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晚霞 · 三】

1998年12月15日，星期二

一大早黎晨就去上班了，不象其他開發、設計人員要到了晌午才來上班。她喜歡早晨的清新與寧靜，往往比公司前台接收員來得還早。早來早走，下班後有許多時間可以靈活支配。

打開Yahoo!信箱，Chris的信半小時前已經在等着她了。「初次見面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你有許多美好的品質和迷人之處，尤其是你那女性柔和的語調、謙虛的舉止。

我特別喜愛聽那些關於你在中國的生活，與你的家庭和朋友一起成長的故事。你正在一條遠離家鄉的、漫長而艱難的旅途上跋涉，我被你的故事打動。我希望再次見到你，如果你也有如此願望。或許我們可以安排這幾天裡一起吃頓晚飯，nothing fancy，好麼？盼着你的回音。」

他顯然是聽到黎晨說的「太fancy」那句話了。

「你早！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儘管我在生人面前比較拘謹。但你很善解人意、談笑風生使我們的交談顯得輕鬆。你的經歷也非常有趣。我也希望能進一步了解你。」

接到黎晨的信時，他正在別墅里的手提電腦上忙着整理另一個企業合作項目的材料。一年前剛上市的tickStream.com提供的股票曲線製圖服務，每月的收費只是美國傳統金融數據公司的十分之一。近兩年來，越來越多的大眾沉迷於當日進出的短線股票交易，tickStream.com可算是生逢其時，只是競爭也非常激烈。

由他的事務所牽線，tickStream.com正在與瑞士一家老牌兒銀行的證券交易部門合作，將其外匯和期貨的交易專用平台與tickStream圖像軟件系統結合起來。這樣，用戶在看圖像和報價的同時，只要點幾下鼠標，就可以成交。這目前在國際金融市場上也是領先的。

象這類商業諮詢正是他的強項，也是他離開華爾街的原因。他畢業後，在華爾街一家證券公司任投資銀行家，說穿了也就是個高級掮客，為公司從併購交易中收取百分之幾的佣金。這是一家有百年歷史的大公司，分工非常細，他的許多商業技能沒有辦法施展。

正好公司里一位能幹但受排擠的猶太裔同事也有自立門戶的念頭，他們的事務所就在曼哈頓開業了。這座別墅，是去年因為亞洲業務頻繁，事務所才在西海岸租下的。這次與遠方電訊合作成功的話，他們將在舊金山灣區正式開設分部。屆時，他也就從商業顧問向招商銀行家的過渡邁出了一大步。

1998年12月16日，星期三

第二天黎晨看到了他的回音：「對不起沒及時回信，忙的不可開交。上次我們談到可能在一起吃飯，星期五晚上方便嗎？Palo Alto地區你熟悉嗎？那裡有些畫廊或許我們有時間去轉轉，你能告訴我六點或六點半？」

「Palo Alto有家Spago餐館不錯的。我星期五可以早點離開公司，要去看畫廊的話，定在五點半怎麼樣，在餐館門口見嗎？」

「18日星期五下午五點半，我會在餐館入口處等你。熱切地等待中。Ciao！」

「OK，屆時見。」

1998年12月18日，星期五

黎晨今天上午接到了兩封信。一封來自舊金山的一家著名的連鎖賓館，邀請她去做網頁設計，要約個時間與黎晨見面洽談業務。黎晨感到既高興但又有些驚訝，她目前正在不計報酬地幫助兩個非營利機構製作網頁，並沒有在外面找工作，也許是他們中誰介紹的？

另一封是Chris的來信：「對不起，公司里出了個意外，不得不取消今晚的約會，請接受我真誠的道歉。我們是否能從新定個日子，下星期好嗎？請再次原諒我的失約。期待着下次見面。」

黎晨有點失望，怎麼他老是有事要更改約會日期？為什麼他總不約在周末？莫非他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

這兩封信可謂一喜一憂。憂的份量重於喜，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我也應該讓他嘗嘗什麼是渴望與焦慮，黎晨暗自思忖。好在自己還有加班的任務可以轉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黎晨公寓，傍晚。大窗邊緊靠左牆角的是一盆高達屋頂的散尾葵，前面油油亮亮的橡膠樹卷着青嫩的新葉尖兒，龜背竹一片片厚大的的葉子吃不住自重似的垂着；深淺綠色相間、形狀姿態各異。臨窗右邊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盆蓬蓬鬆鬆的藤蘿。

從書架頂上的垂掛下來的長春藤疏密有致，夾着幾片焦黃的枯葉，嫩枝斜伸出去，探進牆上的那幅尼亞加拉大瀑布油畫。這是她離婚時帶走的唯一財產。

Vivaldi的小提琴協奏曲《四季》輕輕地在屋子裡迴旋着，室內漸漸地暗了下來，她將沿着大窗框子掛着的彩燈點亮，白紗窗簾底垂着。擺在咖啡桌上的玻璃水盆里漂着的、帶有香草味兒的花形小蠟燭也被點亮。邊上一個大球狀水晶花瓶的凹凸面折射着蠟燭跳躍的幽幽的光。

電腦開着電子信箱裡沒信。她百無聊賴地為自己倒了杯Bailey's Irish Cream，身子慵懶的靠在沙發上，楞了一會兒。又站起來去換了一盤Andre Rieu的光碟，柔美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愛情主題曲隨之飄了出來。

一邊抿着酒一邊沉浸在回憶里...

自那天見面起黎晨所想的除了Chris還是Chris。現在她又在腦子裡過電影般將那次一瞥、見面、握手、對話、告別時的一舉一動再現出來。她感到自形慚穢，相形見絀。翻開交往信件看看，自己沒有什麼能吸引他的地方。噢...黎晨內心深處揪了一下，她多麼希望，希望Chris是真正地忙而不是尋找藉口冷落自己。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了酒杯。

打開電腦，她回道：「沒關係，在這繁忙的季節，我們也許應該推遲約會，直到過了新年假日。元旦後再見怎樣？」

天全暗了下來，彩燈更燦爛了。

十七道彎別墅，夜色已深。看了黎晨的信，他將身子往皮椅背上一靠，右手拖腮，頭微微地側着，陷入了沉思。

樓下CNBC女播音員在回顧一周要聞：美國證監會今天指控，遠方電訊全球銷售副總裁J.C.Johnson涉嫌內線交易。遠方電訊發言人表示將完全配合證監會的調查。

中午，他已經指示紐約的秘書與遠方電訊的律師聯繫，以了解事態進展以及任何可能的副作用。可是直到現在，東部時間已經星期六了，還沒有任何音信。

黎晨為什麼要推遲約會時間這麼久？是不是在節假日裡忙於和別人...？難道我對她就沒有吸引力？不，絕對不可能。心高氣傲的他不知道怎麼回這封信，當然他的內心是不甘就這麼放棄的。

他向來對自己的氣質、才華、儀表有着足夠的自信。見過他的女子往往都會被他吸引住，從來只有他令女人黯然銷魂，而不是相反。難道一個東方女子竟能不為他所動？在黎晨的這封信面前，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自信有了一點疑惑，也更加重了他中午以來的憂鬱。

他站起來，打開落地門，走到陽台上。一陣晚風加帶着海腥味吹了進來，夜色茫茫，海水漲落之聲如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肺腑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