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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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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必讀: 如何鑑賞美女(一)
送交者: 李漁 2003年10月09日20:22:1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閒情偶記(聲容部)

李漁

選姿第一

“食色性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古之大賢擇言而發,其所以不拂人情,而數為是論者,以惟所原有,不能強使之無耳。人有美妻美妾而我好之,是謂拂人之性,好之不惟損德,且以殺身。我有美妻美妾而我好之,是還吾性中所有。聖人復起,亦得我心中之同然,非失德也。孔子云:“素富貴,行乎富貴”。人處得為之地,不買一二姬妾自娛,是素富貴而行乎貧賤矣。王道本乎人情,焉用此矯清矯儉者為哉?但有獅吼在堂,則應藉此藏拙,不則好之實所以惡之,憐之適足以殺之,不得以紅顏薄命藉口,而為代天行罰之忍人也。予一介寒生,終身落魄,非止國色難親,天香未遇,即強顏陋質之婦,能見幾人?而敢謬次音容,侈談歌舞,貽笑於眠花藉柳之人哉!然而緣雖不偶,興則頗佳,事雖未徑,理實易諳,想當然之妙境,較身醉溫柔鄉者倍覺有情。如其不信,但以往事驗之:楚襄王,人主也,六宮窈窕,充塞內庭,握雲攜雨,何事不有?而千古以下,不聞傳其實事,止有陽台一夢,膾炙人口。陽台今落何處?神女家在何方?朝為行雲,暮為行雨,畢竟是何情狀?豈有蹤跡可考,實事可縷陳乎?皆幻境也。幻境之妙,十倍於真,故千古傳之,能以十倍於真之事,譜而為法,未有不入閒情三昧者。凡讀是書之人,欲考所學之從來,則請以楚國陽台之事對。

肌膚

婦人嫵媚多端,畢竟以色為主。《詩》不云乎“素以為絢兮”?素者,白也。婦人本質,惟白最難。常有眉目口齒般般入畫,而缺陷獨在肌膚者。豈造物生人之巧,反不同於染匠未施漂練之力,而遽加文采之功乎?曰:非然。白難而色易也。曷言乎難?是物之生,皆視根本,根本何色,枝葉亦作何色。人之根本維何?精也、血也。精色帶白,血則紅而紫矣。多受父精而成胎故者,其人之生也必白;父精母血交聚成胎,或血多而精少者,其人之生也必在黑白之間。若其血色淺紅,結而為胎,雖在黑白之間,及其生也,豢以美食,處以曲房,猶可日趨於淡,以腳地未盡緇也。有幼時不白,長而始白者,此類是也。至其血色深紫,結而成胎,則其根本已緇,全無腳地可漂,及其生也,即服以水日雲母,居以玉殿瓊樓,亦難望其變深為淺,但能守舊不遷,不致愈老愈黑,亦云幸矣。有富貴之家,生而不白,至長至老者亦若是者,此類是也。知此,則知選材之法,當如染匠之受衣,有以白衣使漂者受之,易為力也;有白衣稍垢而使漂者亦受之,雖難為力,其力猶可施也;若以既染深色之衣,使之剝去他色,漂而為白,則雖什伯其工價,必辭不受,以人力雖巧,難拗天工,不能強既有者而使之無也。婦人之白者易相,黑者亦易相,惟在黑白之間者,相之不易。有三法焉:面黑於身者,以畫在外而身在內,在外則有風吹日曬,其漸白也為難;身在衣中,較面稍白,則其由深而淺,業有明徵,使面亦同身,蔽之有物,其驗亦若是矣,故易白。身黑於面者反此,故不易白。肌膚之細而嫩者,如綾羅紗絹,其體光滑,故受色易,退色亦易,稍受風吹,略經日照,則深者淺而濃者淡矣;粗則如布如毯,其受色之難,十倍於綾羅紗絹,至欲退之,其工又不止十倍,肌膚之理亦若是也,故知嫩者易白,而粗者難白。皮肉之黑而寬者,猶綢緞之未經熨,靴與履之未經楦者,因其皺而未直,故淺者似深,淡者似濃,一經熨楦之後,則紋理陡變,非復曩時色相矣。肌膚之寬者,以其血肉未足,猶待長養,亦猶待楦之靴履,未經燙熨之綾羅紗絹,此際若此,則其血肉充滿之後必不若此,故知寬者易白,緊而實者難白。相肌之法,備乎此矣。若是則白者,嫩者,寬者為人爭取,其黑而粗,緊而實者遂成棄物乎?曰:不然。薄命盡出紅顏,厚福偏歸陋質。此等非他,皆素封伉儷之材,誥命夫人之料也。

