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工心曲

轉眼之間，我醫學院畢業快30年。

2014年，我移民加拿大也匆匆過去13年，近些年，就我的移民生活，想寫點什麼，總顧慮別人會見笑，喂，迂子（腦膜炎，腦殘），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然而，各位，我仍盼望，那些陳芝麻，爛穀子還能長出新芽，拌上佐料，成為宴席開桌前的一道涼菜，能使你們味口大開。

2001年，架不住內弟的熱情邀請，考慮到女兒的前途，同時,也想圓我的科技夢,我舉家由廣州市遷來加拿大多倫多市，開始新的生活，享受藍天碧水，清新空氣，廣袤的大地，天人合一感覺，感嘆和敬畏神 的奇妙創造之功悠然內心升起。剛登陸不久，呂傑，常洪夫婦分別前來探訪，後來，又見到徐洪珊和其先生周廣文學長，他鄉遇故知，雖然已是初冬，仍感到溫暖如春。

多市小住3月，由徐小華引薦至美國去做博士後，由此，開始了我那3年“流浪科技工作者”的生涯，“嘔心瀝血”自不說，還居無定所，年近50，”夕陽無限好”,我雖然還能給寂寞冷清實驗室帶來些溫暖,可是,我的科學思想的”光芒”或”火花”還能照亮幾時? 感謝主，在妻子和教會朋友的鼓勵下，2005年，我離開科技圈，走進社區學院，去修讀護理工（PSW）課程，眨眼8月過去，拿到證書，急匆匆就進入護理職場。

一．M先生磨鍊我

每天下午，我都會提前到達那間高級公寓，稍休息片刻，至4:55PM，我深吸一口氣，趕到28樓，5點整，我敲響M(Mike)先生的房門，這也是M要求我按他的起居習慣而行的，我聽見屋內發出微弱的聲音，”請進”。屋裡寬敞，明亮整潔，家具陳設不俗。M端端正正的坐在輪椅上，穿作整齊，髮型幽雅, ,估計病前是職業白領人.M戴着一微型麥克風, 由此來發號施令,傳遞信息.

MS(multiple sclerosis)病摧殘了M整個身體, 他除了頭部能活動,身體其他部位肌肉都無法運動.他的聲音微弱,好似只有一絲氣的感覺.因此,那個麥克風對他的生活非常重要.

我把我的外衣掛在他的closet,等待他來”幫助我”—下命令.

“進我家之前,你洗過手嗎?”他問, 又說”你身上象是有異味?”.

按工作職責(dutyfully),我去洗手間, 回到客廳, M說” 我不喜歡你的香水味(其實,我從不用它). 餵,這會使我病情加重的,你幹這行,本應該明白這道理的,是嗎?”

我是名社區護理工,  M先生是我幹這行的第一批服務的顧客（病人）. 某天,我的公司在電話中告訴我, 說” Wei, how are you,”我答 “ good, good”. 電話那邊的女士聲音既溫柔,又充滿活力地說” 我派你去幫助照顧一客戶M先生, 你去試試, 你一定會感覺非常有意思(interesting)…..,Wei, thank you very much“

5:15PM, 洗澡開始: 首先是脫衣,由於M的病導致他外周神經傳導異常,而且,每天都有變化,所以,觸摸的力度很難把握,所以,這道工序得費時,費力不少，因此，我在護理學校所學的知識全用不上。. M喜好用不同洗浴劑, 從頭到腳,分門別類,每個部位的用量都有歸定，不可有誤差. 擦身時，我的手稍使勁,他說 ” 痛呀，你在擦地呀,what hell, （英語國罵）”. 力度輕了，“那灰塵不能除掉，難怪，我全身騷癢。”

6:15PM 準備晚餐，按照M的指導去做，上爐煎幾分或幾秒，然後，反轉。。。，微波爐轉幾分，幾秒，取出，攪拌，再回微波爐，幾分幾秒； 過熟，味道不好，過生，又咬不動。刀叉要如何擺，餐巾紙是方型，或三角形摺疊，都有規矩，而且是隨他MOODY而定。因為，M說的太多，我的思維就亂，很難一下就使他滿意。當我餵M時，不能照我的習慣去cut food，切小了，他抱怨我是在餵嬰兒，他應有尊嚴. 不能一次切完，要每餵一口，切一塊。

