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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ibian2009 :西雙版納漫記之吃在兵團
送交者: suibian2009 2009年11月03日18:56:0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此文是俺對知青生活的回憶。作者保留一切版權。11/2009

 

(一) 曼嶺餅乾

西雙版納橄欖壩水利三團的吃,一言以蔽之曰:吃得飽,但吃不好。 

主食是大米,俺不記得定量多少,但是夠吃。應該說這是非常幸運的。作為對比,俺下鄉之前,曾被送到湖北勞動一年。那是著名的魚米鄉,大米卻不夠吃。到遠處幹活開伙,各人都得把米放在各自的缽子裡蒸,以免吃的時候分贓不勻。俺經常過着半飢半飽的日子,當時照片好像從監獄放出來的死囚。在那之前,俺還參加過兩次學校組織的勞動,一次是去河北白洋淀,另一次是北京南口。干的是人力拉犁,扛玉米杆之類的重活,吃的卻是棒子麵。有一次集中開會,饅頭敞開供應,俺一手端碗湯,一手抓饅頭,一氣吃了八個,俺不記得還吃過更香的饅頭了。有這些經歷的俺,對兵團的主食是很滿意的。 

那時俺喜歡吃鍋巴夾白糖趁熱,一種自創的中式甜點。鍋巴不能用鍋底的。那的鍋巴類似貪官的臉皮,黑而且厚。鍋中部的鍋巴薄而黃,咬起來喀嚓喀嚓,又香又脆。不過跟俺有相同嗜好的人不少,七連大廚李偉強(上海知青)和張庭蘭(北京知青,後來去餵豬)當能記得當時搶鍋巴的情況,俺還記得侯毅抓着一大塊鍋巴往宿舍跑的樣子。不過,這等好事只在剛到兵團時有,後來施工緊張,連里大概覺得悶飯鍋巴多浪費大,改為蒸飯,就再也吃不到鍋巴了。 

順便說說,中國烹調中鍋巴有些地位。川菜鍋巴肉片就是把鍋巴炸了放肉片煮出來的。七七年俺曾經在成都的飯館裡吃過,兩塊多一份,當時算很貴了。俺後來在一個回憶錄中看到,抗戰時期,延安的孩子們也喜歡吃鍋巴。當時叫莫斯科餅乾。當然俺們那時候蘇聯都修正主義了,可以改一下,叫橄欖壩餅乾。 

橄欖壩傣族老鄉的主食糯米,俺在七連也吃過幾次。糯米含油度和黏度都高,在中國食文化中有特殊的地位。北方人吃的年糕,其實就是糯米飯放糖,取""""諧音。南方兩湖一帶把糯米煮熟了碾碎,加上綠豆和鹽晾乾,稱作"(米慈)(米巴)",也是過年食品。傣族老鄉把糯米蒸熟了捏成糰子,有點像日本的"蘇喜",用芭蕉葉包了帶上山吃,不過他們煮的偏硬,連里煮的要軟得多,挖一碗放上白糖,就可以跟喜兒一樣"歡歡喜喜過個年"了。 

當時還吃過一種糯米叫紫米,俺只在雲南見過。得傷寒後營部少數民族的張幹事給了俺一些,她說熬粥喝補血。俺熬了一喝,確實香。那粥顏色血紅,是不是含鐵量高,俺沒有考證過。 

 

(二) 革命許可證

說兵團"吃得不好",主要是指菜的質量。先說說雲南菜的辣。不能說這是質量問題,但對俺來說,問題也不小。進了雲南,所有的菜一律都辣,而且辣得相當兇猛。從昆明到橄欖壩一路辣過來,俺根本就沒吃多少飯。因為吃飯時怕辣,必須常常吸幾口氣緩解一下,沒吃幾口,飯菜都涼了也不好吃了。 

北京菜不辣也許跟滿清統治北京近三百年有關。滿人不吃辣,而他們的口味統治了北京。典型的北京風味是烤鴨,涮羊肉,豆汁兒,艾窩窩,羊雜碎,和芝麻火燒,味道以平和寬厚見長。整個北京,也只四川飯店,曲園酒家等幾家四川和湖南風味的飯店出售烈性辣菜。北京口味的俺,看老雷等本地人吃飯,抓起辣椒蘸蘸鹽,卡嚓咬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咀嚼,不禁替他們吸氣。 

長期不能吃辣,在兵團會要命。本來伙食質量就不高,要是進食不足,還得干高強度的勞動,肯定會造成體力透支和營養不良。毛主席的"不吃辣椒就不能革命",簡直就是對雲南下鄉知青說的。事隔四十年,當時俺怎麼取得革命許可證的也說不清了。只記得十一年後離開雲南時,辣椒已經是俺的至愛了。俺比較寵愛的吃法是炸小米辣泡醬油放味精。還一個是毛澤東式的煎干辣椒蘸鹽。主席泉下有知,當為革命後繼有人而感到欣慰。 

不過吃辣僅僅是困難的開始,最大問題是菜里油特別少。到十連吃的第一頓是豬下水煮南瓜,為照顧知青沒放多少辣椒。不過豬肉完全是象徵性的,每份菜里只有五六塊熬過豬油的油渣和豬腸子。俺跟司務長老雷打探,他說這餐是特別招待,今後可沒這麼好。俺聽了心裡直打鼓。因為俺當時已經知道修水庫是極重的活,湖北那邊每年都要派人去修長江大堤,必須是強勞力,回來的人都累到脫力。這些還是地道的農民。就憑俺們這些學生,加上點南瓜豬下水,能扛這麼重的活嗎? 

當時各地兵團知青的待遇不一樣。比如內蒙兵團按軍隊大兵待遇,包吃包穿,每個月只發三五塊錢津貼。俺們雲南水八路是每個月發二十八塊錢,不包吃穿,其中十六塊扣除當伙食費。各連的伙食能搞多好,就得看司務長的了。俺不記得水利兵團每個月的油肉蛋定量是多少,反正是遠遠不夠。很長時間才能沾點葷,菜里的油花如水庫里的魚,偶爾能看見但是必須足夠幸運。至於雞蛋--俺很快就忘了雞蛋什麼味兒了。 

跟橡膠農場的土八路不同,水三團是一支新組建的部隊。新組建意味着它沒有養豬,種菜這類的副業基地。伙食質量必然差勁。俺沒吃過橡膠農場的伙食,但是俺沒聽說有營養不良,大批知青尿血的。在水利團這事就發生了。大致是七一年,不記得是那個連隊了。那時俺也得了營養不良,腿浮腫,渾身無力,無法幹活。這正發生在干九天休息一天,吃一次肉的會戰期間。顯然是因為施工勞動強度太大,食物不足以負擔體力支出,身體開始消耗自己了。消耗的順序首先是脂肪,然後就是肌肉。換句話說,身體自己在吃自己。一旦吃到肌肉,離死就不遠了,因為肌肉之下是骨頭,已經山窮水盡。  

可以肯定地說,二營的司務長們一開始就認識到了水三團的先天不足,並且採取了相應的措施。俺到兵團是六九年十二月五號,前面的第一批是十月底。到了不久就聽領導說九連有個模範女知青姜某某,名字忘了,任勞任怨特別能戰鬥,有人曾把正在豬圈起糞的她指給俺看。可見當時連隊已經養豬。而且俺還記得各連幾乎是立刻就開闢了菜地。十連的菜地就在俺們二班的宿舍側面。俺下工之後沒事,曾幫助當時一班專門種菜的女生溫元娥澆了一兩次水。 

