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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伊甸園 1-5 (原創浪漫小說)
送交者: 紅妝翠袖 2003年10月17日21:04:15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穿越伊甸園 1-5 (原創浪漫小說)

紅妝翠袖凌波舞

1
聯合航空公司從聖地亞哥飛往舊金山的航班上,洪雁縮在過道邊的座位里,儘量遠離旁邊胖男孩滿溢得不得不侵占她部分座位領空的那些肉。這個叫克里斯的白男孩,正在大嚼Pringles的土豆片。從上了飛機他就沒停過嘴。機上開始發花生和飲料前他已經風掃殘雲的結束了一包巧克力豆。看他那麼滿臉愉悅那麼專注地享受食物,洪雁也體會到旁邊他父母看他吃的享受。有意思的是,越胖的人越愛吃垃圾食物。當然也可能是垃圾食物吃習慣了才變胖的。可以想象,在電影院的話,他會吃掉一大桶爆米花加一大罐可樂。出來時再樂滋滋地手舉一個冰淇淋蛋筒。看他臉上的純真,應該只有15歲左右吧,真不知他再胖下去以後怎麼辦?可是豈用她發愁,看他旁邊那噸位更大的父母,不照樣樂呵呵的?再說,現在世界上能象克里斯這麼無憂無慮大吃的人有幾個?除了吃不起的,剩下的是擔心膽固醇或者發胖不敢吃的。能吃敢吃,也是福氣。吃得開心,可算人生大樂趣吧。洪雁的博士後導師安德森教授,為了節食,中飯都吃不加Dressing的生菜,請組裡人去飯店吃飯時才犯罪一樣地吃塊牛排。安德森教授就曾經自嘲說成年累月地節食,卻未必有多少成效(肚腩不見縮小),搞得沒有多少吃的樂趣,有時真想放棄。洪雁替他想想,也確實是缺少點當下當前的樂趣。人,畢竟活在當下啊,當下的快樂是最直接最真切的。

洪雁微笑着與克里斯母親交換了個會意的欣賞的目光,就掉頭去看機窗外的雲海。

洪雁開始第一百零一遍地問自己,自己可以象克里斯一樣,只沉浸在當下的快樂里,不管不問未來嗎?答案還是不可以。儘管綠卡沒辦好,回國不那麼方便,洪雁還是不顧一切堅決要回上海一趟,而且是單獨回,拒絕了男朋友麥克要求同行的建議。

昨天晚上,麥克還在床上半真半假地狐疑地說:“該不是什麼老情人在中國等你吧?”洪雁舒服地偎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嘴裡卻半開玩笑地說:“那你也乘機會會老情人嘛。特別是超大胸脯的,你是個boob person嘛。”麥克是個對胸部很熱衷的人,不過他強調真實手感第一,尺寸第二。

麥克卻認真地叫着強調聲明:“嗨,別忘了,我首先是個eye person,face person!我第一眼注意到你的,是你的精緻出眾的臉,是你的生動的表情夢幻般的眼睛,是你似乎最sophisticated又似乎最naive的混合。當然我後來不能不注意到你的身材,那酒紅色outfit又特別襯你的性感。當然現在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重點上。可是所有的前提是你的豐富的讓我看不厭的臉。所以記住,只有你的身材你的臉才always turn me on 的!”

麥克早晨送洪雁到聖地亞哥機場後擁抱着她時還是那樣繾綣難捨:“我怎麼做能讓你改變主意?”
洪雁撒嬌地抗議:“你這樣讓我很難走。不過是四星期嘛。咱們不是說好了的嘛?又不是我去了就不回來的!”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心裡不知為什麼打了個頓。
麥克執拗地說:“為什麼我有種感覺咱們要分開?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洪雁安慰他:“你只不過有些多愁善感罷了。”
麥克就緊緊盯住她的眼睛:“那咱們來個協議:你要四星期不回來我去中國找你?”
洪雁這次很爽快:“It’s a deal!”

這會兒的機艙里,洪雁還能感到他的凝視他的氣息他的體溫讓她消融讓她沉醉的溫暖誘惑。就象近兩年來任何一個獨處接觸時候彼此難以抵擋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也是洪雁決心遠距離審視這段關係的原因之一。

從相遇開始,洪雁就知道麥克愛她,她也愛麥克,可是這種愛太象是肉慾。

無論如何,必須去中國一趟。在綠卡辦成之前,在她答應麥克結婚之前,在她完全決定定居美國之前。這個心意蠢蠢欲動折磨她很久了,這一趟去了才會心甘。就象決定淪陷沙漠之前,要再掙扎出去一次看一看真正的綠洲。當然美國的南加州,不能說成鳥不生蛋的地方,不過洪雁總覺得是遠離中國的文化沙漠,特別如果嫁給麥克這個老美的話。

飛機上居高臨下,真是完美的遠離塵世的地方,也是檢視靈魂的好場所。洪雁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30年的來時路。

從那個數理化中文英文全拿全年級第一的小姑娘,到大學裡如饑似渴惡補小說的大學生。她是把別人談戀愛的時間用來讀小說的,而且她那時候事業心很強,一心一意要考研究生。後來北京北沙灘外研究所里枯燥的實驗室生活,因為與李斌的約會才變得多姿多彩。

然後是她出國前到上海情報中心工作的日子。。。

記憶之路到這裡總想繞道。四年前是痛,如今是重溫失敗的不情願。

他倆同時博士畢業,一邊各自聯繫美國博士後位置,因為當時博士後位置比較難找,他們就各找單位一邊工作着。兩人單位相距很遠,單程轉車要一個多小時。兩人周末相聚,洪雁的室友李淑芳周末回家,一般是李斌到洪雁的集體宿舍來。後來李斌周末也有藉口說實驗室忙不回來。洪雁有個周末就過去看他,才在實驗室里遇見了他和舒潔。諾大個實驗室就他們兩人單獨在。

