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教室軼事——沒有上過一天日語課的小月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4月01日02:32:49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
日語教室軼事——沒有上過一天日語課的小月 朱惠
今年是我旅日32年,我喜歡工作,至今都在教中文、教日語、做市民相談員、做翻譯、做市國際交流活動的策劃等等。在這些工作中我最喜歡的就是教來自中國的中小學生日語,從1999年教第一個學生開始,24年來幫助了無數個中國學生學會了基礎日語,適應了日本公立學校的生活,後來考上了適合自己的高校大學獨立於社會。 在日本幾乎所有的中小學都有長期曠課的學生,而日語教室的學生都很珍惜日語學習,除了生病都不缺席,所以日本老師經常夸獎中國學生很堅強!可是其中有一個初三女生卻從來沒有來過日語教室。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記得那年12月,我接到了市教育中心讓我去教一個來自東北的初三女生的通知。按照以往的流程,市教育中心日語教室主事先確認我的時間,然後第二個星期我就直接去那所學校上課。可是這次我等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接到去學校上日語課的通知。 到了2月初,中學教導主任聯系我去學校與學生小月見面,這是令我終生難忘的家長、學生和校長、教導主任的面談會。因為家長日語不好,所以校長讓我擔任翻譯。坐在我對面的小月披着灰綠色中長外套,沒穿中學生制服,她五官精緻,披着棕黃色的長發,穿着超短褲,從胯部以下露出兩條雪白的長腿,一副模特身材。日本的2月最冷,她那裸露的長腿讓我看着都覺冷。小月閃着棕黃色的眼珠,不安地打量着我。旁邊的父親左眼包着紗布,左臉一片青紫色;微微發福的母親一臉憂愁。教導主任介紹了在場的每一位,告訴我小月一直曠課,今天學校強烈要求一家人來校面談。 原來小月三年前就跟隨父母來到東京了,上初中2年級時開始曠課,在大久保地區跟十幾個浪人混在一起。父母想讓小月遠離那幫浪人,就搬到了所沢市。沒想到小月以趕不上末班電車為由,索性不回家,繼續長期曠課。教導主任擔心地說道:“漂亮的女孩兒曠課不回家,跟浪人混在大久保,萬一被騙吸毒賣春,就太危險了!”大家都心情很沉重,我很想知道小月墮落的原因,但是,作為翻譯我不能細問。 最後校長對小月說:“一個月之後就是畢業典禮了,希望你從明天起堅持每天來上學,日語老師天天來校陪你,你可以不參加畢業考試,只要堅持這一個月不曠課,就發給你中學畢業證書。”太人性了!我重複了校長的話,並要求小月不要讓大家失望。小月向我保證明天來上學。面談會結束後,我詢問了小月父親的眼睛,他愁眉苦臉地告訴我他是廚師,去年12月他換了一家飯店工作,店主試用他一個月,沒想到31日最後一天,他下班時走過店堂被一個爛醉的客人打了,左眼嚴重受傷,客人只賠他10萬日元就不管了。因為是在工作地點受傷的,醫療費報銷不能用健康保險,只能用勞災保險。偏偏店主沒給試用期的他加入勞災保險,用這10萬日元自費醫療早就不夠了,這一家人真是禍不單行!我告訴他說,我兼任市政府外國人生活相談員,讓他到市民相談課找我,我可以幫助他。 第二天小月還是沒有到校,讓我非常失望!教導主任氣憤地說,要報警。我着急地告訴教導主任,已經跟小月父母約好了,三天以後他們來市民相談課,我想再跟小月談談,讓她回到學校。教導主任沒有同意我的建議,真的報警了。 三天以後,小月與父母如約來到市民相談課,小月哭訴着昨天警察上門搜查的經過,氣憤地說道:“我沒有吸毒,沒有賣春,學校為什麼要報警?這又是日本學校對我的欺凌!” 我問她:“以前也受到過欺凌嗎?” 小月母親告訴我,小月小學6年級時來到東京,學習還可以。