值得特別提出的是七連的侯英,他帶領知青在伙房旁邊挖了個魚塘。邊長可能有二十米,放進魚苗,往裡扔水草餵養,完全跟真的一樣。俺饞涎欲滴地盼望了很久,不料來了一場大雨,水漫出去,張庭蘭同志報告說魚都越過田埂跑了。原來設計該水庫時,侯英沒有考慮到西雙版納年降雨15001800毫米,而採取足夠的溢洪措施。由此可見主席堅持要改造知青,多少也有道理。據說主席通常不罵人,罵時最厲害的話,就是"一不會做工,二不會種田,三不會打仗",他要是知道了侯英的事跡,一定加上個"四不會養魚"。

 

(三) 第二十二條軍規之下的豬

照理說養了豬種了菜,副食應該能上得去了。可問題並沒那麼簡單。一個連一百人,按照每禮拜吃一次肉,一次一人半斤計算,一年需要兩千六百斤豬肉。這意味着每個連的豬圈裡,必須隨時有三十至四十頭豬。但是,沒一個連有這麼多的豬。原因是豬並不好養。當時普遍養一種小黑豬,體形酷似冬瓜,園滾滾的很好玩。這種豬肉質好,味道鮮嫩,但長得很慢,原因似乎是它們喜歡運動而且彈跳力特強。豬圈一再被加高,但是仍然圈不住它們。它們跳出去之後,一般都直奔各連的菜地。在那裡再竄過一米多高的籬笆,大嚼各種美味的蔬菜。等到天亮,它們都已經吃飽,逃得無影無蹤了。 

美國曾有人追蹤調查,發現家豬跑出去之後會變野,在很短的時間內生出獠牙。俺沒聽說過水三團離家出走的豬有長獠牙的情形,不過現役軍人提着槍帶人漫山遍野地找豬導是常事。找到了必須打獵似的打死才能有肉吃。 

其實這些豬逃跑的終極原因,也許是它們對伙食不滿。當時餵豬普遍用芭蕉樹幹。這種東西百分之八十是水,光喝水怎麼長肉。因此有不少豬長到七八十斤就長成了僵豬,再也長不動了。除此之外豬還長絛蟲。七連就吃過幾次米粒子豬。還有一次,一頭豬在營部前面來回奔跑,顯得煩躁異常。大家很快就發現它的肚子上掛了個晃晃噹噹的東西,研究結果,發現那是一隻吸足了血的牛螞蟥,足有小半斤重。在這些事實面前,俺們只能遺憾地承認,水三團的豬過的是相當造孽的生活,它們中發生各種個體和群體事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這裡其實有一個類似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怪圈:人吃不好的原因是沒有足夠的豬,沒有足夠的豬的原因是豬吃不好,而豬吃不好的原因是人都吃不好,又拿什麼好的來餵豬?一個可悲的因果循環,不是嗎。

 

(四)諸葛亮和薩特對話錄

這個人和豬構成的食物怪圈,也許讓人看到一個缺乏營養和知識的勞動環境,絕望而苦悶的知青在無聊的循環中消耗着他們的青春。但是且慢,事後諸葛亮的話還沒說完。

今天看起來,養豬的惡性循環是有可能打破的。辦法是增派人手收集高質量的豬飼料,強迫推進養豬事業。當時各連基本都是一人養豬。但依俺之見,可以增加到三五個,甚至八九個人。 

人力從何而來?在適當的調度之下不是大問題。首先可以在種菜班打打主意。各連的種菜班通常有十個人專職種菜。從營養成分上分析,蔬菜提供的主要是纖維和維生素,豬肉提供的卻是脂肪和蛋白質。連隊營養的最大缺口是蛋白和脂肪,並非纖維和維生素。用一個人去堵脂肪和蛋白的大缺口,卻用十個人去堵纖維和維生素的小缺口,從數學上看得不償失。內蒙兵團似乎算過這筆賬,他們很多連隊搞副業都是兩個班,一個種菜,一個養豬。

種菜工作最緊張在雨季,那個季節也許抽不出人來養豬。但是雨季恰恰也是施工淡季。連隊每天抽十個人去找豬食大力催膘,應該不是問題。到了施工很忙的乾季,菜地又不很忙了,蔬菜班又可以抽出人手,雖然不多,但應該足夠為豬保膘。按照這種安排,在乾季施工期,就可以有足夠的大豬宰殺。大豬的宰殺節約了食物,在找食困難的乾季為小豬開闢了生存的道路,到了雨季開始,小豬已經長成了少年,又進入催肥期,這又為下次乾季施工做好準備。。。如此下去,就跳出了惡性循環。 

看來俺這個英明安排唯一的弊病,就是在水庫修成之日,知青會不會如沙家邦的病號,一個個"心也寬,體也胖,路也走不動,山也不能夠爬,豈能夠上戰場把敵殺?"了。 

退一萬步說,即使是會戰期間,連隊也可以忍痛從工地上抽人。這表面上會引起短期的施工勞動力短缺,但是,長遠的效果將會是勞動力的增強和士氣的增加,對施工反而有好處。存在主義大師薩特有言,人的存在是第一位的。如果施工者必須靠吃自己才能維持生命,施工又有什麼意義? 

水三團養豬問題哲學內涵之豐富,足可以寫一出多幕話劇。這個任務,可以留給研究知青史的後人。俺還得接着談談種菜。

 

(五) 福爾摩斯智破油罐案 

俺記得當時種菜,主要產品是茄子和捲心菜(起碼七連是這樣)。很少見到西紅柿,黃瓜,江豆,或者其他的品種。估計這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某些蔬菜特別適應當地的土質,還一個應該是茄子和捲心菜對種植的要求特別低,可以節省人力。當年在種菜班任過職的知青,對這個問題比俺更有發言權。作為一個純粹的消費者,俺只能說俺比較喜歡茄子,但對捲心菜不很熱心。俺不反對隔三差五的吃上一頓捲心菜 -- 如果是切絲油炒的話。但是俺對水煮捲心菜塊加鹽的承受力有限。吃過一百來次之後,一想到那種甜絲絲的味道就反胃。 

俺觀察七連廚師李偉強的工作,發現捲心菜的加工過程跟養豬大師張庭蘭的工作沒太大的不同。首先都是把原料切成一寸大小的塊,然後都是投放鍋中,加上水,煮到沸騰起鍋,倒到某個容器中去。不過一個加工的是芭蕉杆,另一個是捲心菜而已。唯一的工序的不同,是李偉強多了一道放鹽。還有張庭蘭把東西倒入豬食槽,而李偉強倒入各班的菜盆。 

七連的水煮捲心菜里是否放過油是一個很複雜的歷史問題,可能會引起爭議,但更可能寫一個偵探故事。據俺所知,七連的油都放在一個一尺來高的瓮里。瓮由誰保管俺不知道,但是俺知道它猶如地主的錢罐子,或者是醫院的危重病人,是連隊的特護對象。一次有人撬開房門,提走了這隻罐子,引起了軒然大波,謠言在茅草房之間流竄,軍心頓呈崩潰之勢。 

當時七連有個著名的福爾摩斯李玉秀副指導員。他跟常副教導員一樣,也是陳賡同志手下李雲龍(王近山)部的山西兵。到兵團之前曾經擔任多年的景洪公安局的刑偵股長,有着豐富的對敵鬥爭經驗。營部管理員田開文告訴俺,在景洪所有的人都認識福爾摩斯李,他在街上走上一圈,各類牛鬼蛇神便會銷聲匿跡,小偷會低下頭,耳朵倒下去貼起來。因此,他老的主要任務就是每天在街上走一圈。

