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彈東西(五):從稱謂談起
草梅
從英文的BROTHER、SISTER你聽不出是姐姐妹妹還是哥哥弟弟,你如果想知道,還得
加一句,是你年長的BROTHER,還是你年幼的BROTHER?你的SISTER比你大,還是比
你小?夠累的吧!中文在這裡卻明白而簡約,年長的是姐姐哥哥, 年幼的呢,就是
弟弟妹妹;如果你懶得喊大哥,一聲“兄”足矣,而在英文裡“兄”是OLDER BROTHER,
在這裡,中文用一個字表達的,英文需要兩個單詞,十二個字母,複雜多了吧。的
確,中文的稱謂傳達了更多的信息,比如“二姐”這個稱呼,連在家裡的排序都反
映出來了。說到家庭成員和親戚間的各種稱謂,中文之精準,英文之模糊,大家都
有一些體會吧。
你知道GRANDPA是爺爺還是姥爺(外公),你能聽出來GRANDMA是奶奶抑或姥姥(外婆)?
老太太手牽一可愛的小姑娘走過來,說是自己的GRANDDAUGHTER,別人夸一句“SHE
IS SO CUTE!”知道小姑娘是老太太的第三代也就行了。如果你願意和老太太多聊
一會兒,大可停下來問問,是你兒子的女兒,還是女兒的女兒?包管能打開老太太
的話匣子,誰談起自己的晚輩不是津津樂道,故事無窮,中外都如此,很少例外吧。
還有啊,COUSIN到底是堂兄還是表妹,模糊得連性別都搞不清,NEPHEW、NIECE、AUNTIE、
UNCLE也只是讓你有個到底是長輩還是晚輩的大概印象。那象中文,奶奶、爺爺、姥
姥(外婆)、姥爺(外公)、姑姑、姨姨、伯伯、叔叔、舅舅、孫子、孫女、外孫、外
孫女、侄女、外甥,一聽稱呼,到底是什麼關係,心知肚明。
堂兄弟承繼着同樣的家庭姓氏,至於表兄妹,就象>里的寶玉和黛玉,姓
氏不同不說(當然碰巧也有相同的,但也只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了,畢竟和現在就是一
家的有些區別),還可以談婚論嫁呢,現在當然為了優生,不但不再鼓勵和提倡,還
被法律所禁止。可為什麼,在過去時代,人們會認為表兄妹結親是一件親上加親的
事呢?我總覺得,這其中還是很有些微妙的。按說,堂兄妹之間和表兄妹之間的血
緣關係的遠近是一樣的,可為什麼堂兄妹就不能談婚論嫁地親上加親,而表兄妹就
可以,原因就是“家庭姓氏”不同,不是一家的,雖然有血緣關係,還算外人,所
以需要通過“結親”來拉近關係,拉成一家人。和文成公主入藏、昭君和番之類的
聯姻是一樣的道理。
聯姻之後,就有了姻親關係。中文對姻親的稱呼描述也是丁是丁、卯是卯,含糊不
得。什麼小舅子、大姑子、婆婆、岳母、嫂子、姐夫、妯娌等等不一而足,最好玩
的稱呼是“擔挑”,指的是娶了姐妹的兩位先生之間的關係,有的地方也叫“連襟”,
本來沒有關係的兩位先生,因着娶了姐妹,他們之間產生了某種聯繫。如同本來沒
有關係的兩桶水,因着某人的牽連提攜變成了一根扁擔上的兩挑清澈----“擔挑”,
又如同本來沒有關係的兩塊布,因着某人的穿針引線,變成了一件衣服的左右大襟
----“連襟”,有趣而形象。從此他們之間多了一些進退平衡之間的牽扯,而且這
種牽扯還有點深呢,都連到衣襟了,一舉手,一投足,都還有點影響,不象朋友或
同事,再友好默契,也最多就是個“聯袂”,也就是連着袖子,拆個袖子還是要比
拆個衣襟容易一些的,怪不得蔣介石非要成為孫中山的連襟呢?
不過還有一種說法是“朋友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意思是說手足之情不可剁,衣
服卻可以輕易脫掉,也就是說朋友是不能隨便捨棄的,而老婆卻是可以隨便換的,
連老婆都可以隨便換,那因老婆而產生的“連襟”之類的姻親就更可以扔到爪哇國
了,這麼說來呢,就是“聯袂”重於“連襟”。袖子和胳膊是緊緊地沾在一起的,
割袖等於斷臂;衣襟只是衣服的一個部分,棄衣當然棄襟。
而英文的姻親,一言以蔽之,就是個IN LAW,就是說我們本來是沒有關係的,只是
因為某人和某人的結婚,我們之間才有了某種關係,但這種關係只是法律上的,當
然這種描述從總體上來說是準確的,但透着一絲冰冷,法律可不就是讓人聯想到法
庭、法官和條款、條約之類冷冰冰的東西,可具體起來呢,又模糊得讓人不明就裡。
舉例來說SISTER IN LAW吧,有可能是哥哥的妻子----嫂子,也有可能是弟弟的太太
----弟妹(弟媳),還有可能是丈夫的姐姐或妹妹,你能明白SISTER IN LAW指的到底
是誰嗎?
