏不是一個毒心的女人,每天她會家裡樓上放置得佛像前點香,磕頭,她還會關心和關照他的如果他生病需要的時候。

瑾敏在達利的強烈要求或逼迫下,最終還是狠心地提出與吉洛離婚,達利不喜歡也無法接受瑾敏在法律上依然是一個老男人的妻子。儘管當時他自己也只是跟妻子分居,在法律上他依然是個丈夫。

 

此時沒有人會有耐心去同情吉洛,人們會對他說當初你為什麼找這麼年輕的妻子呢,你憑什麼來拴住你年輕的妻子呢?你以為她會跟你過一輩子嗎你沒錢沒房的,瑾敏沒有什麼忘恩負義的行為值得譴責的畢竟吉洛並沒有她付出什麼。

離婚後吉洛在一個丘陵小鎮買了一套漂亮的帶小花園的新房子,住在兒子的附近。瑾敏得知後有點恨恨地說如果他當初為我的房子出一點錢我可能都不會與他離婚,他一直都說他一分錢都沒有。

這樣瑾敏把那段水管工之賢妻的人生,吉洛和吉娜毫無遺憾和內疚地一起拋棄在薩維小鎮。

 

七年之後他們又返回到原來的各自單身,只不過吉洛更衰老了而瑾敏變成了意大利人(持有意大利護照),她生命的根開始扎入這片土地,並開始慢慢地延伸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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