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回流的故事
對於近年颳起回流風的加拿大華人移民來說,有人視移民為無怨無悔的選擇,也有人發誓下輩子不再輕舉妄動。踏上回流大潮的移民,各有各的理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人形容,移民是個人行為,就像各人的鞋穿在各人的腳上一樣,舒不舒服只有自己走起路來才感覺得到。
以下是幾個華人移民回流中國大陸及香港的故事,他們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恰恰說明加拿大不是天堂,世界上也沒有任何國家是天堂,美好生活要靠自己雙手來創造。出國是一個美好的「夢」,一旦夢醒就要面對現實。
一個真實的加拿大2004年3月,李大偉還未等到加拿大公民護照到手,迫不及待「拔腿就跑」,因為他有一個回流機會,一間加拿大外資企業設在北京的分公司,聘請他負責開發中國大陸市場。
李大偉說早就等待回流這一天的到來。1998年底,他通過一家設在北京的移民公司辦技術移民,先後兩次共交了五千美元的費用。1999年登陸加拿大溫哥華。
李大偉說,中華民族本來是個安土重遷的民族,一向視背井離鄉為畏途。但時代不同了,「父母在,不遠遊」已經過時。現在的華人移民遍布全世界,五洲四海到處闖蕩。他原來在一間外資企業工作,待遇不錯,但當時周圍的朋友都在移民加拿大,他也就捲入這股潮流中。
充滿對新生活的憧憬,踏上異國的土地,他的第一印象是這裡自然環境非常美麗,天湛藍、草碧綠、水清澈、山巍峨,到處花團錦簇、鶯歌燕舞,幽美環境令人心曠神怡。
過了不久,他找工作到處碰壁,才體會到「一個真實的加拿大」。沒有朋友,百物騰貴,文化衝突,種族歧視,生意難做,打工辛苦,前路茫茫,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他恨不得馬上打退堂鼓,又怕父母家人責怪,同事朋友笑話,「無顏見江東父老」。
他說,開始辦移民的時候,中介公司都會說加拿大社會福利好、「最適合人類居住」及工資高等等,但從不提新移民實際面臨的種種問題,即使偶有提及也採取避重就輕、報喜不報憂的態度。
到了加拿大,李大偉慢慢了解到,加拿大的社會福利雖然不錯,但受益的主要是老人和小孩,中青年人的負擔最重,主要是繳稅重。加拿大絕大部分地區冬天寒冷,溫哥華地區雖然好些,但到了冬天雨水不斷,令他這個中國北方人極不習慣。他得出的結論是,「最適合人類居住」絕不等於「最適合人類工作與發展」。
在辦移民時,李大偉聽得最多的是加拿大工資收入高,但中介公司談到的收入都是稅前,卻避談加拿大的稅收制度。後來他才知道加拿大稅收重,工資越高稅也就越重,如果年薪10萬加幣(稅前),稅後的實際收入才5萬多一點,高達近45%的稅。加拿大工資比美國低,個人所得稅又比美國重,消費水平比中國大陸高。他原來在外資企業月入六、七千元人民幣,用來跟加拿大的二千多元加幣一比,他挺後悔移民加拿大。
他認為,30歲以下的年輕人,來加拿大最好的選擇就是讀書,因為讀書可以抵掉一半時間的「移民監」,而且以移民身分讀書學費較低廉,比留學生要省至少一萬加幣,與加拿大公民的待遇相同。碩士畢業後可以在加拿大工作一段時間,拿到公民身分後就揮灑自如。而且大陸比較認同北美學歷,而中國大陸的文憑出了國門就不吃香。
回流生活適得其所林文庸、李玉賢夫婦原為北京醫院醫師,後來移民香港。在香港九七回歸前夕,1996年6月再移民溫哥華。當年他們在溫哥華,逢年過節,共有16個相熟的香港移民家庭聚會慶祝,熱鬧非凡。但八、九年不到,先後已有15個家庭回流香港,現在就只剩下林文庸夫婦及兒子留守溫哥華,當年歡樂光景不再,林文庸覺得現在加國越來越冷清寂寞,一點「年味」都聞不到了,也興起「不如歸去」的念頭。
林文庸說,如果不是他的兒子林松喜歡加拿大生活,他與太太早就回流了。學西醫出身的他,當年在大陸時曾下放農村,有感農民缺醫少藥,遂學會中醫針炙,移民香港後正好大派用場。由於醫術精湛,病人口碑相傳,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移民溫哥華後,雖然仍有不少病人上門,但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他指出,他的很多朋友回流香港的原因,是因加拿大抽稅太重,而且還修訂法例要申報海外資產。加上在加拿大隨便找一份□口的工作很容易,但要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很難。此外,加拿大華人消費能力不高,做生意很難有起色。他與家人曾開過兩年雜貨店,最後以虧本告終。他經常光顧的一家港式酒樓,已前後五度易主,可見在加國「□食艱難」此言不虛。
