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琴·

一不小心，竟混成了婆婆。兒子在美國出生長大。中文學的不錯。大學畢業後去北京一最名牌大學拿了個碩士，再回美國來念博士。從中國回來不久，就把在中國好了三年的女朋友娶進門，並逐一履行她婚前的要求，例如一定要一個隆重的教堂婚禮啦，要去迪斯尼樂園玩兒啦，要讓她回娘家過暑假啦，等等。小姑娘來自南方一個小地方，說話輕輕的，做事慢慢的，嘴吧甜甜的， “媽”前“爸”後叫個不停，逢年過節都記著給我們打電話。出門像模像樣，在我做飯時也能主動問要幫什麼忙。她還是個很好的聽眾。兒子特別喜歡小動物和植物，家裡養了不少花草和一隻小狗。媳婦常常問兒一些問題，給見多識廣的兒子講演發揮的機會。聽說有一次一隻母老鼠在他們客廳里的一隻大花盆裡生了一窩小老鼠。這二位圍在花盆前仔細觀察討論了好幾天才戀戀不捨地把老鼠一家裝進紙盒拿到郊外去放生。兒子向來邋遢，我們想這回有媳婦幫忙，他的門總能進的去了吧。最初觀察的印象是，小姑娘飯做的不錯（大概是以此打入了兒子當初孤獨在京的心吧），但不麻利，且不會隨手收拾。這印象後來得到了充分證實。

去年，我們和他們約好，暑假開始後一星期以後去看他們。那天上午到達以前一小時，又打了電話告知我們將到達的時間。走上他們公寓門口台階時，正碰上兒子拎了三個巨大的垃圾袋出去扔。並告訴我們他媳婦正在洗澡。我們進得門來，見樓道里還有幾隻垃圾袋，和散處一地的贓東西。書架上的書有一半是歪歪斜斜，稍碰一本，一落全倒。鞋子襪子東一隻西一隻。灰塵不說，那地板已完全看不出木頭的顏色，油泥填滿了每一條木頭縫。廚房裡的水池放滿了水，裡面泡滿了贓碗。說兩個學生忙沒時間收拾也罷，可媳婦學校已放假一星期，她又沒做事，每天在這爛豬窩都在幹嘛？想不通，也不敢說。兒子自己是個亂七八糟之人。想想有個女人能看上他能跟他過，我們該燒高香才是。忍著氣，帶了媳婦去商店買清潔用品。回來以後親自示範，教她如何撣灰，刷馬桶和擦地（她那個地呀，蹲在地上拿大刷子刮好幾下才能透過那泥去）。臥室里，我們給他們買的柜子上堆滿了東西。床和牆之間的幾寸地方，已完全被五花八門雜物填滿，其中包括衣褲，紙張，鞋襪，冬菇，木耳等。床頭櫃已經油膩得擦不出來了，我只好鋪了一張報紙把它蓋住。客廳里有一個壁櫥，但壁櫥前擋著一隻破沙發，沙發已不能坐，壁櫥也打不開。我下令叫老公和兒子把破沙發抬出去扔了。打開壁櫥，我親自把裡面的破爛一一拿出來，發現地上一片全是耗子屎，臭氣撲鼻。我實在做不下去，才叫媳婦去掃。她掃了，居然不發一言。不知是不嫌臭的美德呢，還是聞不出來或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吃晚飯時，我們圍坐在一張我剛把油膩擦掉，又鋪了一張報紙的小茶几旁，才發現家裡連一雙筷子也沒有！連我老公都不免發話“兒啊，我以為你娶了個中國老婆！”日子過到這種地步，他倆還見面就親嘴，口口聲聲說過兩年要生孩子。我都嚇死了。我敢保證，美國的衛生和兒童健康保護機構是不會允許嬰兒在滿地耗子屎的家裡生存的。那時他們會把嬰兒拿走。要是那樣，兒子還能活嗎？我們還能活嗎？

聽說媳婦的母親很愛乾淨，家裡一塵不染。也許是這慣成了媳婦的毛病？也許她在叛逆？也許她母親從未叫她動手或教過她？或許她母親也教不會她？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臨走前我跟媳婦說，你要繼續收拾屋子。沒用的東西都扔掉。至少每個星期六要收拾屋子和擦洗地板一次。從一個腳落做起。她點頭並若有所思地重複我的話 “從一個腳落做起”。莫非她真是第一次聽說，收拾屋子是女主人的天職，收拾屋子是從一個腳落做起的？

回家後，我兩天沒睡好覺。曾不止一次教導兒子別太慣著媳婦了。該她做的事要讓她做。他都答應得好好的。可我沒想到他的家竟然成了這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敢說媳婦，說了兒子老護著她。現在才開始明白為什麼常聽人說，娶了媳婦，丟了兒子。可讓我完全不管，又做不到。太美和太醜的東西都會給人靈感。靈感終於來了，我決定給媳婦寫一封婉轉的信。我先打草稿，又為此安裝了中文軟件，一字一句打了好幾天打出來。信叫老公再去看他們時帶了去。管用不管用其次，至少我盡了我的心。媳婦收信後跟信使說讓謝謝我。以後再打電話時，她也從未提起過這封信。

我把這一切匯報給我的老爸。他笑着說，“你這叫俏眯眼做給瞎子看（上海話）”。好了。自做多情也罷，費力不討好也罷，我至今仍然沒有再去造訪他們的勇氣。眼不見為淨吧。

以下是我的信的全文。為保護隱私，稍有修改，免用真名。

小Ｘ，

在你結婚前夕，你母親曾對我說：“我把女兒交給你了。請你在美國幫我好好調教她。”當一位母親即將把女兒嫁到萬里之外，內心的感觸必然是相當複雜矛盾的。我能理解這種心情。

