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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际人:读龙应台《请用文明来说服我》
送交者: 边际人 2007年06月02日17:23:06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有一天妻子回家问我,知不知道有一位台湾作家龙应台?那时的我和现在一样,涉猎有限、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妻子告诉我,这位作家写了一篇文章,在大陆极为有影响。就这样,我读到了“你不能不知道的台湾”一文。后来又读到了她的“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给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从此知道了这位早已人气极旺的作家、评论家和曾经的政治家。许多年来,我早就对两岸间政客文人间的口水往来没有什么兴趣,躲得远远的。但是,龙应台女士的这两篇文字平实中风骨挺立,委婉中不让锋芒,冷峻中真情可见,从日常生活中的细节琐事中将哲理大义娓娓道来,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正因为此,前些日子在书店看到龙应台女士的最新作品集《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立即买下通读。这个集子收集了龙女士近年来针对台湾和大陆政局时事特别是中国青年报的“冰点”事件所写的一系列随笔、评论、感想以及其他文人骚客的有关评论。这是我在上面两篇文章后第一次接触到龙女士如此多的文字,对作者的立论、思路以及人格都有了新的了解。读后感触良多,思绪联翩,不能自已。索性提笔写下这篇书评。



从书中知道,龙女士的这两篇文章引起了海峡两岸的激荡反响。文集收集的他人评论文章多在“意识形态”上做分水岭,或赞颂作者的独立精神、自由人格,或谴责她对本阵营的背叛和对海峡对面敌方的迎合。

我想从一个不同的角度讨论龙应台女士在这个集子中提出的一些观点思路。与作者相比较,我的角度有以下的不同:由于我的职业训练和我在大陆生活和研究多年的经历,我的讨论更多地是从“社会科学”的角度,从大陆历史演变的角度出发。由于这些角度的不同,我与龙女士在这个集子里的看法也有着许多差异,我的想法与该书中收入的他人评论也不甚相同,因此自以为还有点新意。把我的思考放在龙女士提出的一系列重大问题背景下,供大家讨论批评争论,这是我写这篇书评的主要目的。

在具体阐述我的想法之前,首先想说明的是,我对龙应台女士文章中倡导的文化价值基本认同。很难想象,现代社会的知识分子中有什么人能对作者提出的“民主社会的核心价值—自由的心灵、人权的坚持、对异议的尊重、对内部集权的反抗、对弱势的照顾等”(第27页)不认同吧?我对作者对海峡两岸政权和官僚体系的诸多批评也深以为然。我对台湾情形不熟悉,但在中国大陆旅行时,每每碰到互联网渠道被人为堵塞,官僚党阀自以为是强奸民意,学者专家出卖良知唯上是从,令人深恶痛绝,深感中国社会特别是知识界需要民主之精神,独立之人格。

所以,我与龙应台女士的不同,不是基本价值观的不同和争论,而是在这些大的前提下面的不同思路、不同看法。换言之,我们希望看到的未来前景是相同的。但因为我们的思路、背景的不同,我与龙女士在具体问题、事件上有着明显的分歧。仔细想来,这些明显分歧和微妙差异却也意味深长,值得细细品味。

行文字间可以感到龙应台女士把民主作为超越群体差异甚至民族疆界的价值核心。的确,记得多年前曾经在美国校园里见到美国共产党毛派组织兜售有关歌颂中国大陆文化大革命的书籍标语。虽然我不能认同这些极左派的立场,但是看到他们在这个社会里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我还是感到欣然。在以前美国总统选举中,我听到了前三K党头目有关种族歧视、种族仇恨的言语,令我从心底厌恶。但我对自己说,虽然这个社会有着许多令人痛恨的地方,但是她能够容忍这样的异议,这是一个我愿意生活其中的社会。

虽然我认同作者的基本价值观念,但是有几点差异还是值得提出来讨论。首先,我们不能期待民主制度一定会导致好的结果。在现实社会中,价值观念与实际操作之间还是有很大距离的。比如说,美国社会中“生而具之”的许多公民权利是没有延伸给生活在这个社会的非公民的。换言之,这些民主价值并不是没有国界的。当然,这些差异是质的不同,还是量的差异,是可以讨论的。一个民主社会中并不是没有特权、群体矛盾,甚至你死我活之争的。如果我们看一看统计数据的话,美国社会的不平等和种族欺压的记录并不是那么值得炫耀的。曾几何时,麦卡锡主义毁掉了多少人的生涯,而今天在反恐的借口下,政府可以剥夺公民或其他居民的正当隐私权。历史上,许多殖民政策也正是在民主程序中制定的,而一个独裁政府(如纳粹政权)也可能在民主程序中上台。指出这些问题不是说要贬低民主概念的价值,而是把它放在一个历史的过程中来评价。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使得我们在民主进程中有着比较现实的期待,而不会因为没有达到预想目的时流于失望甚至绝望。