我們為什麼要把家庭成員和親戚之間的關係分得這麼清呢?是因為我們曾經是男權
社會嗎,沒準兒現在仍然是,所以父系方面的生物、社會聯繫和母系方面的一定要
嚴格區分。其實西方也曾經是男權社會,所以才有女權運動,婚後換成夫姓在今天
還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些女強人婚後頂着丈夫的姓氏闖出一番事業與名氣後,即使
離婚後都不好去掉那個LAST NAME的符號,否則人家以為又一新人呢。加國總督伍冰
枝的英文名是ADRIENNE CLARKSON, CLARKSON就是她前夫的姓氏。
可西人為什麼對父系和母系方面的各種親戚稱呼沒有象我們那樣分得那麼清楚?
還有更多的原因吧。
我們講究的是長幼有序,所以要該叫哥哥時叫哥哥,該叫姐姐時叫姐姐,不能來個
沒大沒小的BROTHER和SISTER,其實BROTHER和SISTER也只是在和別人介紹時才提到,
平常情形,也就是直呼其名,女兒在此地生長,也沾染了此風,有一天居然問我,
“媽媽,我到幾歲就可以叫你名字?”嚇我一跳,這還了得,叫老媽名字,還成了
童年期盼的夢想之一,真是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呀。
我們還講究內外有別,所以要有承繼自己家族姓氏的孫子和承繼別人家族姓氏的外
孫的區別。女方家的親戚那都叫外戚,古時外戚干政是大事,因為是外人,姓氏不
同,所以少了天經地義和理直氣壯。
很長時間以來,中國就一直是一個農業社會,人口流動少,社會交往少,在鄉村可
以說“父老皆叔伯,村嫗盡姑姨”,大傢伙兒之間不是連著骨頭就是牽著筋的。誰
一出生,就生活在一張無可選擇的血緣關係網中,榮辱發達和是非曲直無不和自己
的家族有莫大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榮歸故里,衣錦
還鄉等等說的都是這些個意思。
給大家講個故事。戰國時,蘇秦以連橫遊說秦王失敗,窮困潦倒,書生一個。回到
家,嫂子連正眼瞧都不瞧他一眼,只是裝著織布。天亮了,連飯都不弄給他吃;而
當蘇秦以合縱遊說六國成功,身掛六國相印,衣錦還鄉時,嫂子連夜將道路打掃干
淨,遠遠地跪在路旁迎候着。蘇秦這小子此時很得意,就對嫂子說:“嫂子,你干
嗎前踞後恭呢?”他嫂子也老實不客氣的答道:“因為,你小叔子今天又做官又有
錢啦。”
正因為如此,天下叫做“家天下”,當官的叫做“父母官”。治理國家是按照管理
家裡短長的原則來處理的,在家是“父父子子”,遵循的是父子有親;在朝是“君
君臣臣”,因循的是君臣有義,一樣的尊卑順序和倫理綱常。這是我們之所以把國
家叫做國家的原因之一吧,“國”是大“家”,“家”是小“國”。先“修身”、
再“齊家”、然後“治國”、最後才能“平天下”。所謂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綱
常倫理和禮儀仁義的教育,而綱常倫理和禮儀仁義其實很象是一種“角色認知”的
教育,為父的應該怎樣做,為子的又應該怎樣做;為君的應該如何當,為臣的又應
該如何當,等等,大家都認清自己的角色,都謹守自己的本分,那天下也就太平了。
所以分清楚角色是很重要的,這是安身立命之所在。身份問題成了悠悠萬事、唯此
為大的問題。名正言才順,人微言則輕。他是皇帝的長子,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
----未來的皇帝;他娶了皇后的女兒,他都不是一般的女婿而是附馬爺了。大臣要
是把附馬爺當成一般的平頭百姓,那不成了“有眼不識金香玉”了嗎?那是在太歲
爺頭上動土啊,那都是有可能要掉烏紗帽的,能不把那些“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
馬”之類的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搞清楚嗎?那都是幽關前程的護官符呢。
用現代一點的話說就是,家庭才是整個社會的細胞。社會是由家庭而後國家----也
許叫“家”國更準確一點;而不是如西方的,個人是社會的細胞,說個人主義也好,
叫以人為本也成。社會是由個人而後國家----可不可以叫個“人”國?
所以呢,親戚關係對於我們是細胞圖譜,是描述細胞內部關係的,對於細胞的存在
當然生死幽關,非常重要,重要的問題當然必須要搞清楚了;而親戚關係對於西人
只是描述細胞之間的關係的,也就是細胞的外部關係,對於細胞的存在,這個問題
當然也就可有可無,不需要搞那麼清楚了。
這是那怕在海外,也有那麼多的同鄉會、宗親會的原因吧,我們在那裡找到了歸屬;
你聽過在中國的美國人組織紐約同鄉會的嗎?把他們聚集到一處的是愛好和信仰,
網球俱樂部、天主教教堂、綠黨等等,各人找到各人的去處。
我們中國人也在學西方組織政黨的民主玩藝兒,可好象還是成了“中學為體、西學
為用”,或者叫中國特色。看看台灣現在的政黨政治就知道了,國民黨成了外省人
的政黨,民進黨則成了本省人的政黨,決定加入那個政黨是因為你是那裡人,而不
是你的政治理念;選誰當總統也不是看他的政見和政績,而是看他和你是不是老鄉,
所以啊,這種民主很有一種封建主義的意思,你是我兒子,所以我把帝位傳給你;
阿扁是本省人,我也是本省人,因此以我要把票投給阿扁。
從稱謂談起,怎麼就談到阿扁這兒來了,這扯得也太遠了吧,打住打住。