眉眼

面為一身之主,相人必先相面,人盡知之,而未必盡窮其秘。吾謂相人之法必先相心,心得而後觀其形體。形體維何?眉、發、口、齒、耳、手、足之類是也。心在腹中,何由得見?曰:有目在,無憂也。察心之邪正,莫妙於觀眸子,子輿氏筆之於書,業開風鑒之祖。予無事贅陳其說,但言情性之剛柔,心思之愚慧,四者非他,即異日司花執爨之分途,而獅吼堂與溫柔鄉接壤之地也。目細而長者,秉性必柔,目粗而大者,居心必悍;目善動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聰慧;目常定而白多黑少,或白少黑多者,必近愚蒙;然初相之時,善轉者亦未能遽轉,不定者亦有時而定。何以試之?曰:有法在,無憂也。其法維何?一曰以靜待動,一曰以卑矚高。目隨身轉,未有動盪其身,而能膠住其目者,使之乍往乍來,多行數武,而我迴環其目以視之,則秋波不轉而自轉,此一法也。婦人避羞,目必下視,我若居高臨卑,彼下而又下,永無見目之時矣。必當處之高位,或立台坡之上,或居樓閣之前,而我故降其軀以矚之,則彼下無可下,勢必環轉其睛以避我。雖雲善動者動,不善動者亦動,而勉強自然之中,即有貴賤妍媸之別,此又一法也。至於耳之大小,鼻之高卑,眉發之淡濃,唇齒之紅白,無目者猶能按之以手,豈有識者不能鑒之以形?無俟嘵嘵,徒滋繁瀆。眉之秀與不秀,亦復關係性情,當與眼目同視。然眉眼二物,其勢往往相因。眼細者眉必長,眉粗者眼必巨,此大較也,然亦有不盡相合者。如長短粗細之間,未能一一盡善,則當取長恕短,要當視其可施人力與否。張京兆工於畫眉,則其夫人之雙黛,必非濃淡得宜,無可潤澤者。短者可長,則妙在用增;粗者可細,則妙在用減。但有必不可少之一字,而人多忽視之者,其名曰“曲”。必有天然之曲,而後人力可施其巧。“眉若遠山”、“眉如新月”,皆言曲之至也。即不能酷肖遠山,盡如新月,亦須稍帶月形,略存山意,或彎其上而不彎其下,或細其外而不細其中,皆可自施人力。最忌平空一抹,有如太白經天;又忌兩筆斜沖,儼然倒書八字。變遠山為近瀑,反新月為長虹,雖有善畫之張郎,亦將畏難而卻走,非選姿者居心太刻,以其為溫柔鄉擇人,非為娘子軍擇將也。

手足

相女子者,有簡便訣云:“上看頭,下看腳”,似二語可貫通身矣。予怪其最要一着,全未提起。兩手十指,為一生巧拙之關,百歲榮枯所系,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且無論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多慧,臂豐而腕厚者必享珠圍翠繞之榮,即以現在所需而論之。手以揮弦,使其指節累累,幾類彎弓之決拾;手以品簫,如其臂形攘攘,幾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攜衾,觀之興索,捧卮進酒,受者眉攢,亦大失開門見山初着矣。故相手一節,為觀人要着,尋花問柳者不可不知,然此道亦難言之矣,選人選足,每多窄窄金蓮;觀手觀人,絕小纖纖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難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覯也。須知立法不可不嚴,至於行法,則不容不恕。但於或嫩或柔,或尖或細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寬恕其他矣。

至於選足一事,如但求窄小,則可一目了然。倘欲由粗以及精,盡美而思善,使腳小而又不受腳小之累,兼收腳小之用,則又比手更難,皆不可求而可遇者也。其累維何?因腳小而難行,動必扶牆靠壁,此累之在己者也。因腳小而致穢,令人掩鼻攢眉,此累之在人者也。其用維何?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昔有人謂予曰:“宜興周相國,以千金購一麗人,名為‘抱小姐’,因其腳小之至,寸步難移,每行必須人抱,是以得名。”予曰:“果若是,則一泥塑美人而已矣,數錢可買,奚事千金?”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

昔形容女子娉婷者,非曰“步步生金蓮”,即曰“行行如玉立”皆謂其腳小能行,又復行而入畫,是以可珍可寶,如其小而不行,則與刖足者何異?此小腳之累之不可有也。予遍游四方,見足最小而無累,與最小而得用者,莫過於秦之蘭州,晉之大同。蘭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猶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飛,男子有時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襪而撫摩之,猶覺剛柔相半;即有柔若無骨者,然偶見則易,頻遇則難。至大同名妓,則強半皆若是也。與之同榻者,撫及金蓮,令人不忍釋手,覺倚翠偎紅之樂,未有過於此者。向在都門,以此語人,人多不信。一日席間擁二妓,一晉一燕,皆無麗色,而足則甚小,予請不信者即而驗之,果覺晉勝於燕,大有剛柔之別。座客無不翻然,而罰不信者以金谷酒數,此言小腳之用之不可無也。噫!豈其妻必齊之姜?就地取材,但不失立言之大意而已矣。

