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黑色的衣服，拉開門，外面下起了大雨。便去找雨傘。

　　這是一個冬天的早晨。踩着淺淺的積水，我走向教堂。一個顧客的丈夫去世了，10點30分在教堂舉行葬禮。

　　雨點打擊着傘面，我想：這是天堂歡聚的醇酒，和人間悲戚的眼淚。回歸和逝去，原是接踵而至的吧?

　　聽到過顧客談論他們逝去的親人，語氣大抵輕鬆淡然。前年有一個老頭Petty，周一早上來買報紙，他看見店裡有一個大大的仿真玩具狗，興高采烈地說：「周五來買，給孫女Teloy做生日禮物。」又神秘地擠擠眼：「把它包起來，藏她被子裡。」他被自己的設想感染了，高興地捂嘴偷笑。可是，周三的時候，他們家的人來買彩票，說他已經仙去。

　　我難以置信，他那孩童般天真爛漫的笑容浮現眼前，栩栩如生。不由得鼻子一酸，引得他的女兒也淚眼婆娑。我談到Petty準備給Teloy的禮物，他的女兒想買，女婿有點猶豫，那個玩具價格不菲。這應該是Petty的遺願吧，卻只有我知道，怎能不幫他完成?就表示願意以進價給他們，他們買了。後來，他的女兒來店裡告訴我：買這個玩具是非常正確的，因為她當天抱着玩具回家的路上，清楚地感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回頭卻沒看見有人，所以那一定是他爸爸的嘉許。

　　真是一件奇聞!

　　在加拿大，第一次參加的葬禮，是一個朋友的親人去世了。因為是中國人，就準備中西結合，打算買花和送錢。那時抵加不久，腦中沒有預約預訂的概念，憑臆想辦事，覺得拿着錢就能隨時買到東西，花，自然是要買當天的才新鮮。周日的大早， 在趕往去葬禮的路上，逢店必進，卻沒有一家是花店，花店可能不會這麼早開門的。到了舉行葬禮的教堂，沒見有簽到的前台，裝了卡片和錢的信封，不知道該給誰。就這樣，最後也沒給出去，至今都欠着這一份不能補送的禮。

　　第二次，是一個西人顧客送來了請柬，當時，有個華人老移民顧客在場，於是諮詢他，他說：寫張卡，附些錢，就可以了。我們沒再多想，採用了這個簡單的方式。按時間到達教堂，遞交禮箋，見人們三五成群，若無其事地閒談，有些人來了又走了。我不認識別的人，轉了幾圈，沒看到要開會，心想：西人的葬禮可能就是這樣隨意，來表示一下就可走可留的。於是，心懷疑慮地開溜了。

　　這次，也是一個西人顧客，她上周四晚上就給我打來電話，說了兩個地點兩個時間，弄得我很胡塗。我不敢馬虎，想起一個懂行的專家朋友，趕忙去請教，這才弄懂了個大概。

　　原來，周六早上8點到10點，是在喪禮中心舉行遺體告別儀式，通常是比較親近的人才被邀請去。10點30分，教堂里舉行的是追悼會，相識的人都可以去參加。兩種儀式可以在同一地點，也可以分開在不同的地點。

　　問：送什麼禮物合適?可以送錢嗎?

　　答：西人通常是送花，果籃。如果知道他家裡窮，也可以送錢。

　　問：什麼時候送禮?

　　答：遺體告別儀式前，喪禮公司就已經開始服務，如果在花店訂花，送禮的人不需要親自出面，花店會安排送去。周五晚前送到就可以。也可以是葬禮以後送花去她家裡，那就得是瓶花。之前送更顯大氣。

　　問：需要穿禮服嗎?

　　答：不是必須的。深顏色的就可以。

　　有了專家朋友的指導，可以從容辦理了。先到花店訂花。

　　我沒有去參加遺體告別，接電話時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對儀式和地點，都費解，這位顧客朋友就說，只來附近的教堂參加追悼會就行了。後來，在網上查了地圖，喪禮中心有點遠，就順水推舟不去了。 加拿大 51網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她列入特邀名單，沒看見她時，我應該未曾思念過她。受寵若驚之餘，有一絲承受之重。

　　現在，我走在雨中，心想，不會有太多的悲哀吧?一直以為，西人把死看成是另一種存在。

　　在教堂門口，棺柩從靈車裡緩緩抬進教堂，那個顧客朋友表情凝重地站在教堂門口迎接。我淺淺地同她點點頭，進去找位置坐下。神父到門口了，棺柩放在滑輪上，由親人們推扶着，慢慢移向教堂前方。哀樂隨之響起，無法抗拒的不舍和依戀，飄揚在空中，憂傷從眼裡流出來。我摸摸口袋，沒帶紙巾。趕緊睜大眼睛，企圖讓眼淚流回心裡。這時，我發現，也有別的女人在流淚。我還注意到，由於天氣寒冷，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脫掉深色外套，不知道裡面有沒有西裝革履。個別人穿的是淺色上衣，也是素色的。

　　神父和志願者們，交替着講述聖經故事，和領唱讚歌。人們交替着心懷敬畏地站起來，和放鬆地坐下去。整個過程，沒有人發言緬懷逝者的一生，那個顧客朋友和她的子女親戚，都坐在靠近棺柩的前面幾排，好像，他們就是帶他來參加一次日常的宗教活動，他們表情肅穆地坐着，他，安靜地躺着;好像，我們大家都是來陪他走最後一程的。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人們都站起來，目送棺柩被徐徐推出教堂。清越的音符再次奏響，非常震撼，像是從天外飄來，是高處的柔和落在地面，再悠揚地上升，上升，像天使的牽引!我不由地想：他的靈魂正奔向天堂，他的身體，還留在這裡，伴着他哀傷的愛人。

　　人活在哪裡?應該是活在時間裡吧。這一段時間，活在世上，下一段時間，就活到天上去了。那些與親愛的人相擁的時時刻刻，並沒有消失，是永恆地在那裡，在相擁的那一刻時光里。

　　這樣想，會不會減輕一點傷痛呢?

　　儀式結束了，從教堂出來，雨已經停了，微微有點出太陽的跡象。

　　我走過去，像很多人一樣，給那個顧客朋友一個擁抱。

　　我後來上網搜索了一下，葬禮大致有四部曲：向遺體告別、追悼會、護送靈柩和安葬。第一次我錯過了向遺體告別，所以禮物沒有送出去;第二次我只參加了向遺體告別，沒有等到追悼會;這第三次，我參加的，更像是護送靈柩的一部分。每一次，我都沒有觀禮安葬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