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中家裡一直有半大小子。前一個還沒有打發出去，第二個不知不覺又長成。前兩年我還可以勉強抱他起來，讓他感受到老媽寬大而堅強的懷抱。現在兒子高興起來，可以背着老媽上下樓，十幾個台階呢。兒子近來常站在我身邊，裝作很驚奇地模樣，看我：老媽，你怎麼又縮水了？你瞧，你瞧，你縮到我下巴頦了！切！明顯的誇張。我二話不說，一巴掌摔過去，兒子輕鬆截住我的手，抓緊在人家的手心裡：老媽，打人可不好。再說，你又打不着，我勸你就算了吧。

我的張牙舞爪竟然一錢不值了。

中國有句老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其實，半天小子不僅僅在飯量上找過老媽老爸。只是因為吃飯這件實事發生在檯面上，太容易看清楚罷了。其他的超過常常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通常不易被家長發現。這次去兒子的Back to School Night，感觸很深，說來分享一把。

兒子開學的第一天，特快樂。回來就囉里囉唆地告訴我他的老師們都不錯，他都喜歡。這很讓我高興。兒子上學，好像不是為了書本，而是為了老師。他喜歡那科的老師，那科就學得比較輕鬆。我曾問過他，難道課文裡面的東西不吸引人嗎？兒子斜眼看我，好像我是外星人似的，回答我：課本里的東西是人教的。

去年的化學課就是典型的一個例子。因為不喜歡那個白白胖胖的女老師，兒子差點罷課。我吵他太過份。兒子說，那老師把我們當作白痴！兒子說，我本來挺想喜歡化學的，挺想學好的，但我的化學老師已經在一個星期里把我的這些喜歡和決心扔到窗子外面去了。我說，這也不容易，一個星期就把你的熱情全消滅了？她是怎麼做到的？

兒子學着老師的口氣：你知道水的化學成份嗎？你知道酸和鹼中和成鹽嗎？一節課重複七八次！

我奇怪，這有什麼不對的，這是你們第一年化學課，老師問問有什麼不對？

兒子立馬反駁：老媽，我們已經學了Honor生物，現在學的是Honor 化學，我們不是小學二年級！

其實我真不知道高中的Honor Chemistry到底應該講些什麼。我當時提議我去給老師談談，兒子連聲說no, no, no。兒子解釋說，班上的同學都覺得太慢，在下面大家吵吵嚷嚷，不停地將白胖老師的壞話，但如果別人的家長不去講，我也不想你去講。萬一老師給我穿小鞋呢？

我大為吃驚。第一次知道兒子的小腦袋瓜里竟然裝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想來，既然班上同學都有比較一致的看法，那麼就讓他們孩子“一致”不喜歡算了。

這門化學課兒子勉強通過了。

今年秋季開學，我不免有幾分擔心。尤其是今年兒子繼續選了AP Chemistry --呵呵，俺是有私心的，到底兒子的老媽是化學系畢業的，對化學有一種疼愛之心--一聽他喜歡所有的老師，我立馬把心放回肚子裡。

太輕信了不是？一個星期不到，兒子回來告訴我他已經撤掉AP化學，換成東歐歷史了！我急了，簡直太無組織紀律性了！通過組織和領導了沒有？沒有！

兒子，你給我坐下。我哆嗦半天，才說：老實交待，為什麼？

兒子挺誠懇，我不喜歡那老師。

得了，又是白白胖胖？

不是，白白胖胖另有高就，暑假前就離開了。這次是高高壯壯。

高高壯壯怎麼了？

還是把我們當白痴！一點東西講半天，半天也沒講出什麼東西來。沒意思。

這次我真急了。兒子，你少來。哎，你說沒意思就沒意思了，就不上了？美的你，這世界上多少沒意思的事情你都要做，是不是？你天天洗碗，你覺得有意思嗎？沒有？那你是不是需要做？

兒子翻白眼：我不學化學怎麼啦？我不是學東歐歷史了嗎？挺好的。

東歐歷史？！兒子，你美國歷史學三年，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學到克林頓與露溫斯基了，差不多就成了，你還真打算當歷史學家呢，你！當然了，理由還是很光明正大的，理科，又是AP課程，對以後的大學申請很重要什麼的。。。一頓理直氣壯的炮轟嚴打，最後，兒子扛不住了：好好，別說了，別說了，我明天再換回來就是了。

我心說，俺對化學的感情當然賽過東歐歷史，就是硬拽，也要把你拽回到化學上來。

昨天去兒子的學校，看到了所有的老師。我驚奇地發現，兒子對老師們的評價其實很準確。兒子的化學老師是一位教師隊伍里的新手，這是第一年教AP課程。他總共只有十分鐘給家長們，結果他重複介紹他的名字竟達四遍之多！六個家長在的時候，他說，我是誰誰誰，這是 AP化學。二分鐘之後，二十多個家長到，他說，我是誰誰誰，這是 AP化學。後來講到半截，進來一位遲到的家長，他歡迎人家，又介紹自己，全然不顧所有的家長在等待他的下文。隨後，又進來一位，他再次重複。他介紹他二十多年美國公司里工作經驗，再三強調他給孩子們帶來很多的快樂。。。結果家長們一點也不知道他要教學生們什麼，大家都有點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我不僅奇怪他對他的聽眾的了解多少？對他的學生們又了解多少？

走出他的教室，邊上一位媽媽對我“嗨嘍”。我笑笑，一點也想不起來人家是何方神仙。人家自我介紹，說她的孩子跟我們孩子一個班，並說以前學校活動中見過我，她接着說，她的孩子抱怨化學課太慢，你孩子覺得怎樣？

我趕緊回：同樣感覺，同樣。。。

她還要說什麼的，可惜，下一班的上課鈴響了。我們只好各奔東西。我猜想，她也許是想做點什麼的吧，比如聯合幾位家長去跟學校里講講？

最後一門是物理課，那位老師介紹自己，在這個學校里摸爬滾打三十年。。。話音未落，我後面一位媽媽舉手，說，我就是你的學生。當時整個教室都激動起來。那位媽媽半眯着眼睛回憶：那好像是你教師生涯的第一年。。。我猜想那時的他一定是位英俊小伙子。如今他一頭灰白，滿臉風霜，但熱情洋溢，揮發自如。他用六張漂亮的power point介紹了上半學期和下半學期要講的內容，給我們看了他們的課本，封面上寫着College Physics。他說每個星期他出一道智力測驗題，比如這周的問題是，乾燥空氣比重大還是潮濕空氣比重大，為什麼？如果答對了問題，得1分；如果解釋了問題，得2分。這個分數可以加到期中或者期末考試的成績裡面去。

最後的一個幻燈片，是一個紅彤彤的太陽，升起在東方。他沒說，我說的，孩子們就是這早晨的太陽。

兒子說，物理老師is cool。我同意。我覺得他知道了解明白他的學生。他的教學方式不一定適合所有的學生，但很明顯的，適合於大多數的學生。兒子的幾位同班同學，都是把拇指豎起來，來講他們的物理老師。

這幫半大小子，心裡有數着呢，他們懂很多的事情，也能看明白很多的人。

2003.9.25New Jers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