近年亞洲風生水起,與他同時期移民的朋友們因子女都已大學畢業,紛紛踏上返港之路。林文庸打算待兒子結婚後,將與太太回到鄰近香港的珠江三角洲定居。
移民加國是否適應,主要因人而異。林文庸的一雙兒女林松、林泉,個性截然不同,一個充分享受安穩的移民生活,一個則無法忍受移民生活的枯燥沉悶。
哥哥林松個性善良單純,是個「沒有野心」、很容易滿足的年輕人,他不喜歡競爭,非常享受在加拿大的生活。他在一家國際快遞公司一做多年,與上司及同事相處融洽,根本無意回流香港。
妹妹林泉與哥哥性格相反,喜歡挑戰,事業心強。她在美國舊金山大學畢業後,隨父母家人移民加拿大,曾在溫哥華一所電腦學院任職會計,工作表現頗受老闆器重。但她覺得生活死水一潭,工余假日根本無處可去,生活單調乏味。而且她不能忍受加拿大的慢節奏和低效率,別人一個星期才能做完的工作,她兩天就已完成。
林泉說,加拿大隻適合小孩子和老年人居住,年輕人生活在那樣的氛圍中,會覺得沒有朝氣、活力和衝勁。她懷念香港多彩多姿、熱鬧繽紛的生活,在獲得父母同意的情況下,於c1999年回港發展,很順利就覓得理想工作。目前她在香港會展中心一間展覽公司任行政會計經理,主管財務及人事。她說最近很多前來應徵面談的年輕人,不少是加拿大的回流人才,回流的原因及想法跟她非常接近。
她說,在香港長大的人,到了外國並不能發揮中文優勢,但在加拿大生活過的人,回到香港英語變成優勢,一般很容易找到工作。在加拿大即使薪水待遇不錯,但扣除稅款後所剩無幾,「賺的錢多半給了加拿大政府」,在香港則可以享受自己大部分的勞動成果。工作雖然比加拿大忙,但日子過得充實及滿足。
林泉的丈夫黃穎強則是放棄了美國綠卡,自舊金山回流香港,目前在加拿大一間駐港保險公司任核保。小倆口非常享受香港生活,暫時還沒有重返加拿大的打算。
投資移民傾盡積蓄
香港女商人吳麗娜1996年通過香港中介公司,以投資移民身分申請移民加拿大。當時言明「投資」25萬加幣,五年後移民投資公司償還本金。據了解當時該公司先後為77名港人辦理投資移民,共獲取近2000萬加幣資金。
吳麗娜為了移民付出極大代價。她是個單親媽媽,辛辛苦苦攢下的積蓄,孤注一擲全部給了移民公司,原本寄望五年後可以將老本要回來,沒想到移民公司言而無信,直至現在已將近九年,仍諸多藉口拖欠不還,幸虧每月還有800元加幣的利息可拿。
吳麗娜等人用的是阿根廷的移民名額。在移民公司安排下,共有50個香港家庭成員同乘一班飛機。一行人拉家帶口浩浩蕩蕩,經美國洛杉磯轉機「前進阿根廷」,那班機幾乎成了她們的「移民專機」。經過長達29小時的飛行航程,抵達阿根廷與加拿大駐阿移民官面談。
吳麗娜相信移民公司事前已在阿根廷「上下打點」,1997年,50個家庭都順利獲得移民加拿大的簽證。由於放不下在深圳的生意,吳麗娜拖延至1998年最後入境期限,才與12歲的兒子赴多倫多報到。
吳麗娜眼看移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投資」的錢又不能馬上要回來,一個單身女人拉扯着未成年的兒子,大陸還有高堂父母需要照顧,上有老下有小,經濟壓力異常沉重。人在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沒有親人朋友可以依靠,心裡直發慌。
移民之初,她做過多方面的嘗試,也試過做點小生意,但都沒有成功。眼看前途茫茫,「在那裡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且手上已沒有積蓄,連「坐吃山空」都是奢談。她左思右想,只有回港之途。她在深圳還有投資,回去還來得及重起爐灶。她硬着心腸留下年僅12歲的兒子劉希旅獨自在加拿大求學。
現在回想當初的冒險決定,她猶有餘悸地說,當初自己的膽子也真是大,移民前她對加拿大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連熟朋友都沒有一個。唯一的朋友還是因「阿根廷之旅」才認識,這也是她後來初抵加國唯一的投奔。