8:00PM 伺候M上床睡覺，脫去M的上衣，他端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motionless)，我按M的指令，用熱毛巾孵在他的腹部，用手按住，使陰勁(not hurt him)，直到M 相信（believe）其膀胱已排空，這僅是上床睡覺前序曲，我明白了，為何我的公司管事的，會那麼柔情地對我說：“Wei, you will feel非常有意思(interesting).，太謝謝你了”。

然後，工作漸漸進入高潮，我用機器將M懸在空中，脫去尿片，用幾塊熱毛巾(steaming hot)依次孵在他的rectum,  M則在等候一種只有他自己能體驗的感覺，根據那感覺，他會命令我用手往上衝擊(pounding), 約歷時15分，隨後，那外表光鮮，象黑珍珠一樣糞便，一粒粒滾下來,非常有味. 這真是很Lucky! 因為，M得到暫時的解脫，我也隨之而放鬆。如果我的pounding not working, M會瞪我惡意地(spitefully)說：“Can you do anything right? （英語國罵）”. M的排泄生理過程，對我這曾有過醫學博士後經歷的人，都無法解釋，真是匪夷所思。

我曾經電話告訴公司，我不願再上M家服務了，我頂不順呀，sorry…，公司不斷說服我，請你幫助我們，我們現在很難再找到合適的人手，許多人因為無法忍受M，而離開他，鑑於這困境，我也只好堅守了。我由同事當中了解到M先生，私底下，大家稱其為Monster ，那個微型麥克風就是a tool of toture.

M也有心情好(good moody)的時候, 從交談中,我知道他畢業於名牌大學，學工商管理，曾是IBM的高級白領，對自己或別人都要求完美的人，雖然，他已病入膏荒，威風尤存。80年代初,他的年薪有10萬，獎金還另算，由於工作的緣故，他去過不少國家，他曾在香港公幹，望着對面還破敗的深圳，他沒進入中國。由於他是工作狂，弄得妻離子散。

當然，對於我的護理與幫助，M也會表示感激，並對他的矢態感到遺憾。我曾試着想讓M進入基督耶酥愛里，他會講述回憶，幼年時,他母親領他去教會的美好時光，可是，他總覺得上帝不公，讓他患此古怪痛苦的疾病。

MS病使得M 變得mean(壞)？我以為，他的個性（personality），缺乏信仰，驕傲，自我，只知索取, 猜疑,沒有愛等因素，直接或間接地促使他患MS，並造成他經常不經意地humiliate,insult and abuse護理工。在我10年護理工作當中，我觀察到，那些對己對人要求完美無缺，有潔僻，過度消費洗滌用品及化妝品的人，易患奇怪的病。我回想，在我做博士後時，我的一位指導教授就是完美主義者，他得到二個美國國家級科研基金後，突然，死於癌症，英年早逝，僅僅45歲，非常惋惜和悲哀。

我感謝主，也感謝M先生，讓我有這特殊的經歷去excersing my power of compassion（鍛煉我的仁愛的能力）。一次，做完護理，離開M家時，我忘記把他的垃圾帶出去扔，M輕蔑地（scornfully）說：“你存心就忘了，不想幫我，我也沖（impulsively）他一句:”夠了（enough,to much），我的思緒全亂了“。M感到非常震驚（shocked）,因為，平時我是很Nice,而且是服務他時間最長的，也許我暴露了part of who I was. M 喊叫 “Don’t give me the crap,you are smart aleck.”

行動不便的病人總想讓護理工成為他的手腳，就象他過去正常無病時那樣的狀態，能隨意動用自己四肢去完成日常生活的tasks..否則，他必然有挫敗感並矢態，在此情形下，只能是我，這做護理工的去掉自我（depersonalized）. 我的主，基督耶酥能為我捨命被釘在十字架上，祂為我受苦，給我留下榜樣，為了使我跟隨祂的腳蹤，我只有靠着聖靈治死舊我（自我）,內在的新生命才能成長，並結出仁愛、喜樂、
和平、忍耐、良善的果子。

我照顧過一位教授，因中風而無法生活自理，他說：“我病前，從來沒靜心地去關心別人；如今，我病成這樣，真是感慨萬千，更遭的是，我的所有隱私都暴露無遺。與其抱怨（resenting or blaming）人或我目前這糟糕處境，不如用此機會去多思考並與周圍人去建立親密關係。