洪雁一下明白了。

震驚大大超過了痛苦。

李斌說是他錯,對不起她。

洪雁只反覆地說,是她自己錯。李斌都以為她神經失常了。

後來李淑芳勸慰她說:別想那麼多,有些女人很賤的,李斌錯在抵不住誘惑。

洪雁還是堅持說,當然是自己錯,如果自己做人無懈可擊,別人怎麼可能插足她的家庭?她生平第一次見到失敗,而且是做女人的失敗。

李淑芳又說,有些女人,狐狸精一樣,沒有真才實學,不會自尊自重,就會見到男人七搭八搭。

洪雁靜靜地說,這麼說來,自己即使那麼多專業知識外語沒白學,至少這麼多年漏學了一門,怎麼做狐狸精!

撕心裂肺的痛。這失敗幾乎可以否定她所有的事業。洪雁從來少年得志,在讚揚聲中長大。以為腹有詩書氣自華。豈知男才女貌是顛撲不破的實際。她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容貌來,對着鏡子研究了素面半天,公正客觀的評價是,圓臉大眼,夠純情夠靈慧,可是一臉正氣,不夠妖,不夠邪。不夠媚惑誘人。

痛定思痛,化悲痛為力量。大徹大悟的洪雁已經給自己設計出了“狐狸精”的高標準,其實是魅力女人的高標準。

好吧,誰說做人不需要學習研究呢,特別是做個有魅力的現代女人,生活更是一門大學問。洪雁發誓要拿出攻讀博士學位的心力和幹勁。再說任何事都會比那又髒又毒的枯燥實驗更有趣,化學是她最不願意學又陰差陽錯學上的專業,她都能拿個博士學位。何況是研讀賞心悅目的時尚雜誌和五花八門的生活知識?

破釜沉舟,洪雁下了個面壁十年修煉自己的決心,志在必勝。

2

舊金山轉機要等兩小時,洪雁氣定神閒地坐在候機室的一個座位上,一邊看飛機升升降降,一邊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難得有這麼大塊時間靜坐,她一定要做些回顧思考。

命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就在發現了李斌和舒潔的隱情後,洪雁下決心重新做人的同時,她也開始認真聯繫比較有希望給她提供博士後位置的美國教授了。她從來把愛放在首位,以前因為想到兩人都去美國做博士後的話,至少開始的一年必定會分開,她的動力不足,沒有緊迫感,寫聯繫信寄簡歷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象別人,系統化大撒網一寫上百封,把申請過的教授名字按字母順序做上檔案卡片,以防重複。洪雁現在無牽無掛,心意堅決,又挖掘出了專業對口的八位,還準備繼續努力。沒料到寄出這批簡歷後一星期,南加州大學的安德森教授就把邀請信用傳真發過來讓她辦手續了。一個月後,又用特快寄來了機票。在當時,出國出乎意料的快捷,確實使洪雁慰藉不少,讓她避開難堪的舊情。

安得森教授的實驗室真是個與狼共舞的環境,確是修煉人的大熔爐。因為安德森的名氣,有不少德國和日本自帶基金來做博士後的,不象洪雁是安德森給提供的Fellowship。博士後們多來自名牌大學,自視甚高,功名心重,搶課題搶論文爭論文署名次序,明爭暗鬥十分激烈。同實驗室的一位日本公司送來進修的博士後托米基,有天小組會上突然發現素來遊手好閒的老油條猶賽夫正在洋洋得意地匯報着的,竟是近來托米基剛取得的成果,還沒來得及向安德森匯報的,估計是每天回家較晚的猶賽夫從托米基的紀錄本上看去的。托米基因為英語不好,連抗議都索性放棄,變成吃了暗虧的啞巴,唯一學乖的是,每天回家前把實驗紀錄本鎖抽屜里。洪雁跟托米基同一間辦公室,有天發現托米基把記錄本仔細鎖進抽屜時很好奇,托米基才告訴她的。洪雁總算運氣,導師讓她參與一個全組人人都想擠進的重要課題。她們這些成員有時候開會討論文章和結果時,洪雁可以看到那些沒能參與這個課題的研究生和博士後們的發綠的目光,那分明是一群狼啊。有沒分到或搶到好課題半年出不了成果就只好另找出路的。也有人沒能參與好課題,就只好以別的方式跟安德森套近乎。有一次洪雁剛收到郵購來的課題關鍵步驟所需試劑,開了外包裝準備用,在通風櫃前忙了一會轉身卻發現試劑不翼而飛了,找了一圈才發現是被德國來的哈特拿去給安德森報功去了,正在緊挨他們實驗室的裡間辦公室里!洪雁又無奈又好笑不已。

“狼窩”兩年,洪雁是自豪的倖存者。國際風雲異常粗礪的打磨下,洪雁以前天馬行空的盲目驕狂少了,多了沉靜深遠和從容不迫的自信,視野開闊了許多,為美國的辦公室政治中的俯仰進退積累了底子。

現在想來,命運對她甚為仁厚。不管李斌是因為什麼原因走向了舒潔,總是讓洪雁開始全面反省自己的不足,包括兩人世界相處之道,比如自己以前比較任性霸道,有爭執時不肯讓步。大學畢業的舒潔是眉清目秀,要說外貌比過洪雁,倒也未必,主要還是單純乖巧,會盲目崇拜李斌是肯定的,天天在一個實驗室,或許日久生情。而洪雁藉機開始重塑全新的自己,才讓她今天有了這份堅不可摧的自信。而且,現在她才發現對李斌的感情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她實際上愛的是那種愛的感覺,還有她對李斌好感的開始竟然是他的中科大牌子!因為中科大曾經是洪雁心中的科學聖地,高考分數夠不上才上的上海學院。

洪雁對自己自嘲地搖了搖頭。愛,真是糊裡糊塗的,當局者迷。現在,如何能借得一雙慧眼,來分析她和麥克的愛呢?