有連營兩級領導參加的高層緊急會議上,確定福爾摩斯偵破此案。然後召集了全體知青大會,福宣布他知道是誰幹的,但是為了知青上山下鄉的大局,希望這個人自己出來。俺當時的第一聯想是沙家邦中忠義救國軍參謀長刁德一的台詞"讓他們自己走出來"。顯然,熟悉沙家邦的不只俺一個。福爾摩斯說了幾次,仍然沒人出來認領竊賊的頭銜。最後他說,小偷同志這樣吧,散會後你單獨提着油來找俺。俺保證這事只有你我知道。 

到了第二天,小偷仍然沒有出來。福爾摩斯或許忽略了連部的地理位置。如果小偷來找他,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全連,如何保證他的安全?可能他本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當天召開的第二次全連大會上,他又講話說,他以十二分的誠摯,給小偷同志第二次機會。當晚他將打開特護病房的門,給他一個送回全連同志性命的機會。 

這件事的結束很奇怪,油罐的下落從某一時刻起忽然再也沒任何人提了。仿佛那只是一個夢,其實根本沒有發生。從全連同志包括俺自己繼續存活的事實,可以猜到此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也許解決時達成的默契,或者談判條件之一,就是讓此事變得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多年之後,俺聽說了毛澤東訪蘇時發生的一件事。當時他的隨行人員中,有人偷走了服務人員放在房間裡的那一小瓶香水。事情匯報到他老人家處,問他是否追查。他老人家大手一揮,說不要追了。他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麼。參照七連的豬油案,俺懷疑那人已經在此前向毛澤東坦白,並且歸還了香水,而他的姓名,已經和主席達成了協議,只留在主席心中的檔案館裡,像他老人家知道的許多其他秘密一樣,永遠不會公諸於世了。 

在當時把油當作性命的條件下,捲心菜是否放油,放多少,都是敏感的問題。俺的情報來源顯示,當時煮捲心菜是放油的。不過,是在煮好之後放。這樣做的好處有兩個,第一是節省油,第二是油會飄在水面,為它的存在做雄辯的證明。 

 

(六) 阿基米德之後

俺對茄子的好感可能來自俺家族樹上某個遙遠的基因。正如俗話所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這屬於說不太清的那一類事情。俺喜歡茄子味道平淡而做法多樣。加肉的種種做法對討論兵團伙食沒有什麼意義,故略去不提。俺只說那些不加肉的。首先可以放在火灰里燒,燒完了撕掉皮,拌上辣椒和鹽下飯。另一個是切成片,用油爆炒,也很有意思。 

茄子的一個好處,就是它的適應性特別強,而且能夠吸收其他東西。如果用油炒,你可以明顯地吃出茄子中吸收了大量的油,從而變香。如果用鹽和辣椒拌,你也可以吃到茄子中滲入的辣味和鹹味。這跟捲心菜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捲心菜不大進油鹽,也不怎麼吸收其他菜的味道。也許俺就喜歡茄子的吸收特性,茄子一般作為配菜使用,但是,它正如一個明智的人,喜歡從別處發現和吸收優點。 

希臘菜以善做茄子著稱。不過俺吃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他們做茄子不過是煮熟了切塊,放在同樣是煮熟了切塊的豬肉旁邊,而且兩者都不放鹽。這暴露他們對茄子的認識淺薄到了可悲的地步。也許,阿基米德之後希臘就沒怎麼進步過。

 

(七) 強悍的雞棕

提到兵團的吃,不能跳過西雙版納亞熱帶森林提供的各種野味。粗略的統計起碼得包括竹筍,木薯,蘑菇,黑白木耳,野芒果,青蛙,牛蛙,竹蟲,竹鼠,白螞蟻,魚,蛇,蜂蜜,象耳朵果,飛龍(鍋蓋)。這些,當然都是沒有污染的地道的綠色食品。 

曼嶺水庫附近竹子種類繁多,竹筍自然也種類繁多。俺非這方面的專家,但俺知道有一種竹筍--可能是毛竹的筍--非常苦,煮過之後也可以吃,但美食家不取。另一種比較小的竹子,筍就不苦了,煮了或者炒了就可以吃。俺在那從來沒挖過竹筍,所以沒太大的發言權。俺只記得當時編筐和蓋房用的還有一種直徑一兩寸的竹子,相當的嫩,不知筍味如何。相信知青中有人知道。 

說到蘑菇,首屈一指的當然是雞棕,因其味道鮮美類似雞肉而得名。其實雞棕也有若干種,有的肥大,有的瘦長。這種蘑菇一般在雨季到來前後鑽出土來。有個地方幹部告訴俺,每年的頭一次打雷,會使得雞棕破土而出。第二天到樹林去尋找,無往不勝。這理論的正確性如何俺沒驗證過,可以作為家庭作業留給西雙版納的有道之士。 

剛剛出土的雞棕腦袋小而堅硬,隨後就會張開,直徑可達三五寸之大。一般都呈謙虛的灰褐色。俺吃過一次之後,對它的美味就有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今後每看到灰褐色的蘑菇,口水幾乎會馬上淌下來。 

營部姜洪琴教導員門前原有一個大螞蟻包。大約高一米五,直徑則有兩三米。俺曾經用鋤頭挖過,一鋤頭下去,只產生一個白印,俺感覺它的硬度僅次於水泥,於是放棄了。姜教導員上任後,第一個行政決定就是把它挖掉。為此營部七名干戰全員上陣,俺印象最深的是翟副營長,他個子不大,乾乾瘦瘦,揮起鋤頭來卻有股子驚人的狠巴勁。堅硬的螞蟻包外殼被他無情的鋤頭一點點啃,有如樹幹上水獺堅強的牙印。最後,外殼被啃開,內層終於暴露出來。 

內層仍然非常難挖,但是土有相當的濕度,比外殼要好的多。不久,俺們就有了兩個意外的發現。第一是裡面藏有一條毒蛇。並非那一帶路上常見的灰綠色毒蛇,而是褐色的,比較粗,腦袋是明顯的三角形。其品種連本地的張幹事也不認識。俺們三兩鋤頭打死之後繼續挖,然後眼睛一亮,發現了大約二三十根,還沒出土的灰白色蘑菇。張幹事和常副教鑑定的結果,這些都是雞棕。這個發現令俺喜出望外。當晚,俺們喝了一頓美味的雞棕湯。 

據有經驗的人說,雞棕長在螞蟻包中,在西雙版納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俺後來在電視的科普節目中看到,白蟻有培養蘑菇的能力,它們不但懂得把美味蘑菇的菌種運到包中,而且知道給以適當的溫度和濕度,使蘑菇發育,長大之後,就成了它們的食物。值得注意的是,在西雙版納眾多種類的蘑菇中,白蟻選擇了雞棕,可見其營養價值和味道都是最好的。 

吃雞棕絕對是俺知青生活中不多的亮點之一。俺吃過多種蘑菇,但味道最好的還是雞棕。俺當年回家探親,曾經帶過一罐油炸雞棕。用來下面,家人吃了個個讚不絕口。可惜他們沒吃到西雙版納的鮮雞棕,否則他們的美食經歷一定會更上層樓。味道跟雞棕接近的有松根菌。這東西黑糊糊的一塊,看去像洗碗用的海綿,要花很大的功夫撕開清洗,但是炒吃的味道接近肉。這種蘑菇沒在橄欖壩見到,但是在思茅有。在紐約的美食市場上,標價三千美元一磅。 

雞棕看去柔弱,但是力道驚人。有一次俺在二營通往團部的拖拉機履帶印上發現了若干朵,有的腦袋已經破土而出,有的正在努力,可以看到被拱裂的硬土。那條道路天天被拖拉機履帶碾壓,土的硬度可比螞蟻包的外殼。因此,俺之喜歡雞棕,不僅僅在於它的味道,還在於它突破拖拉機履帶的重壓,破土而出的強悍性格。

 

