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們哥六個都沒有什麼大出息。既沒有當官的，也沒有發財的，每個人的日子過得都很拮据。我是母親的第五個兒子，我與我的兄弟姐妹不同的一點是：我喜歡收集母親年輕時候的事情。

我知道母親很多的事情，包括她的愛情。母親比父親小八歲，姥姥跟奶奶是乾姐妹。姥姥給父親提親不成，就把母親嫁給了父親。母親嫁給父親那天天下起了小雪，母親是騎着毛驢來到奶奶家的。那天的晚飯很豐盛，是一大盆冒着熱氣的谷沫子粥。我不知道那種“飯食”味道怎麼樣，在我的記憶里沒有看見誰喝過。母親那天還是幸福地喝了谷沫子粥，然後跟我的父親拜了天地。我母親有一件事情至今耿耿於懷，那就是第二天我父親身上的新衣服新襪子什麼的，屋裡的新箱子新被子什麼的，都是借人家的，都被人家拿走了。還算幸運的是我奶奶給我母親留下一個真實的我父親。我的父親以前不知道疼我的母親，有一次，父親跟母親彈腦崩，把母親的腦門彈出了一個包……這些都是母親年輕時候浪漫的事情。

母親後來浪漫的事情，就是把我們這些兒女一個個養大，一個個放飛；母親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希望這個家永遠和睦，她能夠和我父親一起慢慢變老。可我知道，母親的浪漫里攙雜着數不清楚的辛酸，那其中的滋味我們做兒女的都不懂。

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不懂母親，直到1994年，我遠離母親的時候，才知道了母親的含辛茹苦。弟兄六個都要靠母親操勞，每一個孩子結婚，母親就跟着扒一層皮。多了一個兒媳婦，母親好像就多了一份畏懼。母親有時候這樣跟我抱怨，說她年輕的時候聽婆婆的，等她當上了婆婆，又得聽兒媳婦的。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安慰母親，母親的確不省心。孩子們都過得不容易，日子越是艱辛越是計較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母親說她是泔水桶，什麼都能盛，什麼都能裝。不盛不裝也不行，現在的世道早變了，媳婦都得哄着捧着，為了自己的兒子，當母親的只能受點委屈了。

我剛到岳母家生活的時候，還經常回家找母親傾訴。我在市內賣菜的時候生意不好，母親就帶我去山上的廟宇里求財運。古廟悠悠，母親是虔誠的朝拜者。我在母親跟前，看見母親極其認真的跪下，清晰地聽到母親的額頭磕在青石上的脆響！那一刻，我的心靈震撼了。母親是虔誠的信徒，她能夠在喧囂的塵世間不受利祿的誘惑，可她卻舍不下她的兒女。在佛祖面前，母親為了兒女自私了一把：保佑我的孩子生活幸福快樂，所有的苦難讓我們做老人的承擔吧！從這以後，我沒有在母親面前傾吐過任何我生活中的不如意。每次回家，我跟母親都要徹夜長談，我願意做母親最後一個能夠聽她傾訴的孩子。我要聽母親說她的心裡話，說莊稼的收成，說不聽話的嫂子打麻將不顧家……

2000年的除夕夜，放完鞭炮，端上餃子，我讓岳母坐在炕上，然後我端端正正地跪下。我說：“媽，讓我給您磕個頭拜個年吧。”後來的幾年裡，每年的除夕夜，我都要帶着我的兒子給我的岳母岳父磕頭。我牢記住了母親的教誨，用心去愛別人。那個頭不僅僅是代表着古老的民風，還有母親的一份叮囑。母親不允許我對岳母岳父不好，她教導我既然做了人家的“倒插門”女婿，就應該好好去孝順老人。

我“嫁”到妻子家已經十一年了，母親幾乎沒有來過我家。在這件事情上，我一直夾在中間。妻子很氣憤，為母親的不沾邊。兒子很天真，至今只知道姥姥好，不知道奶奶的稱呼為何種意義。只有我知道母親的用意，她怕她的到來為我家庭帶來不和諧。有時候我感嘆，為什麼上天賜予了我善良的妻子和母親，卻為什麼不給她們之間一點理解和對話？

更加讓我難以說出口的是，我的母親去我的妹妹家時要在離我家不遠處的車站倒車，每次，她都在躲避着不來我家。我在車站裡親眼看見過母親，她寧可在外面冰天雪地地凍着，也不願意走進我溫馨的家裡。那是去年的“母親節”，我在車站附近看見了我的母親。我給她買了車票，把衣袋裡僅有的十塊錢硬是塞給了她。她一直在推讓着，直到車門關上，我都沒有勇氣說出今天是天下所有的母親過節日……

每年的母親節，報紙上電視上都在說給母親送禮物的事情。朋友也都在勸我也寫篇給母親送康乃馨的文章。我寫不出，在我們那個貧窮的山村，這樣的事情是一種奢侈，我們做兒女的沒有想過這樣浪漫的創意，就是兒女買了，母親也接受不了。花能代表什麼呢？母親只要求我們好好做人。不能給母親送花，那麼就讓我做一種花吧。

做什麼樣的花呢？對了，做野百合吧，這些年我就是家鄉山上一株普通的野百合，雖然一直在外面漂泊，可我時刻記住愛才是生命的本真，質樸才是我生活的原色。如果沒有母親的影響，我怎麼會感受到世間真摯情感的重要？

在“母親節”的日子裡，我沒有送花給母親。我在心中向母親保證，我會成為您永遠的驕傲。擰亮檯燈，我在溫馨的光線里坐成了一株流淚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