把眼光從停機坪收回來,洪雁發現登機時間快到了。她決定去趟洗手間,免得一上飛機就去排隊。

走出來的時候眼睛掃到了附近坐着的一位女士的熟悉面孔,洪雁輕聲叫了出來:“韓梅?”

韓梅愣在那裡,滿臉的茫然。

“我是洪雁呀。”看她一副不認識的樣子,洪雁不可置信地走過去提醒她。是韓梅呀,她沒有多少變化,還是原來的秀氣樣,鵝蛋臉上挺直的鼻子旁的小痣是洪雁看了四年的,所以不可能是她認錯人。

“嗨,怎麼大學四年上下鋪白住了?”洪雁真有些急了。

“你是洪雁?你變化太大了呀!”韓梅驚訝得瞪大眼睛。

“主要是沒想到突然會在這裡碰到吧?九年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碰到你。” 洪雁在她旁邊坐下來,幫她合理的解釋。

“你怎麼變得這麼漂亮時髦了?”韓梅還在一驚一咋地大呼小叫。

“噓,你輕點,人家聽見會以為我原來怎麼醜八怪的。”洪雁俏皮地笑。

“不是了,你以前很樸素的嘛。”韓梅上下打量她。

“人是會變的嘛。對了,女大十八變嘛。我以前還說要學居里夫人的,要獻身科學事業不結婚呢,就忘了居里夫人曾經有個居里的。”洪雁想起自己的荒唐過去就忍俊不禁。

“聽姚麗萍說你還沒結婚?”

“嫁不出去了,天天發愁呢。”洪雁誇張地嘟起嘴,眼睛卻笑得彎彎的。

“嫁不出去會這樣容光煥發?除非你挑花眼了。” 韓梅前後左右地看起來。

“不用找,我真的是一個人回國。”洪雁還是笑,口氣是認真了點。

韓梅是一個人回國看望生病的父親後回芝加哥的。匆匆交換了地址電話,美國式擁抱分別時,韓梅還在感嘆。“我剛剛一直注意到你了,就是沒認出來。明年畢業十年校友會你一定要去,大家會大吃一驚的。人家都說女人三十豆腐渣的。。。”

“那種順口溜是說着玩的,又不是真理,誰信呢。象你自己就是明證,這麼多年一點沒變,亭亭玉立的,那裡就塌了散了?”

“不過,沒聽說過象你這樣越大越漂亮的。”

“情況不一樣啦,象你原來就是登峰造極的美人了,還怎麼更上一層樓的漂亮?”洪雁半認真半恭維。

“瞧你這嘴巴,也這麼靈巧了。”韓梅眼裡滿是佩服。

“看來我當年真是個又傻又蠢的書呆子了,好可怕。”又一次回顧自己的過去,洪雁心裡是真的吃驚。

“可怕什麼,那麼聰明的書呆子,天天小說讀讀,還輕輕鬆鬆考上研究生,又順順噹噹出了國。”韓梅不以為然。

再登機後安頓下來,洪雁有些好笑。這個韓梅,也太大驚小怪了點,當然她是有意識地改變自己,也不至於到認不出來的程度啊。

洪雁也有些滿足,肯定自己修煉果然是初有成效。她們情報中心人事處長楊蔓華來美國“考察學習”時,見面就驚呼這美國的麵包黃油怎麼這麼好,洪雁你連皮膚都變得越來越白裡透紅了。洪雁老老實實說大概因為化了點妝的緣故。楊蔓華說不可能,你完全象換了個人似的。聽她的語氣,倒好象是洪雁不願承認在美國脫胎換骨做過整容一樣。大概是看到麥克傑可遜換膚以為人人都出得其那錢吃得起那苦的。

洪雁知道自己修煉初步成功的時候,不是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五官如何改變,而是從男人們行的注目禮中看出了自己的魅力,那是對她的女人韻味的肯定,讓她可以恭喜自己終於“混”出點“人模人樣”了。人生,就應該不斷完善自我。洪雁決心永不懈怠。

修煉的唯一壞處是,她發現電視上偶像級帥哥越來越少了。洪雁自我解嘲地想,大概學做狐狸精,不小心修成了狐仙,眼光變成了金睛火眼,能在這種穿透力下殘存的,少之又少了。當年看着帥氣逼人的湯姆克魯斯,那雙眼,那種爽朗的笑,象陽光一樣眩目。如今看他黯淡不少,特別那一副絡腮鬍子,不見成熟風采,只見邋遢,仿佛是一片荒蕪了的芳草地。所以洪雁只看他年輕時的“Cocktail”和沒有絡腮鬍子的“A Few Good Men”。哈里斯福特算不錯的,氣概猶存,雖然少了點年輕時的特殊光焰。屈指算來,只有理察得基爾,性感依然,深沉儒雅,還有鬚髮皆白的肖恩康納利。這兩人的氣質都是登峰造極了,特別在“First Knight”里,有幾分姿色的女主角給他倆襯得不象皇后倒象個女僕。

洪雁認識麥克之前曾經有過幾次約會,都沒能長久。據說狐狸精愛迷惑人,從不動情。洪雁知道自己並沒有真的修成什麼狐狸精,應該更象是高處不勝寒,知音難覓的孤寂。“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有時候,好不容易發現一位成熟瀟灑氣度不凡的,卻是有家有室的,不管對方怎麼有意,洪雁只有停步。不是對方不可能死心踏地,而是趟進那樣的渾水裡總不是無瑕的美麗。