(八) 素河豚

剛到兵團大量吃乾菜。乾菜裝在大包里,輕飄飄的類似海帶,先得用水泡發,然後切了煮或者炒。這種乾菜俺只在兵團見過。到底是什麼蔬菜做的,至今弄不清楚。只記得它味道略甜,有爛霉的怪味,一兩次能吃個新鮮勁,三次之後俺就有逆反心理了。有這種心情的大約不是俺一個,到後來乾菜只能熬湯,可見大家都希望把那種怪味稀釋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大家之到處找蘑菇打野味,沒準就是乾菜逼出來的。

曼嶺水庫附近蘑菇品種繁多。奶汁菇顏色杏黃,掰開了有白色的汁。有一次不知誰弄來一大堆,放在營部開會用的大竹桌子上,這種蘑菇直徑一兩寸,小而緊湊。燒出來鮮味不如雞棕,但是結構比較緻密。青蘑菇也類似,但可以長到相當大,味道和如今市場上的普通蘑菇接近。吃蘑菇的最大顧慮是怕中毒。十萬個為什麼上說越鮮艷的蘑菇,越可能是毒蘑菇。上山扛木頭時,俺經常見到形形色色鮮艷或者不鮮艷的蘑菇,不過吾生也短,雅不欲過早結束。因此一次沒採過。俺敢肯定在保住了性命的同時,也浪費了大量的美味。

若干年之後俺第二次下鄉。曾經住在一個當地老鄉家,旁邊有北方的森林和草場。那個地方以多雨著名,秋季出去在森林轉一圈,能採到大量的蘑菇。房東是個業餘蘑菇辨識家,有幾大本彩色蘑菇圖例。俺把蘑菇拿來請他辨認,大約有百分之七十的情況都辨認失敗。他辨認蘑菇是根據顏色,傘幅的密度,還有蘑菇杆的若干特徵。讓人惱火的是蘑菇不按照圖片長,書上說有三十八個傘幅可食,三十個就不可食,俺采的偏偏長在三十和三十八個之間。這有點像俺們人類社會,五百年有王者興,孔子和白求恩那樣的聖人幾乎見不到,本拉登和布什那樣純粹的壞人也不多,多的是俺們這樣的平民,長了三十四五個傘幅,在好和壞這兩個極端之間。

俺一直奇怪為什麼沒人工培育的雞棕。理論上,既然馬糞菇可以培養,雞棕也能,都是菌類麼。 沒準雞棕特別難伺候,它是西雙版納蘑菇之王,難伺候是王者的通病。

俺的辨識力只夠采木耳。主要的採集地點是七連的柴堆,上山幹活時也遇到很多,如果方便,俺也會帶回去。七連趙連座對柴有特殊的愛好,故他們連的柴堆大得猶如一座小山。俺常常爬上山去,把木柴翻開找吃的。最常找到的就是黑木耳,有時可以發現白木耳,甚至白蘑菇。曼嶺附近的木耳常長在樹幹上,時間長了沒人采,就會化成水流走。

在北京木耳最常出現在家常菜木須肉中。它本身沒什麼味道,也不怎麼進味,但是它很薄,沾什麼味就帶什麼味,是個出色的配菜。俺發現跟木須肉里燒軟的水發木耳不同,新鮮的黑木耳非常脆,吃起來喀嚓喀嚓的,像北京喝啤酒時用的涼拌海蜇皮。不過拌涼拌起碼得有香油,蝦米,醬油,俺沒那麼多的佐料。找到木耳之後,有油就炒炒,放點鹽下飯,沒有就和其他菜一起煲湯了。

俺探親時帶了不少干木耳,估計是人工培育的。白木耳曬幹了是銀耳,據說是高級補品,吃了提神。不過俺沒覺得有它有那麼厲害,幾年間吃了不少,仍然渾渾噩噩。俺查了一下,黑木耳分布極廣,最著名的產地不在雲南,而在四川和貴州。冰天雪地的黑龍江佳木斯是北方林帶,居然也能產,而且產量特大。書上說它富含蛋白質、脂肪、糖類及多種維生素,不知道為什麼俺當年吃了那麼多還營養不良。

黑木耳除了"富含蛋白質、脂肪、糖類及多種維生素"這一點之外,其餘都像知青,營養要求不高,天南海北的哪都長,什麼樹幹都行,只不過時間長了,會像時間一樣,化為水流走。

 

(九) 橄欖壩評說千秋功罪

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吃木薯對俺是又一個新鮮經歷。到十連不久就吃了一次,好像是連隊開闢菜地時挖到的。俺能大致記得它每個葉子分成大約五個葉片,它粗大的塊根就叫木薯。雷司務長反覆囑咐,皮有毒,必須燒透才能吃。中間可食部分含澱粉量極大,燒熟了打開,幾乎要變成麵粉掉下來。老木薯中間含粗大的纖維,不大好吃。但嫩些的相當不錯。這東西不甜,但是味道正,最好蘸糖吃。那時候倒不缺糖。傣族老鄉用大鍋從甘蔗里熬紅糖,用芭蕉葉子一塊塊包起來賣,只三五毛錢。吃木薯到後來在知青中不怎麼流行。它畢竟是主食,水三團不缺。

俺查了一下,木薯皮含的是劇毒的氰化物,希特勒殺猶太人和他自己都用這種毒藥。而木薯不是我國國粹,是清道光年間從墨西哥引進的,最早培育的是古代的瑪雅人。敢培育這種東西吃,這民族的膽量可夠大的。跟吃螃蟹不同,螃蟹也就看着猙獰點,吃了第一個,馬上會發現好吃,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但不吃大量的氫化物,是無法把木薯的食用價值開發出來的。

在橄欖壩俺第一次吃到的東西還有芒果,因為最早吃的是野生的,所以歸於野味一類。野芒果樹非常堅硬,當是很好的家具木材,俺估計生長很慢。野芒果數量和種類都很多。大小從指甲蓋大到一兩寸長的都有。但是沒有更大的。寨子裡當時最常見的是三年麻孟,其中麻孟是傣語,意思就是芒果。有豬腰子那麼大,據說三年就成熟。家芒果和野芒果的主要區別一個當然是個頭,還一個就是野芒果核一般都比較大,最後是家芒果比較香。不過俺吃的許多野芒果味道一點不比三年麻孟差,非常的甜美。

關於野芒果,還有一件事印象深刻。一開始知青吃野芒果都是在地上撿,或者上樹摘。後來可就不一定了,有的找到野芒果樹後,採取日本鬼子的政策,把樹放倒了再摘。這種殺雞取蛋的玩法,恐怕是由於自水三團是一個臨時單位,知青沒有長遠的打算。另外,也不能否認其中的自私自利成分。雖然是野芒果,但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公物。知青砍過芒果樹,也造過水庫,千秋功罪,還是由橄欖壩去評說吧。

 

(十) 抗戰時期的知青下鄉

網上有一些知青自己對上山下鄉的評價。俺加點按語。

1。我們用青春為錯誤的指導思想買單。(編者按:下館子比下鄉,別致)。

2。我的青春在北大荒的雪地里流浪過。(編者按:青春在雪地流浪,鮮明)

3。想讀書時,祖國需要 我們上山下鄉;想戀愛時,祖國需要我們晚婚;想生育防老時,祖國需要我們計劃生育;當我們失去了讀書的年華,祖國開始重視文憑;當我們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時,祖國需要我們 下崗分流;(編者按:靠,知青得罪誰了?)。