二，可愛的Tommy小屋

Tommy 和他太太Rosie住在一小鎮屋,屋裡牆壁掛滿了各時期的家庭生活照片,讓我頓感這是個溫馨友愛的家庭。Tommy 已是晚期癌症合併骨轉移，如果，我沒看病人信息單，我以為他與健康人無異。Tommy 來自英國，身材瘦小得象沒有長開的黃瓜條. 二戰時，由於戰爭而休學，他應徵入皇家空軍服役，當時，戰時吃緊，英國本土又小，所以，加拿大就成為培訓英國飛行員基地。由此，Tommy愛上了加國，戰後，Tommy進入大學學習，並娶Hamilton長大的中學教師Rosie為妻。他們倆曾一直在中學教書直到退休，並在海外教授英文和宣教。Tommy告訴我,二戰時,他曾駕機去德國執行轟炸任務,當俯視地面美麗的古老建築時,他很不願意,非常難過,並對上司說,你們都瘋了,可是,在他的上司催逼下,他只好去完成轟炸,It is not funny, Craze,craze… 因飛機被擊,Tommy曾二次跳傘墜海,第二次只有他一人被救生還.

Rosie舉止活潑的通了電似的, 雍雅儀態,打扮得很漂亮年青,絕對沒有買萌的作態.我很欣賞她,因為,我的性格既刻板又沉悶,她好象在我眼前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Rosie說她的父母親是很慷慨,善良的人(big-hearted,cheerful),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freight-hopping days),他們的家成了流浪農民工(hobos)的safe-haven with a meal. Tommy和 Rosie都是很好基督徒,每周去教會,Rosei 還在教會與社區做義工, 夫妻二人愛唱聖詩,Rosie看見屋裡盆栽的花草,也會由衷地感激上帝創造的偉大,”你瞧,雖然,那小草是那麼不起眼,仍然被上帝打扮得很美.因此,應該有棵感恩的心,生命才會變得豐富多彩.”

Rosie很會持家(she loves nothing than shopping for a good deal),她愛光顧Value Villege(二手物品連鎖店),各式物品,樣樣齊全,物美價廉.有次遇見(a clearance sale)清倉甩賣,她一次將全家的冬裝都買齊. Tommy和 Rosie有三女兒,她們輪流交替回家探望父母親, 父母那溫暖的小屋成了信息中心,誰家有新聞趣事,如那個孫子(女)體育比賽得獎等,都先電告Rosie,再由她轉告給家人或親友, 而且Rosie還要追蹤報道,不斷更新.

起初,我幫他們家做點清潔和熨衣服,其實,我自己不是個愛整潔的人,又不修邊幅,我不會做熨衣服的活.所以,我所熨的衣服,應屬”假熨”,就是把表面明顯的皺紋弄平.更難倒我的,是要把那些衣服疊整齊. 但我每次做完,Rosei都會說”It all looks so nice”

後來,Tommy的病痛達到極點,每日要靠嘛啡止痛,且嘛啡用量不斷增加,他第一次大便失禁而弄髒褲子時,他並不知道,在我幫他做身體清潔時,當Tommy看見那糞便時, 他非常吃驚並感到尷尬自責,不斷地說,I am very sorry….

Tommy被送往臨終關懷醫院時,他握着我的手說,”Wei,非常謝謝你,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上帝的恩典,不是隨緣暫住,如夢似幻,惟獨靠基督耶酥的十字架的愛,聖靈的感動,我們的生命才活得有積極的意義.我很高興生活在這世界上,感謝上帝,賜我生命,又賜給我一位好妻子,還有三位好女兒. 我們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我們有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國,只要我們心裡真的相信基督耶酥的救恩,我們肯定能在天國相會,我先走了.”  他還為我誦讀聖經希泊來書11章片段 ”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我們因着信，就知道諸世界是藉　上帝話造成的，這樣，所看見的，並不是從顯然之物造出來的。人非有信，就不能得　上帝的喜悅；因為到　上帝面前來的人，必須信有上帝。。。”。

三.”迷矢的Ean”

Ean住在一棟老舊的公寓裡,我第一次去他家服務時,走進他的房門前,見有一塊大牌子掛在門上,上面赫然寫着二大字”滾開”(Go away),他為何以這樣的方式來迎接與問侯探訪者?我即有恐慌的感覺,我仍然鼓起勇氣敲門,約片刻,有一滿頭白髮,梳着馬尾的白人老人打開一條門縫,一股怪味沖鼻而來,那老人神情嚴肅瞪我,我說明來意後,費了點勁,才擠進他的房間,我非常震驚那屋裡放滿雜物和垃圾,紙張到處散落,難怪,他的房門很難打開.