憑着安德森教授的名氣,還有合作發表的四篇文章,兩年後洪雁在南加州找到了一家願意幫着辦工作簽證的大公司,當高級研究員。

是在年終公司在一家飯店舉行的聖誕派對上認識了麥克,那時他是分析組麗莎的男朋友。公司里一直傳說麗莎有位忠心耿耿痴情無比的男朋友,天天接送麗莎上下班。

那天,洪雁穿着一襲酒紅dress,是長背心裙外批件短小酒紅鑲銀線上裝,使她的在美國被歸類到petite的身材顯得婀娜修長。白珍珠項鍊和耳環,踩上難得一穿的銀色緞面高跟鞋,銀色化妝包。攬鏡自照,洪雁很滿意。氣質優雅,顯得珠圓玉潤,很性感。只是希望不要overdress。

一進派對正在舉行的飯店,洪雁趕快掃視一圈,看到至少有一半女士,包括CEO的太太,或者穿得比較鮮亮,或者也有裙裝,有幾位女同事看來也是跟自己一樣,下班後特意回去換了衣服的。看來正如自己所料,自己穿的不會鶴立雞群,就放心了。她覺得女的穿着偏正式一點好,情願精緻一點,也別顯粗糙。當然也別與派對格格不入。

派對就是要mingle,聊天,洪雁去服務台拿杯飲料,就加入了附近這一群人,管財務的大胖子傑瑞正在講述他們一家人上星期去科州滑雪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六小時,後來又凍又餓的“歷險”記。洪雁站到了同一個部門的黛比旁邊,黛比轉頭看到她,說喜歡她的衣服,洪雁輕聲說謝謝,注意到黛比今天戴了付銀手鐲,就說喜歡她的手鐲。人們開始七嘴八舌地交流去寒冷地方開車有備無患的經驗,這是他們這四季如春的南加州居民容易疏忽的。洪雁還未及插話,卻感覺到隔着一個大廳,斜對面角落裡有雙男士的眼睛象集束雷達定格在她臉上,就抬眼望過去。對視的瞬間,洪雁有種成仙飛升的感覺,心跳紊亂,那個角落在她眼裡就突然亮了起來,他好象是個發光體,在他的映襯之下,整個大廳里別的男士,不是太臃腫,就是太單薄,不是太粗陋,就是太平俗,高的太瘦,矮的太胖,強壯的沒有思想,高大的不夠威武,身材適中的,又不夠挺拔。

洪雁頭暈目眩,整個人凝結在那裡,而時光好象也凝結了一刻,周圍的喧囂紛雜已隱得很遠,整個大廳,不,整個世界,宛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遙遙相望 。。。


3


那應該只是一瞬,卻象永恆那麼綿長。洪雁第一次體會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的飄渺和實在。因為後來在洪雁的生活中,任何時候回憶起那一瞬,就會有化成了虛無融進了時空的感覺。

洪雁忘了後來是怎麼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的,因為她的神思已經在某個仙境飄遊,根本無法運用意志,而且好象兩人發出的目光在什麼地方膠凝住了一樣。不過,她注意到了那不是位中國男子。

洪雁也忘了那天晚上後來別人都聊了些什麼,思想昏亂又渙散,只是渾渾噩噩的跟着旁邊的人行動,直到排隊取自助餐時,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旁邊的IT部門的許玲玲跟她努努嘴說:看那邊,那就是麗莎的男朋友麥克,挺帥的吧?她才無意識地看過去,竟是他!而且,他的目光竟還停滯在她身上!

洪雁有點種族偏見,從來覺得跟老美男性有文化隔閡,那些大個子們,四肢夠發達,思想夠單純,人品夠憨厚,笑容夠陽光,會拼死拼活地跑馬拉松,光明正大地追逐女孩時會用很多流俗的手段,兩人世界裡愛天天掛在嘴邊卻不一定有什麼深遠實際的意義,總要仰賴曖昧的燭光才能創造出浪漫的情調。她的不廣泛的交際經驗是,老美男性最適合做輕鬆隨和的普通朋友和同事,做情人卻不會真正浪漫。如果女人來自金星,男人來自火星,那麼她自己來自亞洲大陸,跟他們的美洲隔着一個太平洋。

可是,今天,這個個頭算不上高大威猛的麥克,怎麼會給她這麼強烈的震撼?而且,他是麗莎的男朋友啊。

沉思中的洪雁意識到飯店裡的音樂換成舞曲的時候,才發現身邊的黛比和許玲玲都正跟男伴走向舞池,眼前一個人影一閃,麥克仿佛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她面前,恭敬又不失風度翩翩地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嗨,我是麥克,你願意跳舞嗎?”那低沉渾厚的聲音裡帶着重金屬特質的磁性,讓她心弦震動,那春風般的暖意,讓她血液沸騰。

洪雁甚至覺得不能呼吸。他的眼睛裡有幾百種光焰,裡面有謙恭,誠懇,真摯,渴望,企盼,欽慕,燒炙得她臉頰發燙,頭腦昏亂,身體綿軟。這麼近的距離,他整個身體好象是重金屬,幅射出強大的電磁波,逼攝得她“不,謝謝”什麼的都講不出來。

而且,她知道,如果她不接受邀請,他會一直等在那裡,等下去。她能覺到他的泰山般的堅定不移。

被催眠般地,洪雁遲疑緩慢地伸出手,就被麥克握住了。仿佛一股電流穿過全身,洪雁覺得自己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象春風裡的一片新葉。

洪雁本來就不太會跳華爾茲,在這種情形下更加步伐零亂,可是麥克強勁有力的雙臂輕巧地帶着她飛旋,她突然有了一種天涯海角都不用擔心的安全信賴和堅強可靠感。而他的目光,就一直全身貫注地看着她,仿佛世界上的女性,只剩下了她。洪雁迷惑在他的眼光中,眩惑於他的雕刻般完美的面容。

