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end

網絡真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碗小姐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時代，父親是一金融大亨，母親是大學教授。儘管碗小姐生長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度，但是她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漢語教育，她因此也喜歡上了許多漢語歌曲，上萬維，用漢語發帖跟貼，發布歌曲，成了碗小姐的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也因此樂在其中。

新生代的年輕人，對生活的理解已經完全超越了他們的父母輩。碗小姐的父母是希望她成為一名醫生的，因為憑碗小姐的聰明，上醫學院是不在話下的，而且家裡又不缺錢，上學是不用貸款的。但是碗小姐的理想是週遊世界，一旦成為一名醫生，就必須對自己的病人負責，這就不可能有時間去世界各地漫遊。因此，碗小姐權衡利弊，決定成為一名空中小姐，這樣一來，既滿足了自己的理想，又能夠掙下點梳妝費，真是一舉兩全其美。她的父親是支持她的，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她的一切行動總是得到父親的贊同。但是她的母親是那種守舊的女子，總是敦促她去學醫，碗小姐急了，跟母親說，好，那我去學獸醫！她母親又總是疼愛她至極，便慢慢地順從了她，不再強迫。

碗小姐有個要好的同學，我們權且稱她為韶小姐。韶小姐的父親跟碗小姐的父親是至交，但是他們的性格處事卻完全不同。韶小姐的父親活躍在工業界，經常來往於中國和美國之間，其間認識了另一名年輕女子，儘管這名年輕女子與韶小姐的年齡相仿，但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相愛了。韶先生於是決定跟太太離婚，追求他人生的第二個春天。

韶小姐悲傷至極，找到碗小姐傾訴哀情。碗小姐於是也跟着傷心。她們正是這種多愁善感的年齡，看到秋天的落葉有時都會落淚，何況這種家庭的親情變故。碗小姐便給韶小姐出主意，讓韶小姐警告她的父親，如果他膽敢走到那一步，韶小姐也要去嫁個老頭。年輕人總是有着過多的自信，但他們哪知道在父母的眼裡，孩子其實是完全透明的，孩子們的一顰一笑，一喜一哀，父母無不知十之八九。韶先生看得出是要挾，也看得出這是外人的主意，一邊好言勸慰女兒，一邊成功地跟太太辦完了離婚手續。

碗小姐和韶小姐只能默默地傷心。這兩個年輕的少女，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無奈和無助。碗小姐也首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題《烏夜啼》詞一首，表達她此時的心境：

春花秋月匆匆，太無情。
獨上西樓心緒總難平。

親情褪，閨房淚，不相逢。
可嘆人生無奈又無能。

自韶小姐事件之後，碗小姐成熟了許多，竟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了。

萬維網上，星語心願是情竇初開的少年的天下，茗香茶語則是嘰嘰喳喳的女人們的天下，而五味齋卻是迂腐不堪的老頭子老太太們的天下。碗小姐居然習慣了五味齋的這種老氣橫秋的味道，把這裡當成了她的網上的主要歇腳點。

五味齋民的平均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這裡有德高望重的已進入古稀之年的黃老先生，有年輕時經歷過文革年近花甲的潤濤閻先生，還有為了逃避上山下鄉轉而去服兵役開山洞的已進入知天命之年的墩子先生。其他的還有一大批墩子這樣年齡的，像股票專家老禿筆，文學大家牢頭，古玩行家老五道口，馬拉松運動員滿人，舉重力士壯人，老地主王福貴，風水預測專家貪得，巫師職業等等。總之，在五味齋，你如果見到一個牙齒還沒有鬆動的傢伙，你就可以直呼他年輕人。而亨，正是這樣一個銅齒鋼牙的年輕人。

碗小姐默默地注視亨已經好久了。當亨意識到自己被碗小姐注目的時候，他害羞的低着頭，捏着衣服角站在門口，像初次見未來公婆的準新娘子一般。錚錚鐵骨的亨，突然表現出的俠骨柔腸，一下子就融化了碗小姐的撞鹿芳心。有詩為證：

