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快遞 : 鄧嗣源：孫女的“惡”與“善”
發布者 siyu 在 06-05-03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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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嗣源·

我的孫女終於能夠直立行走了！一年多前來到這世界的那個小東西，終於能夠直立行走了！看着她象企鵝那樣左搖右擺的姿態，聽着她的兩腿象鼓錘般敲打地板的聲音，全家人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滿屋子蕩漾着歡聲笑語。

老話說“七坐八爬”，可她長到第十個月還不會爬，或許是小屁股過於肥重，軟軟的膝蓋撐不起它。那天早上大家還在擔心着這件事，誰知道到了傍晚，她就在床上爬了起來，有點突然。過了幾天，她的動作愈來愈協調，左腳配右手，右腳配左手，爬得飛快。

從“能爬”到“能走”，相距不遠了。我們先是扶着雙手，拖着她慢慢地跨步，接下來則是一隻手攙着她走動，然後，讓她或搭着沙發或扶着椅子，自在地走來走去，最後，有一次，當發覺周圍沒有任何能依靠的物體時，她稍稍猶豫一下，終於金蓮移步似地前進了近一公尺，博得個滿堂喝彩。長到十四個月後不久，她就完完全全地獨立行走了。

據說，人是由猿進化而來的，而最關鍵的就是直立行走，自那以後，人的大腦就發達起來，成為最有智慧的生物。那麼，是否意味着，開始直立行走的孫女，也將聰明起來？

果然，打從不用攙扶自行走出第一步起，她就開始頻繁的模仿學習。你問：要不要吃？她會點頭；你問：好吃嗎？她會拍拍手；你跟客人說再見，她會招招手；你拖地板，她會抓塊揩布，翹起屁股，在地上抹來抹去；你打完電話，她會接過聽筒，按鍵，幾里咕嚕地發出聲音；你看電視，她會拿起遙控器，用手指按兩下；一聽到姐姐彈鋼琴，她就趕緊奔過去，擠在一邊亂彈琴；你上電腦，她會爬到腿上來，動動鼠標，撳撳鍵盤；你在寫字，她會象你一樣，用三個手指握支鉛筆，在桌子上划來划去；你看書，她也會檢起一本書，把你的眼鏡抓過去，掛到她的臉上……

漸漸地，她不再滿足於簡單的模仿，而是顯露出類似好奇心的傾向。好奇心是開啟理性的動力，還會刺激她做出嘗試性的、摸索性的行為。看見大人們開櫃、抽屜，她總想知道，那裡面究竟有些什麼，只要她看得見的、夠得着的，所有的櫥門都打開過，所有的抽屜都拉開過，所有的物品被攪得滿地皆是，有時最後的收場是哇哇大哭——她的手指被自己關到抽屜里去了。大人們看電視，她在一邊按遙控器，直到屏幕畫面全沒了，她就開心地朝着大家傻笑——她的嘗試摸索收到了效果，終於有一天，由於她反覆按動電源開關，只聽得“蓬”的一聲，電視機“息影”了，直到十天以後請人來修理。她喜歡拿着無繩電話玩，大人們也隨她去擺弄，誰也料不到，她竟然把警察給招來了，那天，門鈴大作，趕緊去開門，只見一位金髮碧眼的女警，虎生生地站在面前，一見我抱着的嬰兒，她就露出一口白牙，指着孫女微笑地說：“寶寶，電話，九一一。”我雖不懂英語，卻也聽明白了，趕緊“所來、所來”地連聲致謙，女警哈哈一笑，朝警車走去，倒是我從來也沒遇到這種場面，不免“心有餘悸”。

諸如此類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於是大人們要時時注意着她，處處提防着她，可愈是提防，她就愈是想干。或許是因為，與她的智力增長同時並進的，還有她的欲望和意志。一不留神，她把電腦弄成“死機”了；稍不注意，她用彩筆把姐姐的作業本塗得花花綠綠；略有鬆懈，她伸手到杯子裡抓龍井茶吃，燙得哇哇直叫；剛一轉身，她就手握筷子大動干戈，把碗裡的飯菜挑得一片狼籍；一時疏忽，她的額頭被桌子的邊角刮出血來；離開片刻，就聽見嘩拉一聲，花盆被掀翻了，天鵝絨般的地毯上蓋着一層黑土……