天,他怎麼可以這麼英朗俊逸!他才應該活在愛情經典片裡。那些好萊塢電影導演是怎麼選演員的?洪雁曾經喜歡看一個叫Bonanza(寶藏)的關於西部牛仔的電視連續劇,裡面兩個人物可以讓她心動。哥哥叫Adam,瀟灑深情,內涵深厚,弟弟叫Little Joe,英姿勃發,陽光青春。麥克深邃的眼睛,微卷的黑髮,濃黑的眉毛,就象亞當的深沉,他的笑容,又多象小究的燦爛耀眼。他該是當之無愧的Prince Charming。何況現代生活中的真實王子哪有這等魅力?象英國的查爾斯王子,那麼萎靡畏縮,簡直讓天下女孩的童話夢破碎。小王子威廉算英俊吧,可惜那麼害羞拘謹。

“Shirley,”他居然已經知道她的英文名字:“我喜歡你的outfit,你有很好的品味。”他嘴裡說着,可洪雁從他的眼睛裡讀到更多。

洪雁努力平順呼吸,吞咽了一下,才好不容易困難地張開了嘴:“謝謝,你看起來也很出色,好象。。。”洪雁努力鎮靜,頓了頓才接下去:“Like a million bucks。”她不好意思說他象王子,那樣太有暗示性。似乎是一個恭維,卻決不是overstatement,因為他的深灰色休閒西裝的派頭,早把那邊身價數百萬的CEO比下去了。

他的眼光閃了閃。

“聽公司里的人說你對麗莎照顧得無微不至,。。。”洪雁馬上補充一句,提醒彼此身份似的。

“他們不知道我除了體貼入微,還很熱情浪漫。”他捉邪又生動地飛快擠了擠眼,笑意從容沉着,語調意味深長。他要聲明什麼,表白什麼,還是辯解什麼?

未及細想,一曲既終,洪雁在停下來的過程中突然看到了麗莎的眼睛,那複雜得難懂的眼光一下讓她從如夢幻境中清醒了。

“對不起,我想我必須走了!”洪雁低垂眼帘,避開麥克的錯愕神情,沒有再看麥克一眼,她目不斜視地匆匆離開大廳,衝進了涼意沁人的停車場。

本來她以為,她跟麥克的緣分,就終止於這支舞曲。曲終人散的時候,回到各自的虛擬世界,他回到他的美洲大陸和麗莎身邊,她回到中國,中間隔着太平洋。

4

接下來的周末,洪雁還是沉浸在記憶的一次次閃回中,從第一個穿越時空的對視,到跳舞時在他臂彎里的沉迷,每一刻都讓她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不過,洪雁提醒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必須生長在中國。那麼,就讓記憶封存那美好曼妙的一晚吧。她告訴自己。

星期一早晨上班時,洪雁到廚房喝水,碰到了麗莎,有一秒的尷尬,不過馬上若無其事地照常打招呼:“早上好,麗莎!”

可是麗莎見了她,馬上眼睛避開,充耳不聞地走掉了。洪雁倒想不到她這麼小心眼。畢竟,麥克只是跟她跳個舞啊。洪雁想想自己問心無愧,就馬上忙自己的活去了,跟小組長布萊恩請示今天做什麼。年底前有些項目收尾工作要抓緊的。

等停下來吃午飯時,發現比往常晚了一些,廚房裡黛比她們也不見了。大概已經去公司健身房了。洪雁決定去加入她們練一會再吃飯,有伴一起練比較不枯燥。反正帶的只是火腿三明治,不用熱,吃起來也簡單利落。以前常聽人說美國人不愛聞中國人中午微波爐熱飯的味道,魚啊蝦啊,氣味太沖,洪雁索性連豬肉牛肉的中國飯也在家裡吃,中飯只帶三明治和生芹菜番茄黃瓜片什麼的。

洪雁走到健身房門口時,腳步卻止住了,因為她聽到了麥克和麗莎的名字。
“你們知道嗎?麥克跟麗莎分手了。” 好象是財務部門的溫蒂。
“什麼時候發生的?”黛比吃驚的聲音。
“就這個周末呀。”溫蒂的聲音。
“不可能,上星期還很正常的呀。麥克下班還來接麗莎的呢。”許玲玲的聲音。
“對了,星期五的聖誕派對不是麥克也跟麗莎一起來的嗎?”黛比說。
“沒錯,麗莎自己告訴我的,你們沒見她眼都紅腫的嗎?化妝都遮不住。雖然麗莎沒有說,我懷疑就是派對後發生的。”溫蒂的聲音。
“你的意思說這跟Shirley有關?”黛比遲疑的聲音。
“中國女孩會這樣搶別人的男朋友的嗎?”溫蒂在發問。
“Shirley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他們的分手肯定有別的原因,不是這麼簡單的。”許玲玲在幫她辯解。
“我只看到麥克跟Shirley跳舞,No big deal(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可能有這麼嚴重的後果的吧?”可以想象黛比在聳肩。
“我也同意,如果什麼人真這麼做的話,她肯定很絕望了。”溫蒂下結論說。
“而且Shirley 看起來也不象那樣的女孩啊。”許玲玲還在說。
“可記得老話說的?永遠不要從封面去猜書的內容。”溫蒂好象是開玩笑。
有輕輕的笑聲。

洪雁好象當頭給澆了一桶冰水,徹頭徹骨的冷,凍得她臉發麻,血液也凝固了,臉上固有的微笑也僵住了,眼裡卻汪滿了酸澀的淚水。

美國人跟上海的市井小民一樣喜歡gossip,他們也津津樂道一切名人醜聞的juicy details。可是洪雁沒想到自己今天會成為別人口中的話題,變成眾矢之的,而且她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被作為“壞人”評議過。如果她真是有錯的話,她聽到的話是不算難聽。
可是這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心裡充滿了羞辱,尷尬,誤解,委屈。