她當初把兒子獨自留在一個陌生的國度,事非得已,但她並不知此舉違反加國法律,後來險些惹出麻煩。也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幸虧小希旅獨立乖巧聽話,單獨留在多倫多期間,沒有闖什麼禍,這些年也就有驚無險的過來了。也多虧遇到一位自香港移民多倫多的好心人,見義勇為施以援手,經常關心過問希旅的生活起居情況,還經常邀請希旅到她家吃飯,給寂寞少年許多溫暖。
這些年來,吳麗娜頻繁往來於多倫多與香港、深圳之間。人在香港,心系多倫多的兒子;但一旦到了多倫多,又不放心深圳的生意。經常處在分身乏術的兩難境地。早熟的兒子非常體諒母親的難處,為了減輕媽媽的經濟負擔,16歲就主動打工賺取家用,而且不因母親常年不在身邊而感情疏離,兩人相處就像朋友,這點令吳麗娜萬分感恩。
理想與現實差距大
現居溫哥華的自由撰稿人許行,原為香港知名政論家。他分析大陸移民加拿大人數大幅減少的原因,主要是就業困難。不過,他沒想到移民人數會大幅減少到10%以下。
許行曾協助一對原在浙江外貿部門工作的夫婦移民加拿大,他們離開外貿單位後自己開公司做生意,年收入三、四十萬美元。由於有感大陸政策經常變化,缺乏安全感,夫婦倆決定移民加拿大。但抵加後,發現理想與現實有很大差距,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最後決定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楓葉卡」,重回故鄉發展。
許行認識的另一位朋友,在大陸從事電力機械專業,生活環境相當不錯,抵加後長時間處在失業狀態,平時只能為別人割草維生。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不得不暫時委屈自己。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兩年前自溫哥華回流中國廣州的陳莉,1992年大學商科畢業後,分配在廣州一家金融機構工作,負責審批商業貸款。
陳莉說,當時能在金融機關工作,而且是一個十分「吃香」的職位,工作舒服,薪水待遇好,還經常有人慾巴結討好她拉關係。這對於一個年輕女孩來說,令人羨慕,而她的工作能力和表現,備受上司肯定,經常委以重任。
這樣她一做就是七年,但每天日復一日的工作、複雜的人事關係及按部就班的晉升制度,對於有事業心的陳莉來說,「已經越來越感到枯燥乏味及難以接受,總幻想能夠有更廣闊的天地和更豐富的生活去經歷。移民加拿大便是在那時的環境下做出的義無反顧的抉擇」。
移民的決定,對當時的陳莉來說,就像一劑興奮劑,感覺到的只是移民後的美好前途及舒適生活的享受,就像一句著名歌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對於移民的真正含義和需要面對的困難,完全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以致她才踏足加拿大,還未領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已充分體會到「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時所有移民加拿大的講座,向陳莉等人講述的只是加拿大完美的福利待遇、幽美的環境和安居樂業的藍圖,無論她本人,還是她的父母親友,當時的感覺非常好,都相信「加拿大是世界上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國家」的宣傳。
唯一反對陳莉移民的是她的前夫,「他是一名心臟科醫生,我的移民選擇,對於他來說是非常痛苦的,因為我們的職業,在中國的環境下,算是生活得很不錯了,而且移民官在面談時,也跟他說明,他的專業在加拿大是找不到合適工作的。為此,我們為移民的事情一直爭論不休,再加上其他一些分歧,1999年,當我踏上加拿大領土半年後,我們分手了。」