驗足之法無他,只在多行幾步,觀其難行易動,察其勉強自然,則思過半矣。直則易動,曲即難行;正則自然,歪即勉強。直而正者,非止美觀便走,亦少穢氣。大約穢氣之生,皆勉強造作之所致也。

態度

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維何?媚態是已。世人不知,以為美色,烏知顏色雖美,是一物也,烏足移人?加之以態,則物而尤矣。如雲美色即是尤物,即可移人,則今時絹做之美女,畫上之嬌娥,其顏色較之生人豈止十倍,何以不見移人,而使之害相思成郁病耶?是知“媚態”二字,必不可少。媚態之在人身,猶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色,是無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惟其是物而非物,無形似有形,是以名為尤物。尤物者,怪物也。不可解說之事也。凡女子,一見即令人思之而不能自已,遂至捨命以圖,與生為難者,皆怪物也,皆不可解說之事也。吾於態之一字,服天地生人之巧,鬼神體物之工,使以我作天地鬼神,形體吾能賦之,知識我能予之,至於是物而非物,無形似有形之態度,我實不能變之化之,使其自無而有,復自有而無也。態之為物,不特能使美者愈美,艷者愈艷,且能使老者少而媸者妍,無情之事變為有情,使人暗受籠絡面而不覺者。女子一有媚態,三四分姿色,便可抵過五六分。底以六七分姿色而無媚態之婦人,與三四分姿色而有媚態之婦人,同立一處,或與人各交數言,則人止為媚態所惑,而不為美色所惑,是態度之於顏色,猶不止於以少敵多,且能以無而敵有者。今之女子,每有狀貌姿容一無可取,而能令人思之不倦,甚至捨命相從者,“態”之一字為祟也。是知選貌選姿,總不如選態一着之為要。態自天生,非可強造,強造之態,不能飾美,止能愈增其陋。同一顰也,出於西施則可愛,出於東施則可憎者,天生、強造之別也。相面、相肌、相眉、相眼之法,皆可言傳,獨相態一事,則予心能知之,口實不能言之。口之所能言者物也,非尤物也。噫!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慾言不得,其為物也何如!其為事也何如!豈非天地之間一大怪物,而從古及今,一件解說不來之事乎?

詰予者曰:既為態度立言,又不指人以法,終覺首鼠,盍亦舍精言粗,略示相女者以意乎?予曰:不得已而為言,止有直書所見,聊為榜樣而已。向在維揚,代一貴人相妾。靚妝而至者不一其人,始皆俯首而立,及命之抬頭,一人不作羞容而竟抬;一人嬌羞靦腆,強之數四而後抬;一人初不即抬,及強而後可,先以眼光一瞬,似於看人,而實非看人,瞬畢復定而原形抬,俟人看畢,復以眼光一瞬而後俯,此即“態”也。記曩時春遊遇雨,避一亭中,見無數女子,妍媸不一,皆踉蹌而至。中一縞衣貧婦,年三十許,人皆趨入亭中,彼獨徘徊檐下,以中無隙地故也。人皆抖擻衣衫,慮其太濕,彼獨聽其自然,以檐下雨侵,抖之無益,彼現醜態故也。及雨將止而告行,彼獨遲疑稍後,去不數武而雨復作,乃趨入亭。彼則先立亭中,以逆料必轉,先踞勝地故也。然臆雖偶中,絕無驕人之色,見後入者反立檐下,衣衫之濕,數倍於前,而此婦代為振衣,姿態百出,竟若天集眾丑,以形一人之媚者。自觀者視之,其初之不動,似以鄭重而養態;其後之故動,似以徜徉而生態。然彼豈能必天復雨,先儲其才以俟用乎?其養也出之無心,其生也亦非有意,皆天機之自起伏耳。當其養態之時,先有一種嬌羞無那之致現於身外,令人生愛生憐,不俟娉娉大露而後覺也。斯二者,皆婦人媚態之一斑,舉之以見大較。噫!以年三十許之貧婦,止為姿態稍異,遂使二八佳人與曳珠頂翠者皆出其下,然則態之為用豈淺鮮哉!

人問:聖賢神化之事,皆可造詣而成,豈婦人媚態獨不可學而至乎?予曰:學則可學,教則不能。人又問:既不能教,胡云可學?予曰:使無態之人與有態者同居,朝夕薰陶,或能為其所化,;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鷹變成鳩,形為氣感,是則可矣。若欲耳提而面命之,則一部廿一史,當從何處說起,還怕愈說愈增其木強,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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