洪雁懵頭懵腦地往自己的小隔間走,恨不能從地道遁行。她覺得眾目睽睽,人人眼裡有特殊的研判神色。自己就象過街老鼠,她簡直沒有勇氣去正視他們,雖然問心無愧。

可是下午還有個樣品需要送麗莎分析。洪雁一路鼓足勇氣,捫心自問,並沒有故意對麥克怎麼樣,應該可以坦然面對她的。到麗莎的分析室硬着頭皮對愛理不理的麗莎交代了一通,留下了樣品,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倒是第一次從審美的角度打量了麗莎,金髮碧眼堪稱清秀,身材也勻稱豐滿,就是氣質跟麥克比起來差了一些。於是就寬慰自己,他們兩人氣質不配,分手也是遲早的事吧。

“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 這個精神,應該是充實的精神世界,反映到外貌上,在女人是氣質風韻,在男人是氣概氣魄。人的長相千差萬別,甚至膚色也不同,可是各族裔對“魅力”“性感”“優雅”的定義和認識還是比較一致的。比如伊麗莎白泰勒的美麗舉世公認,洪雁很欣賞她的“Giant”和“Elephant Walk”裡面的嬌美形象。世界也公認兩個赫本的高貴,凱瑟琳赫本是智慧幽默的高貴典雅,奧黛麗赫本是清純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高貴優雅。同樣是黑人,“猜猜誰來吃晚餐”里的男主角就特別有高雅睿智的貴族氣質。有人說過,第一流的化妝,是生命的化妝, 該是指天下萬物羅織於胸,領悟以後,改變了對世界的理解,對生活的態度,一切內涵品位再散發於外貌吧。各人的經歷不同,歷練不同,悟性各異,各人的氣質才有優劣之分,天壤之別。

洪雁回來後又擔心麗莎賭氣不做分析害她挨布萊恩批怎麼辦?對,是動用E-mail這先進又忠實的見證人的時候了。她給麗莎發一份,再同時給布萊恩拷貝。這樣麗莎就沒有藉口賴掉了。

這麼點小事也變得這麼頗費周折,以後天天這樣怎麼辦?洪雁簡直不寒而慄。雖說謠言止於智者,她還是避一避吧。她想起自己今年積了十來天假期到明年的,從明天開始請假,用掉算了吧。就從公司網站上下載了假條,去請布萊恩簽字。布萊恩居然很通情達理,一點沒有提請假必須有提前量,眼中分明有同情之色。看來他也聽說什麼了,不知是哪一個版本?無論如何,她能個個去澄清嗎?

下班前翻翻新來的C&E News雜誌,竟然發現一篇關於她們公司的專題報告,說是盈利比去年低一半,頻繁的人事變動(半年前找的CEO年前剛換掉),只不過是換換Titanic號遊輪上的座椅,沉船的命運是免不了的。

這麼說來,不如趕快乘機就換公司吧。問問姚麗萍她們公司有沒有招人。姚麗萍是大學的同班同學,洪雁剛來時曾經跟她們夫婦分住過一間兩臥公寓。也是想分散注意力,解解鬱悶,洪雁馬上打到她公司去。

洪雁說:“麗萍,C&E News上說我們公司快倒了,你們公司現在招人嗎?”

姚麗萍說:“什麼什麼?我還想上你們公司來呢,我們這據說研究部門全砍掉,只剩銷售人員。我也正發愁到哪裡去呢。象你一個人,又沒買房子,全國到處都好去。我就只好找本地的了。”

洪雁說:“全國各地,可一時半會到哪去找啊?”

姚麗萍最後安慰她說:“說倒,也沒有那麼快吧,畢竟是個大公司,拖也能拖個一兩年的。別擔心了。”

放下電話,洪雁覺得心裡好受點了,雖然沒有直接傾訴她的實際困境。姚麗萍說得對,可她只是希望馬上能離開這是非之地啊。而且她也怕再搬家,最好在本地找。一年多前搬到現在的一臥公寓時,雖然明知作為單身女性,只要提一句,認識的人裡面獻殷勤幫忙的男同胞有的是,可她不喜歡莫名其妙欠人情,人情重於山,能自己用錢辦到的決不求人。這是她母親從她們姐妹倆小時候就教她們的做人準則。父母在她五歲時離婚,中學教師的母親一直單身帶她們姐妹,總是強調自尊自強。她後來化幾百元請的搬家公司,可那些紙盒子裡的東西她是需要什麼先拿什麼,東西東翻西找,最後個把月才歸置好。

洪雁又打個電話跟南加大中國舞蹈隊的林珊珊確定這星期的舞蹈排練時間和地點,準備參加中國人自己舉行的聖誕晚會上的表演。林珊珊又邀她參加她們一伙人新年一起包餃子。

想起跳舞,洪雁心裡就快樂起來。剛來美國時看到中文報紙上登的成人民族舞班和繪畫班等的廣告,初中時中斷的舞蹈記憶就活躍起來,迫不及待的報了名,就象急於重複一個美麗的夢境。學了些芭蕾的基本功,再穿上新疆舞蒙古舞的絢麗彩裝,扭脖子的風情翻手腕的靈巧,就象在寬廣美麗的草原上翩躚,在綠意盎然的葡萄架下婆娑,真是一個多姿多彩的新世界。怎麼以前沒早點想到跳舞?人,是多麼容易忽視路邊的美景啊。洪雁又慶幸發現這個世界的美妙還不算晚。