俺有一哥們王凡近年編了幾本書。其中有一本名紅都童話,記錄了新四軍政委項英的女兒項蘇雲的一些回憶。據她說在抗戰最艱苦的一九三八年,延安的伙食標準是每人每天一斤半小米,二錢油,三錢鹽。這麼算,到延安幹革命一個月能吃六兩油。而到水三團幹革命一個月卻只能吃四兩。換句話說,延安的抗戰知青,待遇超過水三團知青百分之五十。

論幹活,延安幹部那時候基本都在各類學校里坐而論道。那時候學校也多,抗大,魯藝,馬列研究院,不一而足。但是橄欖壩可沒學校,俺在水三團那麼多年,連一本像樣的書也沒看見過(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除外)。俺們是帶着傷寒,瘧疾,營養不良,和身上的包,拉着大車,在烈日照射下飛奔。每天人均裝土量是一千筐,拉車量是八十到一百趟,每趟行程一里地。而且幹完了活還經常得到柴堆翻木耳,到操場抓蛤螞去。

抗日期間,延安的副食工作由賀龍領導,王震一個旅幾千人專門種地,為這事出了一首南泥灣,唱紅了天下。當時邊區部隊養豬一萬多頭,羊一點五萬頭,每人每月能吃三斤肉。水三團卻必須在緊張的施工中抽調人口搞副業。即使是在最緊張的施工期,吃肉量也遠少於三斤。

終於弄明白當年赴延安的知青為什麼那麼多了--人家吃得好待遇高,沒人得營養不良麼。延安抗戰知青堅持了八年,水三團的下鄉知青卻堅持了十年。延安知青回城後,大多擔任了領導職務,而水三團的知青回城後,多半還得從最底層開始。一些當年響噹噹的戰友,甚至還有下崗的。

所以,人千萬別跟人比,還是接着聊橄欖壩野味吧。

 

(十一) 吃蟒

前面說的都是素的野味。葷味不多,但是也值得一提。有一次一個傣族老鄉向七連兜售一條活蟒,有碗口粗,兩米多長。他問七連買不買。司務長一稱,八十二斤,買成多少錢一斤俺忘了,但是俺記得連領導說大蟒肉熬湯有助於治療爛瘡,而知青的絕大多數都得了爛瘡。司務長說那張蟒皮就能賣不少錢,因此這個買賣還挺合算。

俺從小對打獵的故事有特殊愛好,所以纏住那位老鄉講抓大蟒的經過。老鄉漢語跟俺的傣語程度差不多,彼此用了大量的手語還是不得要領,最後俺請馬司務長擔任翻譯,終於弄清楚了。老鄉說他串山時,在路旁的草叢中發現了這條大蟒。他立刻跑去砍了一節藤子,再跑回來,把那大蟒栓了,像牽羊一樣牽了回來。

整個工程的技術秘密全在於那條藤子,那不是普通的藤,它能散發某種氣味,把蟒給熏傻了。俺反覆問了幾次,結果都是一樣,信不信由你,那條大蟒就活生生地在眼前,而老鄉手裡,還拿着那根魔術藤子呢。俺在那以前和以後,都沒聽說過用這種辦法降服大蟒的。後來俺研究過,那種蟒學名是黑尾蟒,中國很多動物園都展覽。

那天晚上俺分到了一碗大蟒湯,白白的好像很營養,肉味道像雞肉。喝了之後,俺的爛瘡沒有明顯的好轉。蛇湯能治爛瘡的說法,似乎在雲南很普遍。俺後來還在地質隊聽別人說過。不過,俺寧肯相信它作為一般的營養品,對增強抵抗力,消滅爛瘡有好處。它畢竟不是奎寧那樣的特效藥,不能藥到病除。

俺跟十連雷啟允司務長去買小豬,聽他講過兩個大蟒的故事。一個是知青去兵團前的某年發大水,橄欖壩的傣族竹樓都變成了臨時用船,大家坐着飄呀飄。瓢潑大雨下個不停,這天晚上忽然來了一個極大的雷,大家看到一條大蟒被閃電擊中。翻了幾下就沉了下去。大水退去後,大家在一個山坳中發現了一副巨大的蟒骨架--還有散了一地的金銀首飾。

第二個故事跟馬幫有關。說一個馬幫錯過了宿頭,必須露天過夜。大家只好撿了個山間空地,有一棵倒着的大樹,把馬鞍子卸到樹幹上,餵馬吃草。自己則就着那個倒木燒火做飯。點了火之後沒多久,那棵倒樹忽然動了起來,馱着所有的馬鞍子,竄到山溝里去了。原來,那樹幹是一條大蟒,燒疼了之後就跑了。

雲南的蟒能長多大俺不知道。美國人說世界最大的蟒是美洲秘魯巴西一帶的森丹蟒,可以整個吞吃美洲黑豹。上個世紀初曾經有個博物館懸賞一萬美元要找超過十米的,但是一直沒人能領到這筆錢。電視上看科研人員抓到的這種蟒,也就七八米長,三五百斤。跟雷司務長的馬幫遇到的那條相比,還有很大的距離。

 

(十二) 八連司務長陳兆華

正在寫吃在兵團,忽然傳來原八連司務長,北京知青陳兆華去世的噩耗,大家都非常悲痛。兆華是老高一學生,六九年到水三團二營八連當知青,七二年調去搞翻譯,曾為鄧小平做日語口譯。

兆華幾個其他語種的能力肯定不錯。俺曾給十連的雷啟允司務長做跟包,知道橄欖壩採購和講價大都用傣語。其實光傣語未必夠。要到悠樂山去買菜就得會悠樂話(可能是彝族語)。因此誰要告訴俺兆華懂兩三種其他少數民族語言,俺也不會驚奇。

寫吃在兵團,一定要說說司務長。水三團的司務長不好當,學語言還在其次,關鍵是必須在近乎絕望的物質條件下讓一百多號人相對吃好,保障施工。而且還必須懂得如何指揮養豬,種菜,管理伙食和賬目,這幾樣沒一樣好學,也沒一樣容易。開始各連司務長一律由地方幹部擔任,基本都是老革命老幹部,在西雙版納幹了很久了。後來八連和九連分別由陳兆華和陳迅達接任。兩位北京知青都從司務員干起,然後升任司務長。這本身也是他們能力的一個證明。

兆華調走的事是營部管理員田開文告訴俺的。他相當於營司務長,故經常找各連司務長開會,交流伙食管理經驗和副食情報,也討論如何做大鍋菜。俺記得他曾經對有些連的捲心菜炒法大為光火。兩位知青司務長跟其餘司務長有一個不同,他們喜歡來找田管理員,而且都畢恭畢敬,問這問那的,完全小學生態度,故管座非常喜歡,提起他們總是讚不絕口。這或許是因為他們是新手,心裡不十分有底。但更多的也許是他們努力想把司務長這活干好吧。

常看到兆華或者迅達貓似地悄沒聲走進管座的房間,秘密地嘀咕一會就出來。有時候三個人還開小會。說什麼俺沒問。八成是"江邊有八百斤捲心菜,兆華你得趕緊去,否則老馬去了就買光了"之類的情報,從某個意義上看,管座這是為他的學生循私情,所以必須隱蔽着點。

因在營部常碰到兆華,俺們也聊過幾次,內容自然早就忘了。不過他給俺的印象相當深。他白白瘦瘦,文質彬彬,有書生氣,咬字帶很輕的南方口音。也許記憶就是這樣,具體的話容易忘,只有人物的形象,性格,和氣質,經過時間淘汰,仍然存活下來。

 

(十三) 蜂蜜 (作者:拓荒者三)

