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來到北京，準備第二天乘機返回加拿大。傍晚，搭出租車去見一位久別的朋友。

北京的出租車一律都換成了上海大眾，比十年前的“天津大發”闊氣多了。道路十分擁擠，車速緩慢，走走停停，我不住地看表，擔心錯過了時間，司機師傅耐心地安慰我。見他是一位爽快人，於是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起來。

交談中得知，他是一位下崗職工，為了一家人的生活開起了出租車。這項工作很辛苦，每天要做十幾個小時。聽起來開出租好象掙錢很多，可是扣除了七七八八各種費用，汽油價格的猛漲，同行業的競爭和日益惡化的北京交通狀況讓他們這個行業充滿了苦惱。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你對退下來的朱容基總理怎麼看？” 由於問的唐突，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句回答這個政治問題，於是搪塞說：“還可以了，大家不是都評論他是一位廉潔的好官嗎？”

“廉潔”？“廉潔”就是好官嗎？”司機師傅憤憤不平地說：“我們不需要一位看起來“廉潔”，實際上不為老百姓做事的官。若說“廉潔”，當年的段其瑞怎麼樣？張春橋還不夠“廉潔”嗎？照樣遺臭萬年。”

沒想到一位出租車師傅竟有這樣的辯證眼光，我不由地對他產生了敬意。我問他：你說朱容基不是好官，有哪些例證呢？”

說到這裡師傅來了氣，他說：朱容基在任期間基本沒幹什麼好事，國營企業改革，搞的老百姓辛辛苦苦積攢了幾十年的老底進了貪官污吏的腰包，幾百萬產業工人變相失業或下崗，教育和醫療產業化更是斷子絕孫，讓無數老百姓看不起病，窮人的孩子上不起學。還有給公務員加薪，不僅沒有“養廉“，反而讓政府官員更腐敗。如今許多當官的僅“車費補貼”一項就比工人的工資高，這象話嗎？再看看股市，坑了老百姓多少血汗錢。至於金融系統，簡直都讓他搞爛了。”

他象連珠炮似地發泄了心中對朱容基的種種不平，我說：“朱容基總的來說還是中國政壇上的一位傑出人物，不止是他的廉潔，還有他的剛正不阿，給當代政府官員樹立了一個榜樣。你的這些看法不能代表許多人吧？”

“看來老弟你不太關心政治呢”，司機師傅有點不高興：“問問有良心的北京人，有幾個不這樣說的？除非他是貪官或者是既得利益者。” 被師傅冠以“不關心政治”的帽子我很榮幸，因為臨來大陸前好心的朋友一再叮囑我不要太關心時政，免得惹事生非。這位師傅的言論，糾正了我許久以來認為海外互聯網上對朱容基的指責只是個別人偏見的一種誤解，大陸老百姓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關於“北京人的良心”在十幾年前的六四期間我曾為之所感動。他們生活在這個政治文化的中心，對這個國家已經發生過和正在發生着的任何政治經濟變化都有着極其敏感和獨特的感受。俗話說：“北京人什麼都敢說，上海人什麼都敢穿，廣州人什麼都敢吃，” 這位師傅的牢騷就是佐證。

車過王府井路口，司機師傅指着路邊一幢幢豪的大樓問我：“你看北京怎麼樣？豪華嗎？氣派嗎？” “那還用說，北京的變化實在太大了，比美國紐約日本東京都氣派，加拿大多倫多就更沒法比了。” 我由衷地讚嘆。

“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這豪華與氣派與我們老百姓已經沒有多少關係。我家祖祖輩輩就在北京，滿族人和日本人也沒把我們掃地出門。可是如今，許許多多的老北京正在被攆出這個城市，住到偏遠的郊區去，這給我們的工作生活和孩子上學都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原因不是別的，就是我們窮。不是改革開放嗎？不是讓大家都過好日子嗎？為什麼越改革我們反而越窮了呢？” 司機師傅說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奈和憂傷。

的確如此，老北京城正在被房地產商和政府借舊城改造及奧運會等名義大規模地拆遷，重新蓋起的豪華住宅樓每平方米價格已經達到五千甚至上萬元天價，老北京市原住戶中老年人和下崗職工居多，有多少人還有這樣的經濟能力再搬回來？現在的北京正在變成高官的北京，有錢人的北京，而不是昔日北京人生於斯長於斯的北京城了。

天黑了，街燈漸漸亮了起來。或許是沙塵暴剛剛過去的緣故，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和高樓大廈的萬盞燈火，看起來依然是黃澄澄迷濛蒙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司機師傅沉默了下來，他在想什麼呢？童年記憶中的北京還是如何早早結束工作，儘快回到遠郊屬於他的寓所里去？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安大略湖邊的那座城市還有那裡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那裡的高樓或許不及這裡多和豪華，街上也沒有這般喧鬧，可安寧和平淡不正是我們普通人所祈求的一種生活麼？

05/26/06 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