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經時過境遷，她們說提起那些日子還是隱隱心痛。不明白那些辯駁爭吵，懷疑誤會甚至不可理喻怎麼會發生在親生的母子之間。那些似乎只是小說電視劇里別人家的事，自己什麼時候成了主角？原本天倫憧憬幻化成誤解煎熬，僅僅是那些一概而論的代溝嗎？還是這些遠離着想象並難於改變的生活──孩子的移民生活。

　　人物：李阿姨，62歲，第一次探親加拿大。

　　加拿大最美麗的秋天就快來了。而下個月，她就要回國。原本充實而豐富的探親匆匆結束。


　　“續簽已經批了下來，可是我不想在這裡待了。或許真的是老了，不希望改變，也不喜歡改變。可是孩子卻剛好相反，喜歡改變願意改變。”

　　對於一個母親而言，兒子改變的過程似乎並不重要，因為這些她沒有辦法置身其中。

　　“就看這改變的結果吧，真的讓我操碎了心。你說有哪一個母親不願意待在孩子身邊照顧他，尤其是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國。可是，我心疼的呆不下去了。其實我這次來，除了兒子，最想見的就是兒媳婦。兩年前看了他們的婚紗照，挺喜歡的。”

　　“可是，他來接機沒有她，接到他的住處是公寓，不是他們照片裡的House。他說他們離婚了。我真的不能接受，看着照片裡的人兒都覺得不真實。之前覺得，結婚前都沒能見到挺不好的，這還是沒有見到，都離婚了。”

　　悵然地看着照片裡的佳人，她無法想象是不是就是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改變了兒子的生活。

　　“我老伴去世早，一直守着兒子長大，最最希望的就是他結婚生子。本來好好的，大學畢業後有了喜歡的女孩子，我們兩家人也算是認識的。兒子想出國，我雖然捨不得，但只要他願意的事情他高興的事，我都高興。可女孩子不願意，她不捨得離開父母，更不願意開始不安定的生活。我試探問兒子是不是也不要去了，他說怎麼也要出去看看，其實也不一定要留下來的。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倒是踏實了。可是，兒子還是留在了加拿大，兩個人的感情也沒了。他出國兩年後，兩個人都結婚了。我覺得兒子的婚姻有些倉促，他說那女孩子很好。可是還沒有到一年，他們就離婚了。”

　　在孩子嘴裡追問不出原因，而他的生活卻逐漸遠離她關於大家庭的種種期盼。

　　“事情折騰來折騰去，兒子都38歲的人了，我着急的跟什麼似的。剛到加拿大那幾個月，我覺得他對感情的事情不積極，是因為還沒從離婚那件事裡走出來。我開始數落那個女人，說了一些刻薄的話，原想着給孩子出出氣。可沒有想到兒子卻對我生氣了，說她很好，很有能力也很上進，而自己卻有些隨遇而安。”

　　“說到這裡，我更是冒火了，有一種很窩心的滋味。兒子自小都是我的驕傲，甚至是我的自尊。他一直很出色，讀書好工作好人品好，在國內的時候，好多女孩子喜歡。我從來都不發愁他的個人問題。雖然一個人帶大他，但我不是守舊的人。男人結婚晚一些沒有關係。可是，他都要40了。他的工作似乎不大好，要到高一些的職位要考很多的試，拿到證書才可以。這年紀，還要讀那麼厚的書，家也沒有。真的好心疼。”

　　孩子的生活在出國幾年之後，沒有按照她預想的那樣穩定下來，似乎變得更加飄搖了。一室一廳的高級公寓裡，住着形單影隻的母子。一個在睡房輾轉難眠，一個在客廳熬夜讀書。

　　“我難受，我說她的不是，我說移民不好，移民到這裡來，香餑餑成了老大難。我聯絡國內的老朋友，讓他們留意身邊單身的女孩子，想讓兒子回國相親。可他就是不合作。他說我是不是能給他一些空間，他不想結婚，不想成家。聽到他這樣說，我當時一下子就崩潰了。我說我孤單了一輩子，兒子你怎麼能孤單一輩子啊。這樣媽媽走了也不放心啊。從小你多希望一個熱熱鬧鬧的家，你總說小時候睡着了，就只留下媽媽一個人了。而媽媽離開，你也是一個人。你說長大之後，一定要有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大家庭。可現在他卻不想成家。”

　　冷靜下來，她也知道，回國相親的事情不現實。兒子的工作不能離開太久，僅靠郵件電話能維繫多少感情。再一想起借結婚出國的事情，她更加擔心。

　　“兒子說不想成家，可是我看到他也時不時有他所說的約會。我來的幾個月裡，他也有晚上沒有回來。他說他有女朋友，但並不打算結婚。我追問他急了，說什麼不能為了結婚而結婚，如果這樣，結婚已經沒有意義，更不會快樂，而他享受現在的生活。他說我最最希望的不就是一個健康快樂的兒子嗎。我倒覺得他是一直放不下國內的那段感情和那個人，可是她已經嫁了別人，就我知道，孩子都很大了。”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再也沒有辦法改變。

　　“怎麼會這樣？什麼時候從想成家變成為了結婚而結婚。要是不移民，我真的都抱孫子了。或許兒子說的對，最好的是一個健康快樂的他。”

　　人物：張阿姨，60歲，第二次探親加拿大。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和老伴第一次來到小女兒在多倫多的家裡時候的心情。那是她移民出國將近一年半之後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她提探親的時候，我們甭提多高興了。那個時候女兒剛剛懷孕，稍稍有一些反應，電話里說特別想吃我做的菜。我這個心急啊，恨不得馬上飛過去。簽證也還順利，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加拿大。女兒因為反應比較劇烈，女婿一個人開車來接我們。飛機上總是休息不好的，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或許是因為時差，人整個精神極了，恨不得到了家裡馬上開火做飯，做一桌子女兒最喜歡吃的。”