在水利三團的時候我蜂蜜吃得不少,酸蜂(音)蜜、小掛蜂蜜、蜜蜂蜜、大掛蜂蜜。其中酸蜂蜜是吃得最多的,因為,酸蜂比較多,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沒什麼攻擊性,最多是奮不顧身的鑽到你的頭髮里,有一點點癢而已。還有,酸蜂只要找到一窩,得到的蜜往往很多。偏中午的時候,到山裡頭轉去,看到高高的樹上有一團黑蒙蒙像霧的東西,再細細的看,這些蜂在一個小小的樹洞裡進出,那就肯定是蜂窩了,把樹放倒,將有蜂窩的樹幹砍開,就可以得到酸蜂蜜了。酸蜂與其他的蜂不同,蜜是用類似樹脂的蜂蠟包裹,蜂窩也不是那種讓建築師慚愧的六邊形,是呈現一公分左右的橢圓形,一顆挨一顆,不是像我們經常看到的蜂巢那樣平面的,而是一個小橢圓一個小橢圓地緊緊挨着,順樹洞大小不規則排列。我們將蜂蜜從樹幹里挖出來,直接就擠到嘴裡(蜜帶一點酸味,酸蜂的名稱是否由此而來,沒有考證),直到吃夠為止,按現在的說法,一下子吃那麼多蜂蜜,顯然不利於身體健康,但當時什麼都不顧了,只要能解饞就行。解完饞,再從樹桶里將其餘的蜂蜜挖出,帶回連隊,與其他戰友分享。其實,樹桶里有近一半是花粉,我們都棄置不要了,現在想來真是可惜!小掛蜂的蜜也是比較容易得到的。小掛蜂有刺,但蜇人不是很厲害,而且一般不主?攻擊人。小掛蜂喜歡在茂密而高的飛機草枝幹和單獨而成蓬的竹枝上做窩,一般在一人一手以上的高度,蜂巢築在枝幹上呈掛下狀。中午天悶熱的時候,約12點到下午1點半間,小掛蜂會起窩,即群體飛在窩的上空,可能是為了散熱吧?這時候最容易發現它們的窩,就像它們自己在給你指示。這時候,你鑽到窩的下面,如果窩裡還有蜂,可以抓住窩所附的枝幹劇烈的晃動幾下,然後,將枝乾折斷,搶了蜂窩就跑。但小掛蜂的蜜不是很多,一般也就在半斤到一斤之間,很少超過一斤的,蜂蜜也稍微有一些苦味,但是得來容易,這些小不足也就不會介懷了。

蜜蜂蜜就不太容易得到了,一個是比較少,二個是會蜇人,沒有一點防護是不敢去取蜜的。首先說如何找蜂窩。聽我們連郭指導員講,在山裡觀察蜂的飛行就能找到蜂窩。如果你看到蜂是平平的飛行,那就說明蜂窩不在附近,找也沒用。如果蜂正常飛行中突然嗚的一下向下俯衝,就說明窩就在附近,順着蜂向下飛行的方向去尋找,就比較容易找到蜂窩了。我們菜地後面山上的那窩蜂我就是用這種方法找到的。找到後,我用草帽和紗布做了一個簡易的防蜂帽,然後帶着斧頭就上山了。蜂窩在一棵樹的下部,約半人高,正好下斧子,我戴上防蜂帽,戴上手套,開始砍那樹桶。被驚動的蜜蜂團團圍着我轉,嗡嗡叫着試圖突破我的防護,攻擊我這個不速之客以保護它們的巢,但我簡易的防護很有效,一個多小時後我就把蜂蜜掏了出來。還真不少,將近一臉盆。我還找到了胖乎乎的蜂王,把它和一團它的子孫帶回了菜地(當時我就在看菜地),把它們養在了一個木盒裡,大概這個家不舒服,它們沒經過我同意就搬到了屋後的葫蘆架上去了,最終還是對我這個破壞了它們窩的人不滿,飛走了。這次收穫了兩三斤蜜,用我們那時候普遍都有的麥乳精空罐頭,裝了將近兩罐頭。從蜜的口感來講,蜜蜂蜜是最好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花香,而且甜得純正、清爽。?過,在此要申明一下,砍樹取蜜,用現在的觀點是很不環保的,應該阻止,但當時我們還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十四) 蜂擁而來和蜂擁而去

拓荒者講到了蜂蜜,蜂蜜是水三團野外食品的重要一種,因為蜂蛹而介於葷素之間。到了十連不久,俺第一次進山砍柴就碰上了酸蜂。這次砍柴有郭指導員,司務員小李,還有另外兩名知青。休息時郭指導員指着一棵樹說有蜜吃了。原來他觀察到附近的小溝里有若干倒木,其中一棵有酸蜂進出。俺從小愛捅馬蜂窩,所以非常興奮。同時也怕螫。問指導員和司務員,他們都哈哈大笑,說這種蜂不螫人,一邊把樹砍開,手伸進去掏蜂蜜。

這種吃法十分别致,蜂蜜類似餅狀的點心,上面還沾有蜂蛹,甚至酸蜂。俺跟兩位吃起來,味道夠甜,但是有點糙,不像純粹的蜂蜜那麼純,連着蜂窩上的酸蜂,蜂蛹一起嚼,嚼剩下的是蜂蠟,口香糖似地吐掉。

與此同時,酸蜂展開了憤怒的進攻,從袖口,領子等處鑽進去,頭髮也鑽。那蜂黑色,只有芝麻粒那麼大,司務員說它的攻擊只限於咬斷頭髮。其實它們連頭髮也不咬,只是生氣和焦躁地爬來爬去,如同在汨羅江畔來回奔跑的屈原。看它們那麼小,弄點蜜不知得費多大的勁,俺吃起來還真覺得有點不落忍。俺倒希望它能螫人,冒點險得到的蜜,吃起來還能心安理得點。

真正的野蜂蜜俺也吃過。有一次俺到寨子裡去買了一大瓶蜂蜜,吃了之後高燒不退,身上出紅疹。張幹事說俺是吃蜂蜜吃的。後來證明得的是斑疹傷寒,不是吃蜂蜜吃的,因為不久傷寒就在全團流行了起來。這種病是食道傳染的,如果俺記得不錯,沿小河的連隊感染的比較多,顯示着病的感染源很可能是那條河。營部的水是從八連下面的小河挑的,俺幹活累了常常生喝。

二營第二任教導員錢學華(白克恭給他起個外號叫老鈔票)是少數民族,到了周末他就得串山,一般都命俺提刀同去。俺跟着他沒少禍害蜜蜂。記得一次他原計劃炸魚,結果碰到了雨。俺們兩個就近在一些河邊小樹下躲雨。偶然一抬頭,離頭兩尺的地方掛了一個蜂窩,大概有飯碗那麼大,裡面的蜜亮晶晶,還紅通通的。俺們就地把它吃了。

後來雨越下越大,俺們往上爬到一棵象耳朵樹下去躲。那種樹葉子的尺寸和形狀都像大象的耳朵,果子有小拳頭大,皮粉紅,形狀像石榴,肉微甜,有細小的籽。果子落了一地,俺撿着還沒吃幾個,老鈔票便說必須馬上撤。他指着地下那層果子,上面有幾個大巴掌似的腳印,說這是新鮮熊腳印,這熊是看俺們來了剛剛避開的,但它的耐性有多長可就難說了。

有一次串山,在一個倒木里發現了蜜蜂窩。老鈔票用草把樹幹上所有的窟窿都塞住,整個把那一窩蜂連木頭扛回來,架在了營部的右邊。各窟窿開啟之後,蜜蜂開始飛進飛出,一切運行如常。過路人士,無不嘖嘖稱奇。俺想這下可有蜜吃了。想不到一禮拜後,那群蜂忽然遷走了。這次遷居十分壯觀,成千上萬的蜜蜂飛滾成一個大黑團,朝七連後面橡膠林的方向,漸行漸遠,慢慢消失,給俺留下了無限的惆悵。

俺不知道當年水三團知青回城,跟他們朝夕相處了十年的地方幹部,如老雷,老馬,常副教,李副指導員都怎麼想。會不會像看蜜蜂搬家一樣,成千上萬的蜜蜂,飛滾成一個大黑團,朝城的方向,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只留下無限的惆悵?