Ean說我是第一個探訪他的東亞人,我與Ean邊聊邊清理收拾他的房間,我遵循他的指示而行.Ean的視力不好,他不讓我移動家具的位置,他認為所有紙張垃圾都是重要文件, 我坐在地板上分類清理時,由於垃圾堆積如山,擋住我的視野,我都無法看到Ean在哪裡.我以為Ean並沒有察覺自己是如此之亂,這是他的生活方式.

Ean愛喝着啤酒聽美國鄉村音樂,他喜歡清靜獨處.他最大抱怨就是,那些衛生部門的人員,和社工在沒有預約前,就來造訪, “They have a  big pain in ass, piss me up”“雖然,我80歲,我絕不能放棄我的生活的獨立性.假如我有女友,怎麼辦,這不是很尷尬,我有我的個人隱私與空間”,  Ean的衣服和鞋都打了補釘,他說,這是為了保護環境,人類太貪婪greedy, 過度地消費與浪費資源導致目前環境污染如此利害. 我仿佛看見, 只要Ean梢微動動,他身上積澱的塵土就會一塊塊掉下來,anyway,I like him very much, Ean的穿着使我觸動,倘若一個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裝飾自己的靈魂，那麼就算費盡心思去裝飾自己的身體，也是無濟於事的。倘若一個人的氣質是歪曲的，人格是醜陋的，就算穿上世界上最堂皇華麗的一襲美服，也不過是赤身露體? 從聊天中,我得知Ean畢業於多大機械工程系,曾經在幾個大公司任工程師,他認為那些公司的產品都是污染環境的垃圾,因而,憤然辭別他的專業工作,他努力地為綠色和平組織做志願者,那裡有世界首腦會議,那裡就有Ean的示威抗議.Ean外出溜街時,口袋裡總會裝些零錢去分發給無家可歸的人.我每次做完清潔告別時,Ean從不說謝謝二字,但我仍然喜歡他.

後來,我與Ean比較熟悉,有時,我會偷偷摸摸地把那些垃圾帶走,可是,Ean雖然視力衰退,但精力旺盛,每天要出門,回來時又從一元店買了些沒用的物品,另外還帶些路旁拾來之物,如廣告雜誌等,隨便就丟在屋裡,他完全就是個Rat-pack.(老鼠搬家?).,我真無語了,我是白費力氣..我在社區學院學習時,老師教導我們做清潔的原則:

1.   由乾淨處開始至骯髒處,

2.   由高處往底處

3.   由遠處至近處

其實,這些理論才真是垃圾里的超級垃圾,完全是課堂里的遊戲……

我以為，Ean想通過“苦修”來達到道德的自我完善，他讓“自我”或某種“驕傲”升華到一個無限的高度—極端超凡境界，自我犧牲，喚醒民眾，他太脫離現實的生活方式，反倒對周圍人群產生消極影響，其實，我很欣賞Ean，因為，他無陳腐，無詭詐，我盼望他能歸向基督，走出那誤區，使他有積極的人生。

在社區做護理那段時期，我走街串戶，作為一個很普通的人，我一次又一次敲開不同的客戶（病人）的家門，他們屬不同的族裔，有不同文化背景，另外，我面對的,是不同性情的病人和他們的家屬。起初，我很難象教科書中所說的“armed with pity,sympathy等…”去對待我的客戶, 那些是一種說教和職業操守與約束，也是對護理職業人的道德規範，後來，我懂得了，所有的同情與憐憫，仁愛之心的表露，只有從內心而發出的，才有果效。否則，所有的一切總將會留於表面與形式。我常面對的是些矢態的病人，由於病痛的長期折磨，他們會給我hard time, they are very picky and fussy.  所有的忍耐與耐心都是短暫的，我會有一種burn out 無力的感覺。如果，我要保持我起初的愛與工作激情，就需要一種內在生命力量來護持我，即我要以基督耶酥的心為心，這就是愛人如己,謙卑，虛己，順服的心.

很多年過去,當我回想我所照顧的那些客戶(病人), 我對他們仍然有一往深情的思念. 我很感謝他們對我工作的不足之處,有善意寬容的心,這棵寬容的心是與老年人的人生閱歷和智慧有關?抑或,是他們更需要我的陪伴去派遣寂寞與孤獨? 我以為，只要你有來自基督的愛，什麼都可化解，愛是能遮蓋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