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南京夫子廟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夫子廟與秦淮人家隔水相對，一邊是道學正統，莘莘士子求學進階之處；一邊是煙花柳巷，紈絝子弟醉生夢死之鄉。想老夫子每天面對南岸的花花世界，慧眼觀處，儘是紙醉金迷，眠花醉柳的意象，不知其對身後貢院中死拼科考的弟子們該有何教誨？

夫子廟處於秦淮河的北側，門前廣場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懸掛着“天下文樞”的巨幅牌匾。夫子廟，顧名思義，供奉的是儒家鼻祖，‘大成至聖先師’孔子孔聖人的牌位和塑像。夫子廟最早建於北宋，由東晉學宮舊址擴建而成，稱文宣王廟。南宋時為兵火所毀，後來重建時改成建康府學，同時增建科舉考場“江南貢院”。1937年被侵華日軍嚴重燒毀，今天的夫子廟是南京市從1981年起逐漸修復重建而成的。

夫子廟主要有孔廟、學宮和江南貢院等古建築。六朝至明清時，一直是世家大族聚居的地方，是秦淮風光的核心地帶。著名的烏衣巷就在夫子廟南岸，因為三國時是東吳禁軍烏衣營的駐地，所以得名。當然烏衣巷的出名是因為東晉時住在此地的王導和謝安，更是因為唐代詩人劉禹錫。劉禹錫的一首《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唱紅了朱雀橋和烏衣巷兩處名勝。朱雀橋正對着烏衣巷，從橋上過河就是夫子廟。

其實秦淮河的聲名顯赫不在於夫子廟，也不在於烏衣巷，而在於秦淮南岸的煙花柳巷。唐代風流才子杜牧的《泊秦淮》傳唱千古：“夜泊秦淮進酒家，烏衣巷口夕陽斜。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短短四句，不僅道出了世事變遷的滄桑，也暗中點出了秦淮兩岸的風流與繁華。也就是說秦淮風月在唐朝就已經是一大盛景了。到明清的時候這裡不僅設有江南貢院，還有明太祖朱元璋設立的官營藝妓院“富樂院”，也就是所謂的“舊院”，與江南貢院隔河相望。明崇禎末年張岱在《秦淮河房》一文中描寫秦淮河的盛況：“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際、便淫冶，房值甚貴，而寓之者無虛日。畫船蕭鼓，去去來來，周折其間。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夏月浴罷，露台雜坐。兩岸水樓中，茉莉風起動兒女香甚。女各團扇輕絝，緩鬢傾髻，軟媚着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競看燈船”。有興者不妨細細品味。

明末時南京舊院名妓輩出，盛極一時（勝過‘天上人間’多矣）。當時許多文人在筆記小說和詩歌中記錄了大量名妓的容貌和風采。譬如萬曆年間出版的《金陵百媚》品題當時秦淮河諸妓並排定名次；錢謙益與愛妾柳如是作詩無數互相唱和，也為寇白門、顧橫波、董小宛等名妓作詩、為文記錄；張岱在《陶庵夢憶》中有〈王月生〉條；余懷的《板橋雜記》中記載了包括顧橫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馬湘蘭等十數位名妓的生平、個性與才藝；冒襄《影梅庵憶語》詳述其與董小宛相識、結縭以至小宛病歿的過程。喜歡金庸的朋友應該對冒和董有些熟悉，於此不能不佩服金先生的扯淡本領。

清人張景祁在光緒十八年（1892年）曾編纂出版《秦淮八艷圖》，從秦淮河的艷史中選出八名最出色的妓女，是為馬湘蘭、卞玉京、李香君、柳如是、董青蓮（小宛）、顧橫波、寇白門和陳圓圓。其中陳圓圓更是因吳三桂的故事而成為紅顏禍國的典型，直追妲己，褒姒和楊貴妃。

然而儒家的道學裡是容不下娼家的。尤其是有宋以後以朱熹為領軍的儒家弟子們蘸着儒家仁學的水，磨了一把道學殺人的刀。倡導“克人慾，存天理”，標榜“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修建烈女祠和貞節坊等等。朱熹本人就曾想借生活作風問題來整垮自己的政敵。

按照當時的法律，官員可以命官妓“歌舞佐酒”，但不可以“私侍枕席”，也就是說，“三陪”中陪吃陪喝是可以的，但陪睡是不行的。於是朱熹就把一個名叫嚴蕊的營妓，也就是軍妓，抓進大牢，關了兩個月，每天嚴刑拷打，讓人交代與其政敵的“不正當關係”。可沒想到嚴蕊雖然是個風塵女子，卻很有骨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死都不肯錯指（令許多男子汗顏）。說道：“身為賤妓，縱與太守有濫，料亦不至死；然是非真偽，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今天還有多少人能有這等氣節啊？）事情很快搞得朝野議論，震動朝廷，皇上將朱熹調任，讓岳飛的後人岳霖去調查。岳霖非常佩服嚴蕊的氣節，將嚴蕊釋放，並問她以後的打算，嚴蕊就當堂填了一首《卜算子》：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字裡行間透露出對身世的無奈，對紅塵的厭倦，以及對平淡生活的無限嚮往。

註：

1。夫子廟，得月台，朱雀橋，烏衣巷皆名稱。

2。樂（yue）此處讀（lè）聖人傳禮樂，凡人多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