 

(十五) 鍋蓋與牛蛙

當年吃過的水三團野味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素的,如果有足夠的脂肪和蛋白補充營養,俺也不會生那麼多病了。在這百分之一的野味中,俺吃的最多的就是青蛙。

聽第一批的人說,他們剛到兵團時,晚上曾經聽到房頂的草發出被撥弄的聲音,出去一看,是幾個馬一樣的動物在吃房頂。聽到人聲就逃走,原來那是馬鹿。房頂都是用茅草現編的草排,剛蓋好草還是青的,可食性很高。俺們第二批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來訪的馬鹿了。最能顯示亞熱帶森林夜晚的是周圍傳來的兩種動物的叫聲。

第一種從七連後面的林子中發出,粗略地描述,大致相當於"鍋蓋!鍋蓋!鍋--蓋!"聲音極宏亮,幾百米外發出卻好像就在耳邊。聽音量這動物應該跟獅子差不多大。

它們的叫聲很有規律,各有各的周期,有時幾隻同時叫也可以清楚地分辯。本地人說這是"鍋蓋",泡酒喝可以治關節炎。從他們的描述可以推出是一種棲息在樹上的蜥蜴,別看聲大,最多也就一斤來重。俺在水三團看到過泡在酒里的,大概半尺來長,像小鱷魚。

那時可能是鍋蓋的求偶季節。估計這種動物雌性要麼很少,要麼都耳背,否則雄的找老婆用不着那麼大聲。

第二種叫聲一般從稻田中傳來,類似受刑的尖叫,這是蛇吃青蛙時發出的叫聲。青蛙被蛇咬住,蛇的頭小,要吞吃一陣子,這時的青蛙會發出一種特殊的痛苦而悽厲的叫聲。這種叫聲的發生是隨機的,但是發生的頻率很高。有時候晚上出去,忽然從身邊尖叫,把人嚇一大跳。這也不偶然,那地方青蛙和蛇都多。最常見的是一種灰綠或者黃綠色小碎花紋的毒蛇,直徑一寸左右,溜得賊快,在到團部的路上最常見。俺見了,一律用棍子打死。

青蛙是很好的蛋白,俺在湖北就吃過。因此,俺很快就開始跟蛇爭食了。抓青蛙得晚上出去,雨後的操場,青蛙們百家爭鳴。頗有春秋戰國氣象。它們喜歡到操場的水窪里產子,往往一個水窪邊有幾個,叫得此起彼落,好像在爭論水窪的歸屬,又好像文革中的兩派大辯論。這時大致估計好位置,用手電瞄準了一照,他/她的眼睛會反射出綠色的熒光,而且呆一下,如果你足夠近,可以乘機一把抓住。這一把要是抓不住,它一跳就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抓不到了。

知青抓青蛙的不多,俺估計跟難度太大有關。最常見抓的是周圍幾個連隊的地方幹部。記得十連雷司務長,小李司務員,和七連馬司務長都是高手,備有五節電池的手電,還有竹簍子。俺近視看不清楚,多數時間只拿個三節手電跟着起鬨,或者幫他們提簍子。偶然捂住一隻,高興得什麼似的。

最大的是牛蛙,能有一斤多重。但是它們通常不到操場去,只蹲在菜地的水坑附近。馬司務長教俺聽它們的叫聲,類似低沉的牛鳴。俺聽種菜的女生說在水坑附近見過眼鏡蛇,因此去抓時非常小心。牛蛙遠比青蛙機警,你只要稍微發一點聲音,它馬上就不叫,讓你前功盡棄。俺抓過幾次都無功而返。

抓住青蛙之後,剝皮去內臟,一律煮湯。蓋粥少僧多,非煮湯不夠分也。當時只覺得鮮美異常,肉什麼味道根本就來不及品。

多年後再吃,俺發現它比雞肉更細嫩,有點沙沙的。超市的牛蛙腿十塊一斤,腿直徑大約半寸,有七八對。用剪子剪成幾節,噴酒用鹽醃,煎後放蔥,姜,水略燉,味道很不錯。不過,俺發現無論怎麼做,也弄不出記憶中水三團蛙湯的鮮味了。

 

(十六) 野味的排名

八連的美麗心靈十八說她那時吃過麂子,俺很羨慕。麂子是一種小型的鹿,俺在兵團只見過,沒吃過。最接近吃到的一次,是在水庫施工早期的一天。

那時壩還不很高。一天埋頭幹活,已經飢腸轆轆。忽聽大家嚷嚷,一看是大壩的另一端,六連工地(那時六連在修涵洞)上面的坡上,兩位拿着火藥槍的傣族老鄉,把一隻麂子追到大壩上來了。那麂子受了傷,實在沒辦法了。也可能老鄉故意把它往這邊趕。不管怎樣,總之麂子很快就被抓住了。

俺早就聽說麂子好吃,而且知道傣族打獵的規矩是見者有份。俺忍着口水計算了一下:麂子長一米,重五十斤。獵人拿大頭,剩下的十五個連分,每個連合一斤左右。一斤肉能切多少片跟操刀者的技術有關。莊子說,一尺之槌,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不按莊子,哪怕是北京東來順涮羊肉的薄紙派切法,一斤肉當能切出一百至兩百片。分到俺怎麼也能有一片。多乎哉?不多也。但起碼能讓很久沒吃肉的俺們沾點葷,算個意思。將來吹牛也可以說吃過麼。

不過,終於還是沒吃到。肉怎麼分的俺也不甚清楚,也許這規矩還有一個俺不知道的但書:見者總數必須小於等於三。俺在水三團麂子的經歷,也只能砍到這一步了。水三團一帶本來草長林密,應該是麂子出沒的好地方。俺們來後整日炮聲隆隆,有多少麂子也藏不住了。

又過了幾年,俺的地質隊在江城那邊出野外。組裡一個彝族同事夜裡出去打死一個麂子背回來,肉爆炒了一大鍋。那次俺吃了個夠。麂子肉的鮮美和細嫩很難形容。只能簡單地說那是俺所吃過的四足動物肉中最美味的。野味排名一般講"飛斑走兔"。這兩樣俺都吃過,斑鳩的確沒說的,特別是雲南永仁金沙江一帶的大黑斑鳩。野兔可比麂子差遠了。

俺查了一下網,傣族有民間敘事長詩松柏敏和嘎西娜,其中有"我願變作一隻麂子,只要跟着你在一條河邊"的句子。麂子喜歡雌雄一起在河邊喝水。四十年後的今天,曼嶺水庫的周邊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清晨和黃昏時分,想必能看到麂子低頭喝水的優雅身影吧。

 

(十七) 吃蟲拾零

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吃昆蟲,電視上看過到巴西人吃土鱉,(蟲)(章)螂,蜈蚣,而且是活吃。紐約有一個吃昆蟲會,每年聚會,大吃世界各種蟲子,有一個鏡頭上吃蜈蚣,半截在嘴裡,另半截在嘴外扭動,看着十分嚇人。中國山東吃蠍子,北方不少地方吃蝗蟲,南方則普遍吃炸蠶蛹和蜂蛹,在金庸小說中,也報道美食家吃蜈蚣。