想起跳舞,洪雁就想起上屆藝術節上認識的楊曉天,他不久前還邀洪雁加盟的,說他當部門主管的的小公司在招兵買馬,有stock option好拿,如果公司能上市或者賣掉,前景不比大公司差的。洪雁以前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現在想想,實在不行,去他的公司算了,在這公司不尷不尬的,雖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真要天天身處鬼影幢幢的haunted house,心情難免壓抑,處境她也不能控制,楊曉天那裡她倒能掌握交往分寸的。再說,人家老婆孩子都在身邊,也許只是熱心招人,是她太心細太敏感。

主意拿定,到下班時,洪雁至少表面上已經恢復輕鬆平靜,她跟黛比她們先道了假日快樂,說她明天開始休假去了。就拿起提包,輕盈地出了公司。

5

聖誕晚會上果然又碰到了楊曉天,洪雁就問他公司還有沒有空位,楊曉天說當然當然,你終於要考慮跳槽了?什麼時候?洪雁說新年上班開始就交辭職報告,不知手續要辦多久。什麼時候辦好就什麼時候來,行嗎?楊曉天說最多兩星期就可以辦好,沒問題。就是你的工作簽證要重辦。洪雁說,我都沒想到這事,那要多久才能辦好?楊曉天說,一般要一個來月,也可以加快到兩星期左右,不過只要有聘書,辦起來是百分之百成功的,所以公司里會通融先讓你上班的。洪雁謝了他。

新年的第二周,洪雁開始在楊曉天的公司工作。

那天晚上,洪雁剛回公寓準備做晚飯時,電話響了。是麥克的聲音:“嗨,Shirley,這是麥克,我想跟你談談。我要是現在過來,方便嗎?”

洪雁覺得有一股暖意,從手裡的話筒傳到身上,激起了意外和驚喜,臉就被燒得發燙起來。喉嚨卻發乾,她好不容易發出了低低的一聲“是的”。

麥克好象鬆了口氣,聲音滿溢着爽朗愉快:“那麼,大概40分鐘後見你。”

半小時後,電話又響起來:“Shirley,這又是麥克,我現在到你們停車場了,馬上到你門口來。”

洪雁放下電話,去開了門,呆在那裡。

身後的小小公寓立時變成了宮殿。

麥克手裡舉了一束紅玫瑰,玉樹臨風的身姿,渾身是王子般的光輝。

“你要扮演灰姑娘,就起碼應該留只鞋。”麥克靈活地單眼擠了一下,表情生動無比。

洪雁說不出話來。

“我覺得應該聲明一下,我跟麗莎分手,是老早的決定,只不過拖了下來。不是因為你。”

洪雁眼睛開始濕潤,還是沒說話。

“我還沒有來得及謝謝你給我的最美妙的一晚,希望你給我個機會。”

洪雁的臉開始潮熱,還是不說話。

“我把你的生活都搞亂了,請至少允許我向你賠罪補償,希望你答應我約會的請求。”麥克眼睛一瞬不瞬地鎖牢她。

洪雁看到他眼裡的比獨立節焰火還輝煌的光芒,因為她知道這光焰只為她綻放。

洪雁最重視看人的眼睛,眼睛是精神的故鄉,是靈魂的窗口。善和惡,美與丑,愛和憎,都顯示無遺。

不管他說什麼,洪雁看他的眼睛就夠清楚了。麥克的深情愛意早已用眼睛說盡,雖然他幾天后才第一次說出“我愛你”。

洪雁決定遵從情感的召喚。也給自己一次機會吧。

頻繁的約會中,他們開始了解對方。麥克是律師,他畢業於哈佛法學院。跟另外兩位合伙人開了家律師事務所。他比洪雁大三歲,重視生活品質,追求事業適可而止,堅持自己準時下班,不讓工作干涉生活。他是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後裔。在家裡,他是四兄弟中的老小。

真心相愛的戀人,從心靈的默契,走到身體的結合,是水到渠成的自然。

那天,麥克把洪雁送回公寓,進來喝杯咖啡,後來就沒有回去。

第二天早晨,麥克無比珍愛地摟着她,情不自禁地在她耳邊讚嘆:“我以為我找到了一位有腦子的美麗女人,我沒想到她的身體更奇妙。你好象是個無盡的寶藏。”

“那麼,你就是最勤肯的開採人了。”洪雁半撒嬌半諧謔地回敬他。

“我好象是窮慣了的人,一下見到寶藏,就不能控制自己。”

“我把這當作恭維,謝謝。”洪雁驕傲地在他懷裡微笑,盡情享受他無比的滿足。

“告訴我,你怎麼會這樣不可思議的?”麥克其實是盛情讚美的口氣,未必要回答的。

“我從不放鬆學習。我學得快。”洪雁在心裡回答。

洪雁決定不講出這身心修煉的過程,反正他欣賞結果就行了。

開卷未必都有益,不過洪雁早以學會了去偽存真,在泛讀中吸收消化真善美的東西。不斷去掉壞習慣,只要是對身體有益的,對培養性感有好處的,不管是飲食,還是小動作,都從一點一滴做起,她相信日積月累,水滴石穿的。而努力,總有回報。

洪雁很享受這種成就感,就象她得到學位,發表論文一樣。而且,作為追求完美人生的女人,她更在意這種榮譽勳章。

洪雁更高興地是,她跟麥克這種激情,能一直保持。要歸功於麥克的情趣,任何一句話,都會被他隨心所欲順溜地引向通幽曲徑。象有次洪雁一邊在忙着用烤箱做燒烤牛排,一邊聊天提到perk up 什麼的時候,麥克就走過來,說:“說到perky,我倒是看到個翹的了。” 手就已經放在了她臀部,洪雁真真假假的抗議,他只要沉聲說一句:“我愛你,才對你隨時有興趣。”洪雁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就不由得融化在他熱情溫柔的懷抱。