她的這些作為，如果換了大孩子，家人們一定會大發雷霆，斥之為“惡劣行徑”。你也可以說，這正印證了荀子的名言：“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人為）也。”可是，家人們沒有一個記恨她，有時反覺得有趣，瞅着她苦笑，有時裝出一臉兇相，對她說：“算你聰明！”其實，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整潔和常規，所以也就不知道什麼是搗亂和破壞，正象沒有法律道德也就無所謂罪惡一樣，她的行為也無所謂“惡”。由此看來，說“人之性惡”，不見得，說“其善者偽也”，有道理。

對她的“惡劣行徑”，家人們並不在意，但對她的一點點“善舉”，卻會加倍地償還。只要有人回家，門聲一響，她就會左搖右擺地朝門口走去，一邊喊着：“爸爸”（對爸媽都叫爸爸），或“娜娜”（對爺爺奶奶都叫娜娜），或“阿琪”（姐姐名字叫安琪拉），一邊伸手讓人抱，撲到懷裡她就緊緊地貼着你，於是你就“寶寶、寶寶”地叫個沒完，在她臉上親個不夠，甚至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的“善舉”，就是對家人的親熱，或者說是她“愛心”的顯示。可她的親熱舉動或表達“愛心”，因人而不同。

這“不同”反映在程度上，與時間（跟她在一起並照顧她的時間）成正比。她媽曾開玩笑地對她爸說：“在她的心目中，爺爺奶奶是第一第二位的，你這爸爸排在最後！”她爸爸工作太忙，早出晚歸，有時兩三天見不到她一面。

這“不同”，還反映在方式上。對媽媽，她的親熱表現得百般溫柔，還有點撒嬌的樣子，畢竟在媽媽懷裡吸過奶，一碰到媽媽的身體她就軟綿綿的了。對姐姐，她的親熱表現得最為興奮，一聽說：姐姐回來啦！她就走到門口去等，隔着玻璃一見到姐姐，就激動地亂叫，兩手揮舞，雙腳跳動，惹得姐姐顧不上脫衣卸書包，進門就抱起妹妹，她就把臉緊貼上去，還不停地拍着姐姐的背，似乎說：“好朋友，想了你一天啦！”對爸爸，她的親熱表現得有點羞怯，還帶了點神秘感，她常常會不聲不響地注意地瞧着爸爸，或者走到爸爸身旁拍拍他的腿，可是等爸爸發現後伸手要抱她時，她卻調皮地躲開了。對爺爺奶奶，她的親熱表現得有點象“過把癮”，她的吃、喝、拉、撒、睡，大多數時間裡都由爺爺奶奶來照管，也就是說，她的所有欲望的滿足，大都主要地依賴着爺爺奶奶。

至於對陌生人，她可一點也不“善”，總是用掙扎或哭鬧來抗拒別人對她親熱摟抱。

由此看來，她的“善舉”，她的“愛心”，都受着環境的影響，也可以說，是她與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這裡說的環境，當然是指人以及其他事物。那麼，說“人之初，性本善”，似乎並非如此。其實，人性本來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如果真要從嬰兒的行為來看“人之初”的話，或許可以說：“人性本無善惡，善惡皆偽之也”。

所以，她最依戀的，當然是我了，因為我是專職“貼身保鏢”，習慣使然而已。一到晚上，她的眼皮開始撐不住的時候，別人抱她，都不要，認定了要伏到我的肩上來，似乎我就是她的窩。

早晨醒來，只要她睡得足足的，就會對我嫣然一笑，那眼珠就象淋過水的大理石般黑亮，那微紅的臉蛋就象蜜桃般鮮嫩，我問：爺爺的鬍子呢？她的手掌就來撫摸我的下巴，我感覺到她小手的溫熱和輕柔，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她的心靈象水晶般純真。”雖然，人生之坎坷讓我明白，“真善美”不過是抽象的語詞，但在此時此刻，面對這可愛的小生命，我卻不禁會聯想到這三個字。

□　寄自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