不過中國的做法,都是熟吃。橄欖壩吃的最多的可能是竹蟲和柴蟲,竹蟲白色,胖胖的。劈開竹子偶然可以發現。一個有關聯的智力題是,竹子本身沒任何傷疤或者孔洞,試問它怎麼鑽進去的。柴蟲長得跟竹蟲類似,常在樹根里。俺多次看到傣族老鄉用柴刀劈開,把蟲取出來。那樹既硬且韌,樹根的紋理絞得厲害。老鄉劈得滿頭大汗,幾乎是一絲一絲地把木絲劈掉,才能抓住很少幾個柴蟲,還不夠吃一口。這說明柴蟲肯定異常美味。

俺看當地吃這兩種蟲,主要是燒吃。弄個火燒出熱灰,把蟲放進去一會就行了。俺看到燒出來的蟲子油亮油亮的,香氣撲鼻。俺餓得要命,心裡鬥爭了很久,從小養成的對這類蟲子的厭噁心理終於占了上風,還是沒吃。

還有一種蟲俺吃過,就是白蟻。不是像穿山甲那樣吃螞蟻包里的,是到了一年的某個季節,雄蟻會長出翅膀,滿世界飛來飛去。司務長那時就在汽燈下放一桶水,讓螞蟻落水。洗一下之後就可以吃。不過那個蟲太小,成千上萬的炒出來也只一點。俺吃後的主要感覺,是沒吃什麼。

水三團的蜈蚣值得一提。蜈蚣不是昆蟲,昆蟲必須是六足的,它有幾十對足。故蜈蚣是一種肉食動物。橄欖壩當地品種跟北方的小青蜈蚣完全不同,個體的尺寸大,呈紅色或者桔黃色。俺在山上發現過多次。一般有半尺來長,喜歡在朽木之下。俺在團衛生所住院期間,該院一個工作人員從她的宿舍床底下抓出來一條,足有將近一尺長,黑紅黑紅的。當時轟動了全體病號圍觀。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泡酒可以治各種病,當即拿出一大瓶酒,用鑷子夾了,活生生地放進去,那蜈蚣略扭了幾下就不動了。不知那瓶酒後來治了多少病。

雖然看着可怕,可據說那種蜈蚣的毒性不很大,一般不能毒死人。被咬了之後主要問題是疼,可能會活活疼死。有一次見到一個少數民族大漢(可能是悠樂族的)被咬了,他是嘶聲哭喊着,被人用擔架抬進團部衛生所的。一般老鄉們忍耐痛苦的能力遠大於知青,悠樂族山民更甚。俺還記得他那雙搭在擔架外邊晃悠的赤腳,上面布滿了疤痕,顯然被荊棘長期扎過,而且不知道受過多少次傷。到了他都像孩子一樣哭喊,那疼痛俺已經不能想象了。俺在水三團也算受了些苦,但跟這位老鄉比,得算很幸福的了。

附錄:

俺搜了一下,查到蜈蚣藥用價值極大,是江蘇南通季德勝蛇藥的主要成分之一。天下的病,它不能治一半也差不多了,下面是一個不完全的單子。

1. 敗毒抗癌,用於癌瘤積毒。可以用於治療肝癌、乳腺癌、宮頸癌、卵巢癌、陰頸癌、白血病、胃癌、食管癌、肺癌和鼻咽癌。

2. 息風解痙,用於風症痙痛。治療中風痙搐和百日痙咳。

3. 退炎治瘡,用於炎腫瘡瘍。治療骨髓炎和甲溝炎。

 

(十八) 棺材板之旅

俺那一屆北京中學生絕大多數分配在北京。班上四十多人只有兩個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下鄉。當時讓俺在黑龍江或者西雙版納中選。俺選擇了西雙版納。大概十一二歲時,俺看過一個紀錄片美麗的西雙版納。亞熱帶美麗的風景和少數民族風情迷住了俺。沒去黑龍江的另一個原因,是俺從小就怕冷,手上生了凍瘡,又疼又癢,想起來頗為後怕。

當時水利三團派了幹部到北京招知青,還開了介紹會報告西雙版納的情況。俺家住的遠沒去。後來聽說報告者(名字略去)介紹的內容有"西雙版納是孔雀,橄欖壩是孔雀尾巴",還有"頭頂芭蕉,腳踏菠蘿,摔一個跟頭揀兩把花生米"。這個介紹相當片面。

如果全面報道,應該介紹兵團營養條件惡劣,勞動強度遠超過橡膠農場。還應該介紹西雙版納瘴氣流行,死亡者眾多,清代起就被列為重瘴區。為了讓聽眾有詳細的了解,不妨報導關於瘴氣的民謠"十人到勐臘,九人難回家;要到車佛南,首先買好棺材板;要到菩薩壩,先把老婆嫁"。這裡的車佛南,指車裡(景洪),佛海(勐海)、南嶠(勐遮),正好是幾個水利兵團所在地。瘴氣是一個廣義的生態詞,但是也有特指,就是瘧疾。如果俺當年聽到了這個民謠,至少會帶上奎寧,不至於被瘧疾折磨那麼久。

俺寫吃在兵團,很容易寫成這種誤導報告。俺報導大量野味和奇聞,會使人覺得知青當年在那裡沒冒生命危險貢獻了寶貴青春,而是去搞了一趟時間比較長的野足和探險。這當然是不全面不公正的。俺不希望將來有人象俺批評當年報告者那樣批評俺。為此俺列舉幾個數字。

就吃來說,水三團食物的比例大致是:逛寨子買水果等(1%),蘑菇等野味(1%),家裡帶來的鹹肉豬油等(1%),團部組織供應的罐頭等(1%),連隊伙食(96%)。絕大部分吃的來自缺油少肉的連隊伙食。最能反映伙食營養狀況的,應該是知青的血色素指標。根據當時水利三團的身體普查,知青血色素平均值是七克多,而正常的指標應該是在十五。這說明營養不良很普遍,已經發生貧血。有了這個報導,可以比較安心地寫下去。

家帶食品一是來兵團時隨身攜帶。另外是郵寄。顯然這兩個方法能帶的東西都有限。這方面俺沒太多的好說。俺去兵團什麼吃的都沒帶。俺爹說部隊上什麼都有,因此不擔心。七一年俺中了瘴(瘧疾和傷寒),曾經在信中向俺娘報告。俺娘當時處境並不好,可她竟萬里迢迢來西雙版納看俺。她扛了一個包,全是奶粉,麥乳精,罐頭之類的營養品。對恢復身體有很大的功效。

那時俺饞得要命,吃奶粉連水都不兌,放嘴裡就嚼。俺也曾經給俺爹寫信,要求寄些油來。他當時在江西,回信說其他戰士沒油吃能過,你為什麼要搞特殊?這個俺答不上來,也就不去想了。不料過了一陣子,他給俺寄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大瓶子茶油。俺大喜過望,雖然俺當時最想要的是豬油。豬油是大葷,吃起來特香,過癮,解饞。

上海戰友比北京戰友更會過日子。他們帶奎寧,蛇藥很普遍。這些寶貴的藥物,在那艱難的歲月中,對知青在邊疆維持生命有着歷史性的功績。俺中瘴氣後團里沒藥,就是靠十連張光柱等幾位上海知青從家裡帶來的奎寧治癒的。上海戰友中不少人來兵團時都想到了帶豬油,鹹肉。施工特別累的時候,用煤油爐或者架火,摘些野菜,切幾片肉,熬一大鍋湯喝,是當年水利三團伙食上的"一道亮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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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看來歐八隻是贏多少的問題了,關鍵是他
2007: 余杰,做回你自己
2007: 申時行: (詩) 殺秋
2006: 傾國傾城
2006: 快樂的小卒
2005: squaren:天南地北的劍(23): 天下第一
2005: 女人因為寬容而美麗
2004: 北京行色(二):小區的生活
2004: 有一種深沉叫單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