陳莉移民加拿大時已經懷孕四個月,父母為了更好的照顧她,安排她住在朋友家。「他們對我的幫助,直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雖然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生活中難免有些磨擦及不快,但我認為,如果有人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那是一輩子都應該記得的」。由此她體會到新移民初抵異地,亟需別人幫助,她說以後也會幫助比她遲來的新移民。
但她面對新生活的興奮,很快在現實生活中消失殆盡。她說:「剛到加拿大,感覺不是很強烈,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同我在國內的設想有很大差異。周圍的風景雖然很漂亮,但生活太平淡,每天按部就班,就像我在國內的工作一樣,甚至覺得更乏味。我覺得如果是一家人在加拿大生活,會很幸福,但如果單槍匹馬在加拿大打拚,就會覺得很辛苦。因為獨在異鄉為異客,人與人之間不會有太多的交流,每個人都為生活奔波,無論工作及生活的壓力,都比國內更大,而且不一定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
陳莉當時覺得自己在人生戰場上如同換了一個角色,在廣州雖然工作乏味,但畢竟受上司賞識和同事呵護,有精神寄託及穩定收入。但到加拿大後,才發現在這裡找一份好工作不容易,極度缺乏安全感。她曾經去應徵餐館侍應,但都以她沒有經驗而拒絕,令她的自尊、自信大受損害。
「那時的感覺就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沒有用的人,產生很深的挫折感,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情緒很敏感,別人稍微說些不入耳的話,都認為別人在諷刺自己,總之感覺非常不好。為此我哭了很多次,非常痛苦。」
後來她調整情緒,認定入籍後回大陸發展。考慮到回去需要重新找工作,應該拿到比出國前更好的學歷,回去才有市場。她決定繼續攻讀學位,為了全力以赴,在女兒1歲半時,將女兒送回大陸,獨自在加拿大奮鬥。
她說,女兒是她的骨肉至愛,將女兒送回去對她來說是十分痛苦和無奈的選擇,「但加拿大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國家,不像在國內,周圍都有親戚和朋友可以幫你,在加拿大要完全靠自己。既然選擇了改變,就要適應環境而生存,一定要將心態調整過來,重新開始。」
陳莉2001年獲美國紐約理工大學設在溫哥華的分校錄取,攻讀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為了節省父母的費用,她堅持一邊打工,一邊工作,箇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有時想念女兒,常常偷偷哭。「特別是有一份工作是要在早上5時起床,一直工作到下午2時,晚上6時又要去上課,時間非常緊張,長期睡眠不足」。期間許許多多的困難,她都挺過來了,2003年5月順利拿到學位。她說重返校園最大的收穫,是找回了自尊及明確了今後的人生目標。
拿到學位後,她歸心如箭,一來惦念留在廣州的女兒,二來希望回大陸有更好的發展。回流後很順利先後找到兩份工作,第一份是一家外資企業的財務總監,後來再獲一家美國投資銀行中國分公司聘為財務顧問,工作勝任愉快,收入折算加幣不但比加拿大多,而且不用付重稅。
陳莉說,加拿大是一個公平競爭的社會,職業無貴賤之分,人最難過的是自己這一關,不管你在餐館打工還是專業人士,社會不會給你壓力,關鍵是自己如何對待。她強調移民加拿大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下一代。以前在國內做得好不好都一個樣,缺乏動力和自覺性。在加拿大做任何工作都有壓力,老闆要求也高。回流後,她將「加拿大精神」帶回大陸,自己推動自己,自己給自己壓力。
中國人素有堅韌的美德,大部分人在國外經歷一段時間的艱辛考驗後,都能浴火重生。儘管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陳莉沒有後悔當初移民加拿大的決定。「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屬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