其次,民主发展不是一个线性轨迹,可能有反复,倒退,甚至反动。龙女士这样写道:“每一件贪腐弊案的揭露,都使政府的权力运作增加一分透明。每一篇对金融勾结的报道,都使人民对公共政策多一份警惕。每一次政治人物的演出,都使人民更熟悉他的伎俩,看穿他的破绽,认清他的品质”(第4页)。作为评论家,龙女士也许是有意使用文学修辞手法来描述倡导民主进程。但我以为,对于政治进程来说,这种描述过于浪漫了。美国社会中,政界人物丑闻从未间断过。从报刊杂志到好莱坞电影各种媒介,对类似丑闻的揭露也没有间断过。但是不是像作者所说的那样,民主的进程逐渐地(缓慢地但是持续地)进步,逐步减少了这些弊端了呢?请用事实说服我。

第三,民主的实践有一个锻炼的过程。从一个集权专制的历史背景转变到一个民主政体,百姓需要经过一个民主锻炼的过程。龙应台女士在讨论台湾的演变过程时也反复强调了这一点。例如,作者在谈到台湾民主政治的混乱状况时,与美国政治做了如下对比。“美国的民主制度有两百年的实践经验,今天两党之争只是政策之争,属于执政的技术层面。台湾民主,从解严的一九八七年算起,只有短短十七年。两党所争,不是政策,而是核心价值之争,属于文化认同、安身立命的灵魂层面。为技术或为灵魂而争,意义不同,激烈程度当然不同”(第14页)。读到这段话,我怦然心动。作者对台湾各个群体不同历史背景的讨论表达出了令人感动的理解同情。是啊,从这个角度来,我们不再用一种谴责、不屑、或者嘲弄的眼光看台湾的政治冲突。如作者所期许的,对那些针尖麦芒的针锋相对冲突的双方,我们应该贤椤⒗斫狻萆踔两幽傻男奶?

但是,作者在讨论大陆情形时所流露出的口吻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耐心和理解,而常常是居高临下的指责。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眼光心态来看一看中国大陆的各种派别争斗呢?左派与右派、保守与改革、区域与中央、边缘与中心,围绕这些边界群体的冲突不也是浸透了历史、信仰、价值的差异吗?而我们看到的各种令人不快的政策摇摆不正是这种内在冲突紧张的表现吗?难道大陆各个群体,包括那些极左极右群体之间的争论不正是“核心价值之争,属于文化认同、安身立命的灵魂层面”吗?从同样一个逻辑来看,我们不应该给中国大陆社会更多的耐心和鼓励吗?在我看来,我们对台湾民主的进程需要耐心,我们对中国大陆的民主发展也需要耐心。

能不能给予耐心,取决于看问题的角度。龙女士对大陆种种情形的批评指责,表现出了不耐心。在我看来,这是因为她是从一个理想的角度(民主社会)或者台湾社会的角度来评判中国大陆的状况,从一个价值判断的立场出发的结果。同时,这也反映了龙女士对中国大陆的脸谱化了解。

如果说台湾从解严至今只有短短的17年,因此我们应该对那里民主进程中出现的问题体谅宽容,那么想一想在八十年代初,整个大陆的人民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中国的大多数家庭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见过电视、洗衣机、冰箱,还以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劳动人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生也晚,没有经历过文革的红色恐怖。但是,在文革后期中学毕业时,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我对自己的职业没有什么选择,只能听从政府的安排。刚上大学时就碰到文革后“拨乱反正”的控诉时期。记得这样一桩事情。大学里的一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兵大学生,在文革中只是因为不小心摔坏了一个领袖磁像,而被监禁、残嵴勰ヒ灾辆袷С!⒃プ陨蔽此臁U庵掷釉谀歉鍪贝皇な=裉斓闹泄舐剑娜坊褂行硇矶喽嗔钊瞬宦⑸踔亮钊朔呖牡胤剑巳挥械玫绞抵时U希惭月勖挥谐浞肿杂桑怯敫母锴暗哪歉鍪贝啾龋谌松碜杂桑袢ɡ罘矫婵梢运涤辛顺ぷ愕慕健?