青青河邊葦
鴛鴦獨戲水
盼來英雄漢
抱得美人歸

亨實際上是一個很枯燥的傢伙。他做事總是一板一眼的，就像一段被預先寫好了的計算機程序，古板到人們幾乎可以預見到他的下一步行動。比如說寫關於罵人的文章，他非要湊個整數十章，比中國古代的九章算術還多一章。儘管亨的著述頗豐，但是如果你要想從這裡面找到一個復活節彩蛋，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螞蟻蛋，那還不如騎着自行車去月球容易。

亨的另一個特點是廣知天下事。你如果無意中談起馬尾巴，他能給你講一個馬尾巴與一個帝國滅亡的故事。在颶風季節，亨會告訴你哪一次颶風是由哪一隻蝴蝶在哪一天煽動了哪一個翅膀引發的。不過亨的廣博實際上超不出現有的網絡資訊，像風水學家貪得寫的那在互聯網上都搜索不到的數碼相機選購指南之類的東西，亨只能是望網興嘆了。說得簡單些，亨實際上還不如一本不會說話的百科全書。在這樣一個時代，知識廣博實際上跟會點擊鼠標的價值簡直是完全相等的。

亨的經歷又極其簡單。亨除了學校家和辦公室，幾乎沒到過什麼地方。人家墩子先生當過兵，吃過苦，光那憶苦思難的文章就罄竹難書。這裡的年輕人不是很多，有一個年輕人卻有很了不起的經歷，那就是長江長工。長工去過南極探險。另外一個年輕人大胖球先生居然跟美國聯邦調查局交過手。所有這些，都讓亨感到有些失落。

就這樣一個枯燥無味的亨，基本上屬於那種男人不喜女人不愛的傢伙，但是在味齋，卻顯得非常的出眾。這不是因為別的，試想一想一個二八少女跟一群五十八歲的烏克蘭大媽在海邊享受日光浴的情景你就會馬上明白了。年輕人在五味齋是稀有動物，尤其是像亨這樣有些才氣的年輕人，在一群老頭子中間，馬上就有了些鶴立雞群的味道了。

碗小姐就是這樣被亨俘虜的。這年，碗小姐十八歲，而亨則剛剛在異國他鄉度過了他的三十歲生日。

自從碗小姐和亨四目相接之後，碗小姐開始顯得有些活躍起來。碗小姐以前是一個靜靜的聆聽者，現在則成為了一個勇敢的試探者。碗小姐會問亨會不會打老婆，而亨會說這種事連想都沒想過，更不用說動手了。碗小姐於是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有時竟會把自己感動得不自主地哭起來。當亨冒着嚴寒洗刷濺在車上的化雪鹽時，碗小姐便會心疼得默默流淚。當情竇初開的少女發現了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之後，她會發現天空異常地藍，世界異常的美，而心卻異常的窄了。碗小姐的心開始裝不下其他的東西，網絡幾乎成了她唯一的生活，以至於連做空姐的欲望都減退了許多。只要是亨在網上的日夜，你總是能夠尋得到碗小姐的影子。詩詞總是表達感情的最佳方式，於是便有了碗小姐的贈亨詞《蒼梧謠》：

亨，玉樹臨風好後生！長無悔，為你奔西東。

而亨回贈的則是自創的《反蒼梧謠》詞，與《蒼梧謠》的平仄韻律正好完全相反，以示相和之意：

碗，紅顏不讓鬚眉膽！勢破竹，佳人揮寶劍。

文人相輕，真是幾千年來的經驗總結。對於碗與亨的琴瑟相和，有人嫉妒了。以墩子為代表舊勢力開始跳了出來，對碗小姐的女性身份提出質疑，墩子甚至懷疑亨與碗小姐根本就是一人，這也從另一方面驗證了碗小姐對亨的情深意重。然而，事實總歸就是事實，儘管有墩子的極力阻撓，碗小姐的身份最終還是得到了善良的五味民眾的確認。

亨開始鼓勵碗小姐去做她喜歡做的事。碗小姐於是便準備去一家著名的國際航空公司參加面試，實現她漫遊世界翱翔藍天的夢。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變故，這是因為波二姐的出現。

波二姐並不是年輕人，但依舊有着徐娘之韻。波二姐是五位齋的新移民，在這之前她並不為人所知。波二姐移民之後給五位齋的黑社會老大墩子送了一份大禮，禮單很長，並付有一封極其曖昧的長信，信尾寫道，請墩子思考。墩子自從做了老大以後，腦子根本就不會思考了，自然理解不了這些暗示，但是墩子能感覺到很受用。

