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川映月：中文課散記

機緣巧合，在上野代了兩次中文課，對象是有一定中文基礎的日本中小學生。我就從
「災梨禍棗」講起，讓大家猜這個成語的意思，然後引申出版本學以至於文獻學的內容。
在上課之前，我已經意識到有些難度，但欣慰的是，學生們並沒有因為無法完全理解
就走神或睡覺，全都睜大雙眼聽得極為認真。我想這是因為學生們遇到了全新的領
域，有充分的好奇心。
之後學生們還不斷地向我提出問題，比如你為什麽會對這個領域感興趣、版本學最早
是由誰開始的，等等。這些問題當然很淺顯，但就像一顆充滿生機的種子，對未來學
生們學習的基礎，無疑是有意義的。
最後，我問學生們下節課想聽什麼。一個學生說「二戰」，我說這範圍也太大了，你
再好好想想，指定一下更具體的。另一個學生說「神話」，其它學生也贊成，於是就
這樣定下來了。
第二次課，我就告訴學生，語言的難度與內容的難度是兩個概念。其實我只要放慢語
速、多重複幾遍，將較難的詞語置換為更常用（但不太準確）的說法，學生們是可以
跟上語言的難度的。降低內容的難度也很容易，但擅自認為對方無法理解也是一種傲
慢。因此我依然按照自己固有的水平開講。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想至少應該展開講講神話（myth）的定義問題。除了舉例之
外，我儘量不講任何具體的神話故事，這過於「灌水」了，而是從學習方法講起，希
望能為學生們建立一個知識體系的初步輪廓。如果有學生足夠聰明，就可以舉一反三
地用這種思路建立今後接觸的所有知識體系的脈絡。在信息爆炸、檢索工具完善的當
下，學生想要獲得基礎的知識太容易了，沒有必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首先是依照目錄學的思路，了解該讀哪些書。論漢族神話的研究，成就最高者當然是
袁珂，作為參考資料不能跳過。神話又不僅僅是故事，從中可以發掘民俗學和心理學
的內容，我分別舉了陳泳超「背過身去的大娘娘」和河合隼雄「昔話と日本人の心」
兩本書為例。
有個學生不停地問外星人的問題，於是我告訴學生們，神話中也可能承載了遠古時期
人類與外星人交流的蛛絲馬跡，完全可以用天文學的視角去研讀，比如有一個姜嫄履
巨人跡而生子的傳說。學生馬上提出猜想，說是外星人把姜嫄帶走，然後消除了其記憶。
之後我介紹了AT分類法，告訴學生們有這樣一種思考故事的方式，即將關鍵情節進行
拆解，合併同類項。比如輝夜姬與拇指姑娘中都有「小人」的設定，以及輝夜姬和姮
娥一樣有奔月的情節。
接下來我講了一些漢族神話與古希臘神話的明顯區別以及其中反映的文化差異。比如
漢族神話中沒有時間之神，而古希臘神話中卻有好幾個，與語言中的時態語法有關。
也提及了漢語文學在敘事上的不足。
最後我問，下次還有機會的話，想聽我講什麼主題。得到的答案有：如果地球上的植
物都消失了會怎樣、外星人是否存在、國家是如何形成的、語言表達與理解的差異、
川普總統，等等。範圍如此寬廣，又有一定難度，說明學生們對我很信任，求知慾非
常強烈，令我很高興。
次周，我從原本上課的老師那裡得到了學生們的反饋。主要的意見有以下幾種：
聽到的全是聞所未聞的內容，非常震驚。
了解到如果想學這些，該從哪裡入手。
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再和學生們聊天。尤其是一些文靜少話的孩子，內心也許藏着更
宏大、特別的想法，如果好好挖掘出來，也會是值得我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