这也包括政治领域中的进步。拿我所看到的村级选举为例说明。大陆的村级选举已经进行多年。过去, 在我所观察的这个地区多是走过场,摆形式,从候选人到选举程序都是镇政府包办。但是,今年新的一轮选举突然发生了本质的变化。首先,选举程序被严格化了,规定的各个程序一板一眼,不打折扣。我目睹过这样一幕情景:在规定的选举时间里,散漫惯了的村民还在会场外远远地站着观望,一堆堆地交头接耳,迟迟不愿进入会场。但是,选举委员会的主持人面对空旷无人的会场,还是一板一眼地宣读着“选举须知”,“选举程序”,等等,他的声音通过大喇叭在村庄的空荡街头和早春乍暖还寒的空气中回荡着,渐渐地把选民从家居和街头巷尾吸引到会场上。

在一个村里等待选举结果的时候,一个镇政府的选举工作人员指着不远处的一堆石块对我说,“三年前的上一轮选举时,我也来到这个村子。那时,村民都坐在那些石块周围。拿到选票后,有一个村民走过去说,“来来来,把选票给我,我帮你们填上。”那些村民就把自己的选票交给了那个人。大家都知道选举是走过程,没有人认为选举是真格的。但是三年后今天却是大相径庭了。就在我们的背后是选举会场。镇政府工作人员站在投票室门口,严格把关,查看选举证,力图维持程序公正。选举人从选举间入口进去,按照选举程序规定,在无人旁顾的桌上填好选票,从另一门口出来。选举的结果也超越了镇政府的控制和期待。选举中出现了竞争者,甚至有了激烈的竞争局面。一些村官落选了,有些虽然连任了,但是也是经历了一番村民的审考:“村里征地的钱哪里去了?”“把你过去三年在位的村财务向全村公开!”

我看到村民一个个耐心地排着长队等待投票。

我看到一个老人让人推着轮椅来到投票现场。

我看到一个妇女一边拿起空白选票,一边半开玩笑地模仿流行的宣传口号说:“我也来行使行使自己的权利。”

我看到原来的村干部焦虑地站在选举会场一边等待最后的判决;而一个预选时已经落榜的村长依然认真负责地组织着下一轮的选举过程。

我从这一个个镜头中看到了中国大陆的民主希望。许多当事人,包括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村干部和村民都注意到了这些变化。为什么呢? “选举搞了这么多年了,农民也在这个过程中学习了怎么样保护自己的利益。许多人都认真读了选举法,你如果有一点不符合程序的,他们就会找你的麻烦。”一个参与组织村选举的镇干部这样解释。这些场景并不是没有漏洞破绽的,选举的结果并不总是令人满意的,政府也并不总是袖手旁观、保持中立的。但是,不能否认,我们看到的这一幕幕现实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半个世纪的共产党一统天下,现在能够开始逐步地放弃对广大农村的直接控制,让村民按照自己的意愿通过民主程序选出村官。这是一个新的历史起点。如果能够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持续走下去,她的政治意义不亚于七十年代末的农村改革风暴,也不亚于台湾的总统直选。当农民意识到他们可以用自己的选票来选择村级领导,那么有一天要收回这个权利,就会非常困难了;走出了这一步,距离他们要求参与其他选举的公民意识相去不远了。如果农民都可以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了,那么唤醒城市居民的公民意识还有什么更大的困难吗?

从不同的角度看中国大陆,使用不同的参考坐标,人们的评判标准也随之不同。从“成熟民主”角度来矗泄舐降娜酚行矶嘀档门乐冈鸬牡胤剑绻铀睦菲鸬憷纯矗头⑾中矶嗔钊司驳慕剑突岫嘁环菰扌怼⑾M⒐睦难酃狻?

其实,这不单单是一个看问题角度,而且是一个研究者或评论家的“投入”问题。仔细想来,当我们使用超然的价值尺度来衡量评定一件事情的时候,也恰恰是我们没有实际感情和体验介入的时候。龙女士在讨论台湾时事时所表现出的宽容理解正是建筑在她对台湾历史的深刻认识上,源于她对台湾社会的感情投入中。而她的目光转向大陆时,她的尺子变得抽象了,她的参考坐标改变了。她在看待中国大陆的诸多事情时,使用的是一个长距离的超然的角度。她对海峡两岸是是非非评判的差异,正是因为她看问题的角度和自身的投入不同。

写下这些想法,提出这些问题,不是指责龙应台女士。恰恰相反,我们需要更多的龙应台女士。中国社会的点滴进步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类似龙应台女士等的不断抗争和推动。

但是,中国那句老话“欲速不达”还是值得回味的。龙女士说民主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确如此。但是,民主深入到日常生活中去,需要有一个过程。百姓意识到自己的权利、组织起保护自己利益的团体,这需要一个过程。而妥协和进退摇摆正是民主进程的特点。操之过急,常常会激化各种矛盾,导致僵局,甚至大倒退,这种例子在历史上俯拾即是。而将民主的过程和结果过于罗曼蒂克化,可能在挫折中产生失望,气馁,甚至反动。我们需要政治智慧,使得中国大陆的民主进程尽可能避免大的动荡、停滞、甚至倒退。以我的看法,中国大陆经济发展越平稳,政府越有自信心,社会舆论氛围越宽松和非政治化,民主的进程也就会越有可能平稳地、甚至加速地发展。

在这个民主进程中,龙应台女士的勇气和呐喊断不可缺;但是,政治策略和耐心也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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