初中二年級時換的班主任是上體育課的女老師,她看不慣小月,懷疑小月化妝。有一天課後班主任把小月叫進辦公室,當眾給小月卸妝。母親說,小月是天生皮膚白皙,眼珠棕黃,在辦公室被洗臉,自尊心受傷,從此逃學了。母女倆大哭起來,我把紙巾盒遞給她們,追問小月:“你不回家,跟那些浪人在一起吃什麼?睡在哪裡?”小月邊哭邊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誰口袋裡有一點錢就去便利店買一些食物給大家吃,有時候大家在網吧里睡覺,有時候我到男朋友家裡過夜。“小月愛上了其中一個浪人,也是中國人。小月覺得跟朋友們在一起很開心,她討厭父母的嘮叨,討厭學校的約束。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父母把家搬到了所沢市,希望女兒遠離這些浪人。可是小月離不開他們,路遠了,電車費貴了,趕不上末班車了,更有理由不回家了,而難得回家一次就是問父母要錢。 我覺得問題越來越嚴重了,就從學校老師的擔心,父母的責任,作為一個中學生的要求和未來人生等方面去開導小月,她漸漸地平靜了。我發現小月對父親感情比較好,就強調說:“你父親為了你搬家換店受了重傷,我可以幫他辦理醫療費報銷,也希望你說話算數,明天開始堅持一個月不曠課,並參加畢業典禮,我會天天去學校陪你。”小月答應了。我又帶小月父親去國民健康保險課做了說明,很快小月父親的治療費可以使用健康保險了,包括之前支付的百分之百的醫療費也退還了百分之七十。 小月沒有履行諾言,再也沒有去過學校。最後校長做了妥協,還是發給小月初中畢業證書了。從小月對我的食言,讓我看到了小月自身的問題。日本校園裡的欺凌事件不少,有學者認為,欺凌與被欺凌,其實雙方是同類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想小月長大後強大了去欺凌別人。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月母親來市民相談課找我,告訴我已經把小月送回國了,父親的眼睛也治好了。但是一年支付的國民健康保險費分8次付費負擔很重,已經停付多次了,她要求我帶她去國民健康保險課改成每月一付,這樣一次付費金額就可以少一些,其實一年總共支付的金額是一樣的。在日本的正規公司員工,健康保險費都是每月從工資里扣除的。他們在飯店裡工作選擇自己去便利店支付,想不付也可以不付。作為我的工作,我還是幫她辦理好了手續,也希望她把欠付的保險費都付完,正常使用國民健康保險。這以後,小月母親經常把一些看不懂的市政府發的信件通知拿到相談課讓我說明,我發現她偷着打工沒有繳稅。因為她是持家屬滯在簽證,是不可以打工的。 小月母親最後一次來相談課咨詢我的是,永住申請已經上交半年多了,音信全無。我真沒想到她會申請永住簽證,想了想說,“警察到過你家搜查是有記錄的,你們又拖欠過健康保險費和稅金等等,可能審查時間比較長。” “我以為孩子父親在日本住滿10年就可以申請永住了。” 膽大無知!我在心裡暗暗說道。 時光飛逝,又過了一年,有一天小月從她母親的微信里發給我一張照片:母親躺在醫院病床上,小月坐在病床邊。小月寫着,我媽媽回國了,卻得了白血病,需要一大筆醫療費,請老師幫助我們給我們捐錢。 小月父親曾經為了女兒搬家換店受重傷,也沒能讓小月返回學校。如今小月為母親的病四處要錢,她是真的在挽救母親的生命嗎?我希望小月真的成長了,真的懂得珍惜家人,珍惜自己。 人生無常,因果有序。最近又遇到一些移民日本的同胞,他們跟小月一家一樣,滿懷日本夢,來到異國他鄉賭注着自己的人生。我在日語教室里遇到了新來的的孩子,腦海里又浮現出小月的棕黃色眼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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