有時不經意的電話里一句耳語,早晨分手前一個輕觸,就會在腦海里演奏一整天,變成晚上激情浪漫的序曲。麥克也送花,不過花的作用,不是浪漫的媒介,只是錦上添花了。

有時候只是互相經過身邊給予或者接受一個吻,一個擁抱,他的手又乘機胸前背後地不規矩起來,由此及彼,形勢就不可抑制地發展下去,一發不可收拾。

然後,她就嬌嗔地悠悠抱怨:“你怎麼這麼色啊?這麼象模象樣的一個人,王子形象可毀掉了。”

“王子不王子,我只想做最真實的人。再說,該怪你自己,誰叫你這麼誘人呢?就象一個草莓蛋糕放在一個飢餓已久的男孩面前。”他老說飢餓已久,好象他以前沒有女朋友一樣,不過洪雁很受用。

“我希望你不是出於律師的習慣指責別人。對了,我怎麼忘了,律師是最會找別人的岔的。”

“我這是給你性感的credit,我是最公平有正義感的律師。”

“你不是律師,是個maniac。”

“如果法庭可能允許我呈現我的歷史的話,你會發現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是你引起的改變,所以你才是“壞”影響。”他拿出法庭論證的姿態。

“這難道不是叫做鍋反而說壺黑(意思彼此彼此)嗎?”

“還有一個證據,說明你從不滿足。你的狀況總是隨時ready的。”

“好了好了,本庭休庭了。”洪雁舉手投降,心中卻是勝利者的喜悅和滿足。

他們就逗趣着互相“推諉責任”,同時給對方戴了一頂又一頂性感帽子。這種目的性一開始並不明確的遊戲,他們玩得得心應手,樂此不疲。

“天,你怎麼這麼要不夠!”常常,後戲的開始,是洪雁心滿意足地摟着麥克的肩脖,把頭埋在他毛茸茸的胸口時情不自禁的讚嘆。

“是你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是你太誘惑我!”

“都象你這樣,Pfizer(Viagra生產商)要倒閉,然後連鎖反應,原料生產商要關門,經銷商關門,會引起大批藥廠工人失業。哇,你這人會變成經濟大蕭條的罪魁禍首!”洪雁有時以這種危言聳聽來調侃他。

“要女人都象你這樣,世界大戰可以避免了。”他更是語出驚人。

“怎麼呢?”

“象希拉蕊如果跟比爾克林頓有這麼親密,就不會有跟陸溫斯基的一段,就不會有彈劾,他也不用去打南斯拉夫轉移公眾注意力了。”

誇大其詞,乾坤好象都被他們說顛倒了。

就因為他們在自己的伊甸園裡。Adam 和 Eve的伊甸園大概就是這樣的。

要是現代生活是單純的伊甸園就好了。

洪雁曾經接觸過幾對老中嫁老美的,老美都是對中國文化有些興趣的人,特別喜歡中國女人傳說中的東方柔情,性格溫文含蓄,更接近中國蹩腳電影裡的忍辱負重的知識分子。

可麥克不是這樣。他的生活中從來也沒有對中國特別關注過,在認識洪雁後才認識到她是中國人。他印象中的中國就是美國媒體宣傳中有幸飄到他耳朵里的幾句。所以洪雁總能看到他們之間的文化鴻溝。

比如某個周日早晨,ABC上正在煞有介事的分析中國威脅論。洪雁就覺得有對麥克解釋兩句的必要,可是從哪說起呢。她說中國歷史上從來被侵略。說蘇聯解體後美國的歡欣鼓舞。說美國到處指手劃腳干涉別國。她好象變成了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在慷慨陳辭,可唯一的聽眾麥克心不在焉,他根本不當回事。如果麥克是中國人,兩人肯定只需要笑笑,說一句:“這些美國佬。”默契就在那了。即使兩人有爭執,那也是站在同一塊土地上,一切都更好原諒。可麥克不理解不懂的時候,洪雁就敏感地感到他倆正站在兩塊大陸上,中間隔着太平洋。她知道這麼想不公平,可是心裡就突然很悲涼,甚至絕望。

是的,她可以努力去適應美國文化。學習文化研究歷史,了解典故,畢竟美國的才兩百多年。可是,中國的五千年呢?歷史課當年不是她的興趣所在,雖然她現在通過電視再回頭溫習了一些歷史,可是要把中國歷史中國文化一點點傳授給麥克,那簡直象填平太平洋一樣的不可能,她當得成填海的精衛,補天的女媧嗎?

當然她可以努力參加麥克的社交圈子,可是非本族文化的交流總是那麼缺乏根基的虛泛,就象他們喊她的英文名字“Shirley”,那是把她當女兒喜愛的研究生導師給她起的,說她很像Shirley Temple。到了美國,洪雁才發現她的姓給美國人叫起來象honk撳喇叭,名又象美國電視上那位中國名廚師的姓。就起用了這英文名字。可是聽老美叫着老象叫着自己的化身,用這名字的交際也象是戴了面具參加化妝舞會。幸虧麥克叫她“寶貝”“甜心”的時候更多。

就象如果真嫁給了麥克,那麼連姓都要變成他的DeNapoli,那真是完全脫離中國文化的汪洋大海了,變成沙漠裡的魚差不多吧?那個中國來的洪雁就徹底消失了。她能到哪裡去找自己?

這種一個人的文化孤獨,該是百年孤獨。

愛,還是不愛,不是個問題。嫁,還是不嫁,絕對是個問題。而且洪雁想不出答案。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那麼,就走出廬山,離遠一點看看吧。有時候時間和距離可以提煉出智慧的眼光。只希望四星期夠長,能讓她充分地作一番靈魂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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