一轉眼你來美國已經三年，雖然還沒有嘗到又要打工又要上學的滋味，也已初步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所以我想可以開始把我的一些感受同你交流。

東方女人身上的美德是很多的。例如吃苦耐勞，勤勞賢惠，溫柔，知情達理，孝順長輩。而一位值得稱讚的妻子最起碼都能是會燒飯，會賺錢，會理財，會節省，會持家。當然，每個人的能力大小不同，志向也不同。像我表妹那樣的又是成功的科學家，又能相夫教子，照顧老人，還把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女人是相當少的。但大多數成功的妻子多數都能燒飯和持家。

男人和女人在很多方面是不同的。通常是男人贓，女人乾淨。男人懶，女人勤快。男人慢，女人快。男人粗心，女人細心。古時候，男人只需要出外打獵，而女人則又要種地，又要管家裡所有的事。所以女人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學會同時做許多事。到如今的社會，也是一樣。女人一定要學會一邊做飯一邊收拾。等到有了孩子，還要學會用一隻手做兩隻手做的事，因為常常要一隻手抱孩子，一隻手做事。如果不學會好好安排和利用時間，麻麻利利，家裡會不成樣子。

但男人贓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喜歡乾淨。試想一位街頭流浪者會放棄乾淨舒適大床而選擇陰暗骯髒角落嗎？當然神經病者除外。同我一起工作的一位中國男同事去年同他的美國妻子離婚，起因便是她不做家事。可見一位能說會道有事業的女人並不一定是成功的妻子。當然，能掙大錢，又能找到能幹傭人來替你管家的妻子又另當別論。

會持家是一種能力，但常常這種能力是逼出來的。例如沒做過飯的大家閨秀結婚後才發現，她必須學會做飯不然她和往日情人今日丈夫的所謂“愛情”又能維持多久？能把家裡弄得井井有條也是不容易的。這需要組織能力和領導才能。我們插隊的農村里，女人們常常聚在一起笑話那些家裡又髒又亂的女人。男人們也會對那些會持家的妻子們表示欽佩。而通常那些當婦女隊長的人（證明有領導能力）家裡是最乾淨的。那些家裡又髒又亂的也並不是願意那樣。她們也做，但不得其道。

正如我學打球你學工夫一樣，做家事也是可以學的。一個家亂七八糟，該從拿里下手去收拾？我的方法是從一個角落做起。例如你有廚房，廁所，臥室，過道，起居室。就從廚房做起。把碗筷洗乾淨，台子爐子（Ｓｏｆｔ　Ｓｃｒｕｂ　ｗｉｔｈ　Ｂｌｅａｃｈ）擦乾淨，東西該放冰箱和柜子的都放好。從上到下，最後掃地，拖地。現在做臥室。把床上堆的衣物該放哪放哪。柜子裡的東西理整齊。牆角里的東西揀出來，該扔的扔，該洗的放到要洗的一起。床頭柜子擦乾淨。最後掃地，拖地。

廁所，先刷馬桶，把清潔劑（Ｌｙｓｏｌ　Ｔｏｉｌｅｔ　Ｂｏｗｌ　Ｃｌｅａｎｅｒ　ｗｉｔｈ　Ｂｌｅａｃｈ）倒進馬桶刷好後可先不沖，讓它泡一會兒。噴一些清潔劑（Ｓｏｆｔ　Ｓｃｒｕｂ　ｗｉｔｈ　Ｂｌｅａｃｈ　ｏｒ　Ｆａｎｔｉｓｔｉｋ）在洗手池裡，里外擦乾淨。小架子上的東西整理好。把清潔粉（Ｈｅａｖｙ－ｄｕｔｙ　ｂａｔｈ　ｔｕｂ　ｏｒ　ａｌｌ－ｐｕｒｐｏｓｅ　ｃｌｅａｎｅｒ）倒進浴缸，用刷子刷乾淨後用水沖乾淨。現在再回頭來把馬桶用刷子再刷一遍，沖水。最後掃地，拖地。

現在你已經有三間乾淨的房間了！

下一步是起居室。這間房子大，我建議你從右邊開始。把角落裡的東西該扔的扔，該放哪的放哪。如果一時不知該放哪，就先把它堆到屋子中央，到最後再處理。把書架上的書碼好。桌椅放好。地上的雜物撿起扔掉。桌上的東西整理好。擦桌子，撣灰塵。鞋子都理好，放在鞋子架子上。如果你現在還不知道堆在中間的東西該放哪，我看還是扔掉。掃地，連同過道一起，最後拖地。

大功告成。

相信我，當你做完了這一切，你的家會更可愛，你丈夫會更疼愛你。你們會更愛你們的家。

以上你們要每星期做一次。平常你們要記得隨時隨地收拾。東西別亂放。從哪拿出來的東西用完馬上放回去。垃圾隨手扔到垃圾袋裡去。每晚溜狗時把垃圾袋拿出去扔了。尤其是廚房裡的垃圾一定要每晚扔掉！屋子裡沒有吃的東西不招螞蟻，而且屋子不會有腐爛的臭味。需要買的東西隨時寫在一張小紙貼在冰箱上，下次出去買東西時帶上這張小紙。

好了，羅羅嗦嗦寫了許多。希望有所幫助，使你們的小家乾乾淨淨也得個“Ａ”。

媽媽
寫於麻省安城
二零零五年七月二十日

□　寄自美國 c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