　　儘管沒有任何既定的猜想，邁入房間映入眼帘的場景還是讓她的心恨恨地抖了一下。

　　“屋子裡很亂，雖然孩子為了讓我們來到之後住的寬敞一些，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公寓，映入我眼睛的卻是髒亂不堪。桌子上亂扔着碗筷盤碟，地上髒衣服舊報紙，地板污穢，不知道多久沒有擦洗。女兒自小就很乾淨利落，自己的房間總是收拾的很乾淨。”

　　“這樣的環境怎麼可以給一個孕婦？首先衝上腦門的是對女婿的不滿。等我再見到女兒，更是說不出的心疼。因為反應，孩子氣色很不好，頭髮蓬亂，穿着一件顏色黯淡的大T恤。女兒聽到我們回來，出來迎接。我們四目相對，眼淚都流了下來。她說她好想念我們，這幾天一想我們就哭，而我哭的是，一下子就知道為什麼那麼愛照相的女兒很少給我們發照片，這是怕我們擔心啊。”

　　也許是因為時差，更多的或許是內心的不安，她一夜沒有睡着。在母親的眼裡，孩子辛苦打拼的移民生活無疑成了一種倒退，一切都和想象以及願望中不同。

　　“女兒懷孕着，還要乘將近一個小時的車去上班，說是要攢夠什麼工時，可以在生產之後領取政府的什麼補助。她的反應很大，坐車奔波很辛苦。她說因為之前找不到合適的全職工作，她一直做一份兼職的工作，工時沒有夠。懷孕前不久找到一份全職薪水不錯的工作，還要堅持下去。”

　　“後來我知道，她所謂的好工作是在工廠里，一天要站很長時間。看到她將近黃昏才回到家裡時候的疲倦，就是我接忙張羅着開飯，熱菜的幾分鐘，她都能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勸說她別去工作了，在家好好讓我給調養一下。她說不好。明明看着不舒服，還要堅持什麼，把孩子好好生下來，我給帶着，再去上班不行嗎？那天，我勸啊勸，她總是說不，我先有些急了。真的是一場噩夢似的。你可以想象，女兒懷孕着，我們彼此都提高了音量。那一次，我都很責怪自己不是，可是到了事情上，我忍不住。”

　　聽着女兒的高聲地訴說，她甚至也覺得現在的一切就只能這樣，不容易改變。這就如同在她的心裡放了一根刺，永遠在那裡深深刺痛。

　　“我慢慢地了解到，這裡的生活和國內不一樣。甚至他們這些高學歷的人，也要經過好一段時間才能找的合適的工作。而初級工作薪水不高，稅收高，攢錢不容易。新移民的壓力還是比較大。可是放着國內舒適的生活不過，為什麼這麼大老遠地跑到這裡來。”

　　“我開始責怪，怪誰？女兒當然不怪。怪女婿。移民的事兒不就是他提出來的。現在好了，自己在工廠打工，弄得女兒也跟着吃苦。我們也不貪什麼富貴，但最起碼的舒適安定得有啊。移民的事情是他提出來的，他就應該有責任，並且應該做的更多。看到他回到家裡不幹活，我覺得我們的生活都被他給攪亂了。”

　　“我告訴女兒應該讓他幫忙幹活，好像他比你還累，女兒說他是比較累，流水線上的活，很多很快，幾乎一刻也不能休息，而自己卻因為沾了懷孕的光，安排的工作比較輕鬆。女兒總是說他的好，而我卻不這樣看。漸漸地，女兒似乎開始對我有些不高興。她說不願意聽到我那些疏遠他們關係的話，不願意聽我在他面前說國內誰誰多好，如果沒有移民會怎樣，說這樣會給他壓力。我就覺得這孩子傻，總是袒護老公，和我越來越疏遠。可是女兒嫁他了移民了，我難不成讓他們離婚把女兒帶回國內去？別說，難過的時候，我還真的想。看着孩子辛苦的樣子，我這個心疼，這個着急。”

　　她有些不明白他們在追求什麼，並急於想把女兒帶到一種她認定的幸福里。

　　“舒適安定充滿活力，這樣不好嗎？孩子說她好着呢，怎麼好？疲累髒亂，沒有休閒，生活的亂七八糟。我們要是不來，他們吃飯經常亂湊合，身體怎麼好。就這，還是嘴硬，和我辨理，說這邊好好好，維護他。我好心疼，也好傷心，傷心地緩不過來。”

　　“我責怪自己的情緒，沒等女兒生產，我就和老伴回國了。在女兒最需要我來照顧的時候，可是我知道，我留下來可能更要惹她難過。我了解她做妻子對丈夫的愛。有時想想，夫妻二人站在一個立場上好，可我就是心疼就是着急，就是抱怨女婿，為什麼不能快些找到高薪的工作，快些買房子，能讓女兒輕鬆一些舒服一些。女兒說，爸爸年輕的時候也是窮小子，可我還是不顧父母的反對嫁了。她說道這裡，我似乎突然明白了我爸媽的心情。”

　　第二次探親，她的心緒穩定了好多。

　　“坦白說，我還是心疼。可女兒說我要信任他們的選擇，日子總會好起來的。或許我也如她說的，還不大了解這裡的生活，看到的只是表面。希望這第二次探親我能多了解一些吧。”

　　她們經常在想，都是移民這事給鬧的。如果沒有移民，孩子們就能在她們所情願的幸福中生活，並且得到最大眾化的一種滿足。儘管生活不可避免改變，但她們固執地信任那種能夠了解甚至能夠把握的生活。而這裡的移民的生活，前來探親的她們，願意是旁觀者而清，卻深陷當局者而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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