人類的一個自然天性是防備,另一個天性是容忍，但是這種反應在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場合會很不一樣。一個多年的老朋友見你之後打你一拳，罵你兩句，你一點都不會惱，但是要是大街上的一個陌生人罵你兩句，你非得宰了他不行。人們在網絡上的表現也是如此。五味齋實際上就是一個大雜燴，整天插諢打科講黃色段子的大有其人，但由於是老熟人，大家都見怪不怪，就像啥都沒發生一樣。波二姐初來乍到，儘管她閱人無數，但似乎並不太明白這一道理，又仗着老大的庇護，一開口就直指主題。這下以正統自詡的亨不幹了，一幫老夫子們不幹了，甚至好多年輕人都不幹了。亨展開了對波二姐最猛烈的抨擊，而波二姐亦毫不示弱，回以更猛烈的炮火。

碗小姐對亨是有着絕對的信心的，她一邊耐心的等待，一邊幻想着亨凱旋的場面。有碗小姐贈給亨的詩《十里長亭送別》為證：

五味起黃風
沙場秋點兵
亨郎跨馬去
溫酒斬華雄

然而戰事並非碗小姐預想的那麼順利。波二姐藉助墩子的加盟，愈戰愈勇，結果亨波之戰五十個回合，竟不分勝負。

那一邊亨波鏖戰正烈，這一邊碗小姐看的心急如焚。碗小姐終於按捺不住年輕人的滿腔熱血，憤然躍起，加入到亨的戰鬥行列。戰爭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時候是最難打的，碗小姐想打破這個平衡，因為一旦亨得到後援，亨必將亮出勢如破竹的劍法，取勝就易如反掌了。碗小姐就是抱着這個信念加入到戰爭的。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了碗小姐的意料。高手之間的較量，比的主要是防禦，只要你的防禦沒有破綻，就首先可以立於不敗之地。當對方露出破綻之時，你便可一劍封喉。碗小姐的劍法以剛猛著稱，正如亨所說的"勢破竹，佳人揮寶劍"，但是碗小姐的劍法在防守上極弱，幾乎沒有防守。這種劍法，如果在三招之內不能取勝，離落敗也就不遠了。

波二姐的劍法卻精煉純熟，碗小姐在三招之內並沒有占到上風。這時碗小姐已經被波二姐的九陰劍氣罩住，想退出已經完全不能。亨看出了問題，但為時已晚。亨這時除了要抵擋波二姐的進攻之外，還要拿出六成的功力替碗小姐防護。高手之間要想聯手，一定要武功相當，才能增加兩倍的功力，然而要是二者相差太大，則起到事倍功半的反作用。亨是楊過，而碗小姐卻不是小龍女；亨是段譽，而碗小姐恰恰卻是王語焉，這正是問題的所在。戰罷二十個回合，亨逐漸力不從心，最終被波二姐和墩子的陰陽劍共同夾擊，削去左臂。亨作《憶江南》詞留五味齋，杳然隱去。

亨去也，
亨去大湖東，
網事如煙煙褪去，
十年一劍劍劈空，
莫怪我無情。

亨這一去，居然再也沒有消息。碗小姐哭的痛不欲生。碗小姐在亨的保護下得以全身而退，但這更增加了碗小姐的內疚，更加增添了碗小姐的十二分悲痛。在這以後的日子，碗小姐以淚如海為主題，每天貼一首歌送給亨，以期喚亨重回江湖，但亨畢竟是堅定地走了，再沒回頭。碗小姐痛定思痛，嘔心瀝血，作《九張機》，表達內心的苦楚，並對這一段情做了一個徹底的了斷：

一張機，彩蝶雙雙換新衣，執手相隨你我意，今飛印度，明游希臘，後去法蘭西。

兩張機，纖雲弄巧夢佳期，飛星傳來離別恨，斷琴難續，天隔兩處，何地訴相思。

三張機，杜鵑織就無心飛，春夏秋冬永無信，晨鐘暮鼓，枝頭東望，啼血喚郎歸。

四張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